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李山河從沉思中驚醒,放下筆,微笑着和前來參加活動的客人打招呼。
不知不覺,已經是除夕夜了啊。
日本摒棄農曆幾百年,早已不過春節。所以,若是不得老闆娘特許,崑崙飯館只能照常營業。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李山河想了個招,不就是照常營業嘛?和過春節也不衝突嘛!於是,崑崙飯館會在除夕夜舉行一個小活動:體驗中國年味。
報名的人還不少,但李山河只選擇了十個熟客,人多了不好照看,反而麻煩。
說白了就是,咱們按照傳統過新年,顧客跟着一起體驗,有啥就跟着吃啥,別挑嘴了,不然小心廚師削你哦。
員工們對這一英明的決定,舉雙手雙腳的擁護。
飯館裡幾十名員工,十個顧客,算上各自的家眷,也是不少人了。按照年齡來說,許多人都是李山河的長輩,李山河一個個過去打招呼,反倒累的腰痠背痛,幸好紅包沒少收,至於錢數嘛,嗯,大概夠吃幾頓拉麪的。
幾個熊孩子歡呼着“春節祭~~”,繞着桌子跑來跑去。李山河裝出兇狠臉,熊孩子卻是一點都不怕,反而躲在恭子後面衝他咯咯直笑。唉,失敗,長得太帥,裝個壞蛋都裝不像啊。
“白斯文怎麼來了?”
李山河指着角落裡那個形容猥瑣的傢伙。這一個月來白斯文沒少受煎熬,整個人都瘦了幾圈,此時他正衝着桌子上的大盤餃子狼吞虎嚥,活像餓死鬼投胎。
“小李哥,是我讓他進來的,大過年的,那點恩怨就先放下吧。”張傑猶豫一下,“我看他也挺可憐的,那吃飯的樣子我看了都難過。小李哥,是我說服恭子同意的,你別怪她。”
“裝裝可憐你就心軟了?”
“我也知道他可能是裝的,不過……”張傑的眼圈有點發紅,“我就是怕看到有人捱餓,當年我娘她就是……要不我爹也不會帶着我出來……”
“打住,打住,我可不想再聽你家那些老黃曆。”
這些五零後六零後啊,一提到捱餓,就像變了個人。讓他再說下去,準變成全場訴苦大會。
李山河搖搖頭,道:“既然你做出決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你要自己承擔後果,知道嗎?”
一看小李哥鬆口了,張傑忙不迭的點頭:“嗯,小李哥,我懂的!就讓他在角落裡吃頓飯,不會壞了大家心情的!”
看着張傑高興的離開,李山河嘆了口氣。這小子還是太年輕啊,打蛇不死,也別把蛇放到自己跟前啊,這不是等着被蛇咬嗎?
李山河咂摸着,自己正缺錢呢,白斯文這傢伙就送上門來了。這傢伙,在店長任上想方設法扣員工的工資,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
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起來。看他現在那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估計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吧!
不管怎樣,在自己辭職之前,先敲打這傢伙一番,讓張傑知曉一下人性險惡吧!
除夕夜總不能光吃飯。這年頭還沒春晚,海外華人的夜生活那就更單調了,沒錢連舞獅隊伍也請不起。不過,後廚老張帶着幾個員工清理了一塊地面,然後一臉奸笑的宣佈了一個決定:
每個人都要表演一個節目!
李山河撓撓頭,有些措手不及,沒人通知他啊!反倒是張傑第一個上臺,說了個三打白骨精的段子,贏得滿堂叫好。
這兔崽子,說的這麼順溜,肯定是提前準備了,難道大家都知道,就瞞着我了?
不止李山河被瞞在鼓裡,還有那十家顧客也有點懵圈。
本以爲他們會出醜,誰知道這些日本人比誰玩的都奔放,一家之主護着妻女,仰頭就是一杯白酒,打着酒嗝,脫下西裝,拿醬油在肚皮上抹幾下,然後就開始跳起肚皮舞凌波舞。
人前的彬彬有禮,和此時的放浪形骸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一時間震懾全場,片刻之後,歡呼聲夾雜着口哨,讓人震耳欲聾。
日本人的酒場文化讓崑崙飯館的員工們大開眼界,甘拜下風。
只剩下李山河孤軍奮戰了。無奈之下,他藉口上廁所,關上門躲起來,把手機的投影燈泡對準了胳膊,喚醒了小娜。
“小娜,列出所有的中文歌曲。”
“查找完畢。”
李山河拉了一下長長的列表,有好幾百首,想找出一個合適的可不容易。
他再道:“按照出版日期排序。”
“排序完畢。”
這下子就方便多了,只要不唱1968年以後發佈的歌曲就ok。氣氛不合適的pass掉,太老掉牙的歌曲如《甜蜜蜜》再pass掉。
終於,名單靠前面就有一個非常熟悉的,也非常適合現在唱的歌。
一身輕鬆的從廁所裡出來後,李山河帶着笑容,頂着大家的起鬨聲,上臺演唱了《恭喜恭喜》。
每條大街小巷
每個人的嘴裡
見面第一句話
就是恭喜恭喜
……
多年麥霸功力仍在,大家先是震驚,然後立刻贏得了滿堂喝彩。幾個日本人雖然不懂中文,卻也能感覺出其中的喜慶意味,歡呼的比誰聲音都大。
李山河不動聲色的看了他們一眼。這首後世春節滿大街都播放的爛俗歌曲,實際上是作於1945年,慶祝抗日勝利的一首歌。若是極爲感性的人聽了,甚至還能品出歌曲中隱含的一絲悲傷味道。
下了舞臺,一個老頭蹣跚着走過來:“沒想到中國歌曲也這麼好聽,還有你的嗓子,那是上天給予你的瑰寶。”
“謝謝。”李山河點了點頭,這個老頭是常客,常年愛吃招牌醬油拉麪,脾氣不算好,沒想到今天竟然還挺和顏悅色的。
“年輕人,如果你有意在音樂界發展,可以來找我。”老頭說道,“你的形象和嗓子都不錯,可以成爲一個明星……”
明星嗎?
李山河笑了笑,雖然自己這皮囊挺不錯,但娛樂圈什麼帥哥沒有?日本的明星都被經紀公司控制的死死的,談戀愛被發現都要剃光頭反省,有什麼好的。
再說了,明星也分三六九等,與其靠臉混個肚圓,不如走實力派路線,吃到撐死。
“放鞭炮啦——!”
熊孩子歡呼着,他們期待已久了,一個個撒歡的跑出門。早已準備多時的張傑站在門口,比誰都像熊孩子,拿着線香飛快的一捅引線,然後死命捂着耳朵往回跑。
噼裡啪啦,煙塵與紅紙齊飛,在小孩子的尖叫聲與大家對未來美好的期待中,猴年來了。
然而,無人留意到,在空無一人的櫃檯內,活動着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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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斯文與李山河的競爭,勝負已經是如此明顯,不論怎麼看,白斯文都沒有翻身的可能了。正常來說,一般人早已放棄抵抗,所以張傑才散發着勝利者的憐憫心,放鬆了對他的警惕。
但,他們都低估了白斯文對入籍一事的執着。或者說,他想變成日本人的急迫心情。
kmt退守臺灣後,雖然大力提倡“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但畢竟被日本殖民了半個世紀,影響已經深入人心。再加上殖民時代的兒童逐漸長大,發現日本經濟上遙遙領先臺灣,再對比kmt在島上搞的白色恐怖,立刻就有了心理落差。
這種差距之下,白斯文心底的“皇民”情節一下子復甦,想變成日本人的想法再也按耐不住。
不過,他們想變成日本人,日本政府可不願收破爛。加入日本國籍的門檻很高,要麼是技術性人才,要麼是管理人才。
而連鎖經營的崑崙飯館店長一職,剛好符合入籍條件。
對於身無所長的白斯文來說,今天就是他的最後一搏了。能否成爲“上等良民”,全看今天。
於是,他趁着大家都在門口看放鞭炮,溜到了櫃檯前,把電話機捧在懷裡,小心翼翼的,沿着電話線鋪設的方向後退,一直退到了後廚外的小巷。
店內的員工們放完鞭炮,渾然沒發現有一個人不見了,繼續在酒席上觥籌交錯。而白斯文就蹲在後巷避風的地方,一邊咒罵着,一邊縮成一團,呵氣取暖。
凌晨十二點五十(中日一小時時差),電話鈴突然響起。白斯文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立刻拿起了聽筒。
“老闆娘,新年好!”
“是白斯文嗎?新年好。”
白斯文哆嗦着雙手,是冷的,也是興奮的。直接和老闆娘交談的機會,他可等了很久了!
不就是吹牛嗎?不就是撒謊嗎?從小練出來的本事,誰不會啊?簡直是張口就來:
“我也是靈光一閃,才支了這個外賣攤……誰想到能賣的那麼火啊……對對,老闆娘您別再誇我了……”
“老闆娘您平時對我恩重如山……不不,不用給我發獎金了……就把這外賣攤子收歸您管吧……我也樂意看到店裡再增一筆收入……”
“您放心……大家都很團結,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請了原來的店長指導我……生意比原來還好很多呢……”
得到了老闆娘的讚賞後,白斯文受寵若驚的掛上電話,狠狠一握拳。
撿到寶了!
沒想到李山河竟然沒把外賣的事報告給老闆娘!
此時不給自己臉上貼金,還等什麼時候?他毫不客氣的把外賣這一鋪攬在了自己身上。
至於被揭發?那也得等老闆娘回來啊,我是他親戚,李山河不過是一個臭大陸仔,到時候老闆娘她會信誰的?
就算最壞的情況,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我鬥不過李山河,難道還不能拉他一起陪葬嗎?
他忍住心中的驚喜,悄悄的按原路退回,撬開後巷的門,越過空無一人的後廚,把電話機放回了櫃檯。
然而,他卻沒有發現,黑暗的角落裡,有一雙眼睛始終在關注着這裡。
李山河躲着席間的二手菸,沒想到卻看到了這一幕。他不怒反笑,我還沒想好怎麼去榨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要讓你知道,老子的錢……沒那麼容易拿!
看着白斯文悄悄離開後,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戴上線手套,跟在了白斯文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