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上午七八點鐘,正是上班高峰。電車進站了,李山河從沙丁魚罐頭一般的人羣中擠下來,長呼一口氣,鬆了鬆衣領。
他原本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只要在家裡等着編輯上門取稿件就行。但他依舊選擇了每日來小學館大樓報道。近距離觀摩一個雜誌社的運行工作,對他來說是極爲珍貴的經驗。
這個工作可不容易。
電車鈴響,即將開動。他轉身對着電車的玻璃,理了理前額幾根倔強挺立的呆毛,然後用手指在兩頰推出一對小酒窩。
人生,就是不斷的戰鬥!
他挎着一個深棕色的手工縫製帆布包,就像一個後世普通的大學生那樣,帶着清爽的笑容,向着小學館再次挺近。
“早上好啊,舞子!”
一進小學館大樓,李山河就遠遠的打着招呼。陽光隨着他的腳步一同照耀進了大廳,彷彿整棟樓都活了過來。
“早上好,三水!”
“早上好,野太郎!”
他向着每一個記得姓名的人打着招呼,有的人高冷的點頭回應,更多的人則是連忙回以鞠躬。
有一個錯身而過的人,陡然接到李山河的笑容,很是詫異的碰了碰同事:“喂,小泉,這是誰啊?我怎麼不太記得了?”
同事羨慕的看着人氣高漲的李山河,道:“你去出差了,不知道吧,這就是新進的熱門作家,奧爾德斯老師。現在不認識他的人很少呢。”
“欸?這就是敢和阪本杳馬頂撞的中國人?這麼年輕啊!”那人感慨道,“年輕的作家,果然很與衆不同呢。真好,我也想要和別人大聲打招呼的勇氣啊。”
李山河的笑容感染者身邊的每一個人。
唯獨一個是例外。
“早啊,阪本主編!希望今天你也能有一個好心情!”
阪本杳馬臉上似乎帶着烏雲,一邁進大廳,烏雲也壓抑過來,彷彿化作權力的渲染,大廳霎時間被烏雲所罩,所有人齊刷刷的對她鞠躬。
除了李山河。
他八顆牙齒依舊閃着光芒,是這片烏雲下唯一的陽光所在。
阪本杳馬的臉色如同陳年老窖,見不得光。她看了李山河一眼,哼了一聲,提了下挎包,咔咔的踩着高跟鞋,徑自上了電梯。
這纔是rb職場的常態,幾十人甚至上百人一齊鞠躬致意,簡直就像土皇帝。
李山河笑着搖了搖頭,也不着惱。路人們紛紛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和暴君杳馬對上了,每天還要低頭不見擡頭見,真可憐啊。
對李山河來說,這場曠日持久的職場戰鬥,弱小就是自己最好的盾牌。
一個是陽光和藹的名家,一個是陰沉冰冷的上司。如果要大家匿名投票的話,他相信自己的人氣一定遠高於阪本杳馬了。
輿論是塊陣地,敵人不去佔領,那就不要怪我去佔領啦!只是付出一點點笑容和熱情,總會有收穫的一天的!
哼着小曲,李山河坐電梯來到了《少年jump》的新辦公室。《少年jump》已經不需要窩在陰暗難尋的地下室了,而是擁有寬敞明亮的7樓,一整層!
集英社高層爲了挽留原本打算辭職的深沢寬,大把的資源傾斜下來,幾乎是在短短几天內,《少年jump》就脫胎換骨。
深沢寬也很守承諾。搬家的第一天,就給予了李山河一份極爲寬鬆的合約!
更有一百萬元的簽字費附上!
“李老師,我希望您諒解。雜誌社現在資金還不是很足,只能拿出這麼點錢。”深沢寬愧疚的道,“一百萬簽字費,這只是第一年,等到雜誌社經營良好,我承諾明年至少五倍這個數字!”
雜誌社的啓動資金一共就只有兩百萬的資金,深沢一下子就給他一半,這讓李山河也感到動容。
見他不說話,深沢以爲李山河是嫌少,咬牙道:“李老師,主要是我想推廣獨授合約,給所有簽約作者發月薪,資金上有點短缺……如果您覺得少,那120,不,150萬怎麼樣?”
“不用了,一百萬就挺好了。”李山河搖搖頭。每月九萬塊,現在自己不缺這個錢。
他唰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深沢寬拿過合約還特地看了一下,笑了笑,握手:“歡迎你,李老師。”
李山河笑着道:“還是別叫我的真名吧。我想在漫畫界再起一個筆名。”
“哦?可有頭緒?”
“暫時還沒有,不過雜誌最後印刷前會交給你的……”
……
近距離的瞭解了出版社的運作後,尤其拿《少年jump》和自己的公司一做對比,李山河不由得感慨,出版社真的就是一個服務行業。
公司的價值,主要取決於編輯們的眼光與人脈。其他的反而像是遊戲的mod插件一樣,可以隨用隨裝,甚至附近有不少的小公司,專門接取這些外包生意。
而自己的公司,有個屁的編輯啊?完全是一羣推銷員吧!
編輯的質量,直接決定了雜誌的質量。能認識多少作者,能拉來多少高質量稿件,這纔是最關鍵的。還有眼光啊,市場脈絡的把握等等。
集英社爲《少年jump》配備的人力物力,都是能弄到的最好的,可以說是集中了公司內最頂尖的一批人。
一看到編輯們源源不斷的找到各種優秀稿件,李山河真恨不得把《少年jump》連鍋端回自家去!
有好幾次,他一進公司,就看到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許多員工,都是通宵加班,把李山河看的心癢難耐。
你說,這樣業務水平一流,主動加班還不要加班費,又有犧牲奉獻精神的員工……哪個老闆不喜歡啊?
當場他就挨個兒遞了一遍名片,旁敲側擊的問,工作開不開心啊?收入怎麼樣啊?有沒有想跳槽的方法啊?
有幾次挖牆腳,還被深沢寬撞見了。深沢編輯笑着搖了搖頭,根本沒有阻止他的意思。
因爲他敢肯定,不會有人被挖走。
李山河的行動屢屢碰壁,後來問明白情況後,不由得長嘆一聲,停下了挖牆腳的小動作。
rb的企業,大多是終生僱傭制。一個員工如果沒大意外,從入職到退休,全部都在這一家公司走完。相當於中國國企的鐵飯碗,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挖走他們的員工?
儘管這些人都是被小學館掃地出門,像垃圾一樣扔到集英社的,依舊有着重回總部的夢想!
挖牆腳不行,李山河只好退而求其次,主動的去學習出版社運營的各方面細節。
一開始,他只是幫忙搬運一些雜物,混熟了就開始介入女同事們之間的交談;再來就是跟着跑外勤,跑渠道。他的笑容爽朗,人又聰明嘴又甜,尤其很無良的專盯中老年婦女下手,穩準狠,幾個回合下來,基本上大家都習慣了有這麼一個人跟着。
幾天下來,他包裡的小本子上,就記滿了各種訣竅。
真正的瞭解到內行,纔會知道,有些東西不去實際體驗一下,就永遠也不知道其中有哪些秘訣。
舉例來說吧,李山河一直以爲,出版書籍需要提前申請書號刊號,又花時間又花錢。
但實際情況是,根本不需要那麼麻煩,只要申請一個方便管理的代碼就可以,很容易就申請的到。
再比如,對出版社至關重要的渠道命脈。
深沢寬很有底氣的拒絕了小學館的善意,沒有使用對方免費借出的銷售渠道。渠道對一家雜誌社來說就是命根子,他纔不會那麼輕易的把自己的命脈,交給競爭對手。
難道他要自己一個個去跑書報亭嗎?
李山河很好奇,還是說他也有組建類似傳真機網絡的方法?
都不是。
深沢直接找了個國營圖書批發公司,把雜誌前三個月的銷售承包給了對方,一下子就解決這個問題了!
當時就把李山河看呆了,竟然還有這個方法?他拉着圖書批發公司的職員問了個底朝天。
原來,rb的出版體系已經非常成熟,有專門的經營渠道的公司,沒有能力跑渠道的小出版社,都是把自家的書籍委託對方銷售的。
雖然自己賺的錢少了一點,但省心啊,也省錢啊,而且不存在壓價的情況。
得到這個情報後,李山河默然不語。他原本還幻想着自己將來成立連鎖書店,組建書報業託斯拉,但這一個圖書批發公司,直接把他的野心打回原形。
更別說這個圖書批發公司還是國營的,完全沒有可能撼動。
你特麼到底還是不是資本主義社會啊!怎麼比社會主義國家還社會主義!
最後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要點,是一條很容易一問題的法律。
《國立國會圖書館法》規定,每一個出版的刊物,都要向國立圖書館繳納幾冊樣刊。
違反此條可是會進監獄的!
李山河聽聞這條之後,回自己公司,連忙給對方寄去了《銀河英雄傳說》的傳真稿。對方拿這幾頁紙怎麼做,那自己就管不到了。
林林總總,親臨第一線之後,才大致明白了雜誌社的運作方法。
而這時候,半月刊《少年jump》第一期,終於印刷完畢,交給圖書批發公司,下發到全東京各個書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