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冷軒蓉剛進屋就發覺了不對勁兒。
曾顏良和父親圍坐在廳堂桌邊,兩人都低垂着頭,父親體若篩糠,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從椅子上掉下來,而曾顏良也黑着臉緊緊皺着眉頭。
冷軒蓉急忙問,“出什麼事兒了?”
曾顏良擡頭看着冷軒蓉,臉上滿是歉意,“剛纔來了一羣人硬闖進屋找冷伯伯討債,我把他們趕走了。”
冷軒蓉聞言,腦子嗡了一聲。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怕什麼就來什麼。
“顏良大哥,那些人……會不會認出你來?”冷軒蓉現在並不是怕父親被人追債,而是怕暴露了曾顏良的身份。
曾顏良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認不認識我,我倒是認識他們。那些都是李家賭莊養的莊丁,以前縣衙巡查,我和兄弟們去過幾次……”
李家賭莊……
冷軒蓉算算時間,現在已經差不多是前世父親出事的時候了。
看來是要一起對付那個衲巖墨閣的韓掌櫃和李家賭莊的李公子了。
冷軒蓉安慰曾顏良幾句,然後轉而問父親關於那支“夜將”的事情。
原本就臉色鐵青的冷承戚一聽女兒說出“夜將”兩個字,頓時驚呆了。好半天他才緩過這口氣,顫聲問,“軒蓉,你是從哪裡聽說這個名字的?”
冷軒蓉坐到父親身邊,扶住他的身子輕聲說,“父親,現在我沒有時間把事情的詳情告訴你,但請你相信女兒,女兒做事自有分寸。”
冷承戚那渾濁空洞的眼睛裡泛起一絲波瀾,他呆呆望着女兒,良久,只見他突然起身回到他的那間屋子裡,又過了一會兒,他拿出了一個小木盒放在桌上。
冷軒蓉見那盒子與韓掌櫃的那隻一模一樣,知道這裡面裝的一定就是“夜將”了。
打開盒蓋,那支漆黑的毛筆竟然還和新的一樣。
冷軒蓉心裡一陣絞痛。
那支青雲毛筆,父親雖然也一直帶在身邊,可卻不像這“夜將”一樣保存的如此完好。一看這筆冷軒蓉就明白了,父親一定是時常把它拿出來,對着它回憶往昔。
冷承戚把毛筆拿起來,仔仔細細看了看,放回盒子裡,啞聲對冷軒蓉說,“這支‘夜將’……比那青雲名貴百倍……”
說到這裡,他竟然哽咽起來。
冷軒蓉知道父親是想說就算把這筆拿去當了,也要多當些銀子。
“父親放心。”冷軒蓉狠下心來,把毛筆連同盒子一起放到自己袖筒裡,起身就要往外走。
這時曾顏良上前拉住冷軒蓉,壓低聲音問她要去哪裡。
冷軒蓉告訴曾顏良,她要帶着這支毛筆去見那個李家賭莊的李公子。
“不行!”
曾顏良在縣衙做了那麼多年衙差,對賭莊的事情自然非常清楚。聚集在那裡的人都是亡命徒,殺人不眨眼的大有人在。
“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實在要去,我陪你一起。”曾顏良堅定的說。
冷軒蓉嘆道,“官銀被劫的事情現在正傳的滿城風雨,顏良大哥出了這個門,怕是就會被人認出來。”
曾顏良急的一跺腳,看看遠處失魂落魄的冷冷承戚,壓低聲音道,“就算是我會被認出來會被抓走,在此之前我也一定要保你周全!那賭莊是什麼地方?你一個姑娘家的要獨自去闖,叫我怎麼能放心!”
“顏良大哥……”
冷軒蓉望着滿臉焦急的曾顏良,心裡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一般。
這樣關心着她的顏良大哥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真是太好了。
冷軒蓉壓住心中的感動,對曾顏良說,“我會帶着衲巖墨閣的韓掌櫃一起去,到時毛筆歸韓掌櫃,而錢則由韓掌櫃付給賭莊,這樣兩邊都會滿意,他們也不會難爲我的。”
冷軒蓉說的這個辦法曾顏良到是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冷軒蓉費了半天口舌纔算把他勸住,這樣曾顏良只好與冷承戚一起留在老屋等消息,冷軒蓉獨自一人帶着名筆“夜將”出門而去。
李家賭莊在衲巖縣裡開張不過兩年,可就在這兩年之內,賭莊老闆李公子的名字可謂是家喻戶曉。倒不是因爲他有錢有勢,而是因爲他手下養着一羣兇狠的莊丁。
這些人平時都在賭莊裡做些瑣事,一旦有人倒黴被李公子盯上,那麼這些人便搖身一變,也不管是市井街頭還是家宅庭院,只要逮住那人,他們馬上一擁而上。這幾年裡,被李公子盯上過的人,輕則斷手斷腳,重則丟了性命。
而那李公子似乎與商賈出身的縣太爺非常投緣,他做出來的事兒,最後都由縣太爺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正因爲這樣,賭莊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單是李家賭莊的門面就足足佔了半條街市,離着老遠就能聽到賭莊裡傳出的呼喊喧譁還有杯盤色子的碰撞聲。
冷軒蓉孤零零一人站在賭莊門前,望着守門的兩個彪形大漢,她還是有些緊張。
之前她跟曾顏良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爲了讓他安心。冷軒蓉根本就沒打算把手中這支毛筆賣給韓掌櫃,更不想帶着他來賭莊完成什麼各取所需的交易。
冷軒蓉清清楚楚,就算是她真的那麼做了,別說韓掌櫃,就這賭莊的李公子也不可能心滿意足。
更何況,這裡的李公子可與那衲巖墨閣的韓掌櫃不同,前世冷軒蓉與李公子有不少的瓜葛,她對這李公子的事情,可是瞭若指掌。
冷軒蓉心中暗想,李公子啊李公子,你苦心積慮在這裡等機會,那我就給你一個一步登天的機會吧。
賭莊門前守門的兩名大漢早就看到了一個瘦小的姑娘站在對面望着他們賭莊的招牌發呆,兩人對視一眼,咧嘴一笑。其中一名大漢大步走過來,對冷軒蓉說,“丫頭,怎麼着?你想進去啊?”
冷軒蓉瞟了大漢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大漢衝同伴點了點頭,又說,“這裡可是大老爺們兒來的地方,姑娘家要是想進去,我們可得問清楚了。你是來給相好的送銀子啊,還是沒有脂粉錢了,想來找個主顧啊?”
說完這話,兩名大漢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大漢的話雖然刺耳,可冷軒蓉卻不爲所動。
她擡頭盯着那大漢,冷聲說,“去向你家李公子通稟一聲,就說冷老先生的女兒找他,有要事相商。”
大漢見冷軒蓉冷着臉高高在上似的說話,也斂去了笑容。
“冷老先生?”他小聲嘟囔一句,似乎沒想起這衲巖縣哪位有頭有臉的人是姓冷的,便開口問,“你說的冷老先生是誰?”
冷軒蓉皺起眉頭瞪着大漢,厲聲道,“你個守門的奴才!冷老先生是誰也是你能打聽的?去告訴那個姓李的,能給他換來高官厚祿的東西就在本姑娘手裡,他要是不想要,本姑娘立馬走人!”
大漢沒想到這麼個小丫頭竟然開口就敢這樣訓斥他,一股火衝上腦門,他擡手就要打冷軒蓉,可他手還沒落,身後另一個大漢急忙上前把他給攔住了。
敢在李家賭莊門前這麼說話的人,怕是都有些來路。兩名大漢商議一下,一個人轉身跑進去報信,另一個留下來盯住了冷軒蓉。
冷軒蓉的心怦怦直跳。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動一下,自己好不容易裝出來的強硬氣勢就沒了。
她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如果不這樣做,她怕是很難見到那李公子,那麼後面的事情也就無從下手了。
好在,李家賭莊的下人也多少是見過些世面的,要換做平常店鋪,她大概早就被打跑了。
等了能有一炷香的時間,只聽賭莊裡突然傳出一陣震耳的喧譁聲,賭莊大門隨之敞開,一夥凶神惡煞般的莊丁從裡面衝了出來,分立在賭莊大門兩側。
冷軒蓉穩住心神,定睛望去,等莊丁走出來之後纔有一個年輕男子搖着扇子緩緩而出。
這男子頭頂戴着翠玉髮簪,身上穿着月白綢緞長衫,腰間掛着幾塊佩玉,走路時砰的叮噹響。再看這人的容貌,一雙鬥雞眼圓鼓鼓像要漲出來一樣,高高的鼻樑,厚脣闊嘴,真是說不出的難看。
李渡恩。
冷軒蓉記得他是叫這個名字。
前世就是他和他手下這羣莊丁害死了父親,冷軒蓉死死攥着拳頭,心中暗想,今生,我不會再讓你活的瀟灑痛快了。
“公子,就是那個姑娘。”剛纔進去報事的大漢一直冷軒蓉,對李渡恩說。
李渡恩撇着他那張大嘴,瞪着那雙鬥雞眼上下打量打量冷軒蓉,開口問道,“你就是冷老頭兒的女兒?”
冷軒蓉狠狠瞪了他一眼,冷聲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可知道你那一句冷老頭兒出口,是個什麼罪過麼。”
李渡恩聞言就是一愣,收起扇子重新看看冷軒蓉,試探着問,“能是什麼罪過?”
“煌湳國刑律有言,官未呈旨,走而不辭,就是說沒有皇上的硃批調文,就算是不在其位,官品仍然不變,官也還是官。”冷軒蓉走到李渡恩面前,壓低聲音森然道,“李公子,你應該知道,對四品官員不敬,是個什麼罪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