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桌上那一盤棋早已成了定局,就算是被讓了五子,冷軒蓉也根本沒有勝算。安平之話裡有話,冷軒蓉望着他,不知道應該做何反應。這位安公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難以捉摸,就算是冷軒蓉現在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她還是不能預測安平之下一步要怎麼做。
看安平之的樣子,他應該是已經知道了齊宗燕和龍寒慶他們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麼,而他想要那個秘密暫時不泄漏出去,只能將整個朝陽寨的人都殺了,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卻偏偏還要留着冷軒蓉,冷軒蓉不知道他是因爲顧忌到驍瀚王那邊還是另有別的原因使其做出這樣的決斷的。按常理來說,他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而且已經做出了一個決斷,那麼就應該儘早從這是非之地抽身了。可安平之卻依然留在這裡,這又是爲什麼呢?
冷軒蓉觀察着安平之的樣子,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樣,淡然的笑着,專注着眼前的那盤根本沒有什麼看頭的棋局,他似乎在隱藏着什麼?冷軒蓉眼珠一轉,輕聲對安平之說,“長公子,我昨天才醒來,不知道我是昏睡了多久?”
安平之擡眼看看冷軒蓉,眼中露出些許關切,“兩三天的樣子……是我手下人下手重了吧?冷姑娘是不是哪裡還有不適?”
冷軒蓉苦笑着擡手揉揉脖子,那裡確實還在疼着呢。
“一點小傷沒有大礙,但我實在是擔心顏良大哥。”冷軒蓉有些急切的探頭壓低聲音問安平之,“長公子,我們還要被困在這裡多久?”
安平之那一雙眼睛是那麼的與衆不同,本應該是漆黑的眼眸中卻像是隻留下了一點清水,但這一雙清澈的眼睛,此時卻銳利無比,像是隨時都能看透冷軒蓉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一樣。
冷軒蓉不敢迎視,她知道安平之技高一籌,哪怕自己拼盡全力裝樣子,也一定會被他發現。
可這時安平之卻輕嘆了一聲。
“冷姑娘,不瞞你說,我其實早就想要離開這裡,但這卻由不得我啊。”
冷軒蓉一驚,她之前還以爲安平之留下來是有什麼意圖,但聽這話的意思,似乎另有原因。
“此話怎講?”冷軒蓉問道。
“哈哈哈……”安平之苦笑幾聲,也湊近了冷軒蓉,壓低聲音對她說,“冷姑娘你有所不知,這賊窩裡的賊頭子是真的有兩下子,我原本以爲我手下那羣武師都不是白給的,要對付一羣山賊綽綽有餘,哪知那賊頭子也不知道是從那裡學的一手旁門左道的功夫,現在我手下的武師們全都被他給撂倒了。所以啊……”安平之嘆了口氣,“我們只能等着有人來救我們了。”
冷軒蓉腦中迅速思索着,等安平之說完這話,她急忙又問,“既然如此,長公子爲何不應了他們的請求呢?”
安平之聞言一愣,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不見了。
冷軒蓉對安平之這個反應非常滿意。
之前安平之或多或少在試探冷軒蓉有沒有從龍寒慶他們那裡得知那個“秘密”,而冷軒蓉並沒有給他多少迴應,所以冷軒蓉猜測現在安平之不僅不知道自己這邊的情況,而且一定還在猜她現在要怎麼做。
依照現在的情況,冷軒蓉的選擇只能有兩種,其一就是一直站在安平之這一邊,其二就是站在龍寒慶他們那一邊。到底冷軒蓉會站在哪一邊,十有八九取決於她現在是否知道了那個能夠給她帶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冷軒蓉站在安平之的角度去猜想,如果她知道了這個秘密,而她又與驍瀚王有着密切的關係,那麼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這個驚天的秘密傳出去,告訴驍瀚王。如果這個秘密到了驍瀚王手中,整個煌湳國的局勢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且不管那些變化如何,至少冷軒蓉如果想要辦到這件事,那麼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假裝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個秘密,繼續與安平之他們一起行動。只要離開了這個朝陽寨,冷軒蓉便可以將消息順利傳出去了。
而如果冷軒蓉現在還不知道那個秘密,那麼現在的處境對她而言就應該沒有什麼可着急害怕的。山賊們與她無冤無仇,安平之也一直沒有對她露出分毫敵意,那麼冷軒蓉更在意的會是什麼呢?
那幾百條人命。
朝陽寨上幾百條人命,哪怕是最冷血的人看到他們即將邁向死亡,恐怕也不會無動於衷。如果龍寒慶等人想方設法在冷軒蓉這樣一個小姑娘面前裝裝可憐,懇求她想辦法讓安平之答應留下他們這些人的性命,那麼冷軒蓉就很有可能會用她那點小聰明來幫助那些人達到這個目的。
冷軒蓉不知道自己在安平之眼中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但她覺得自己這種推斷十有八九是不會錯的。
正因爲如此,她纔會在安平之面前露個破綻。此時此刻,冷軒蓉已經決定,她要盡全力幫助龍寒慶等人,雖然最終的結果大概不會成功,但她還是要這麼做。如此一來,安平之就會相信冷軒蓉根本就不知道那個秘密,哪怕是等他以後捉了龍寒慶和齊宗燕去審問,他們也絕不會無中生有說冷軒蓉知道那件事。
前世的記憶,又有誰能夠想到呢。
冷軒蓉決定一賭,她要賭自己對這位長公子到底瞭解多少。如果這一賭成功了,那麼自己就可以平安無事的返回武明郡,回去之後只要找到顏良大哥,冷軒蓉就要與他和自己的父親立即前往皇城,將這裡的那個驚天的秘密告訴驍瀚王。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哪怕是她今生根本沒有親耳聽到過那件事,更沒有親眼見到過什麼。
這是決定性的一步,這一步如果走成了,別說是那個賀笠靖,就是皇城裡那位首輔丞相,也離死不遠了。
冷軒蓉在此時此刻似乎看到了前世的那個終點,那不是她自己的終點,而是驍瀚王杜亦霖一手造就出來的,所有事情的終點。
終點之後,一切都將歸於平靜,前世今生,再無紛爭。
所有這些念頭都在一瞬間從冷軒蓉腦海中劃過,不知何時,她的眼中已經充滿了淚水,只是一眨眼,那淚水便掉落下來。
“軒蓉姑娘,你爲何哭了?”安平之皺起眉頭,從懷中掏出月白的汗巾,輕輕爲冷軒蓉拭去眼角的淚痕。
冷軒蓉深吸了一口氣,想好了謊言。
“長公子……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你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濫殺無辜……龍寒慶他們說長公子您甚至不願意與他們談條件,所以他們纔會找到我。可我又何德何能?要救這朝陽寨中幾百號人的性命,我何以擔此重任呢?”
安平之雙眉緊鎖,一邊爲冷軒蓉搌去淚水,一邊小聲說,“軒蓉姑娘,你不必聽信他們的話。他們是山賊,是賊寇,他們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會不擇手段的欺騙你。”
冷軒蓉聞言擡起頭來,用一雙淚眼望着安平之,啞聲問,“他們是在騙我麼?可長公子你也說……他們沒有活路了……我一路走來,看到這裡到處都是生活窘迫的女子和孩童……她們的丈夫、父親是山賊,犯了王法,可她們又沒有做過什麼……她們該怎麼辦呢?”
安平之站起身,走到冷軒蓉身邊坐下,將那條汗巾遞給冷軒蓉,輕聲道,“軒蓉姑娘,你若是能夠相信我,就把實情告訴我,那些山賊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冷軒蓉一聽安平之這麼說,心中暗想,看樣子自己的算計是沒有錯的,現在安平之大概已經覺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麼秘密了。
冷軒蓉低着頭,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小聲將之前在那間小屋中發生的事情和齊宗燕、龍寒慶他們說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安平之,這其中冷軒蓉絲毫沒有隱瞞,而且她也沒有要隱瞞的必要。
等她說完,扭頭望着安平之,問道,“長公子,我是不是又被他們騙了?什麼殺身之禍,什麼幾百號人的性命……”
安平之那一雙奇異的眼睛裡似乎沒有了之前的那股寒意,他笑着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冷軒蓉的頭,像是在安慰一個受了傷的小動物一樣,輕聲對她說,“軒蓉姑娘,等我們從這裡脫身之後,不如一起去哪裡拜拜菩薩,驅除了你這被騙的妄災。”
“可是……”冷軒蓉像是還有什麼疑問一樣。
安平之伸出食指按住了冷軒蓉的嘴脣。
冷軒蓉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安平之看到冷軒蓉的反應,頓時歡快的笑了起來。
冷軒蓉窘迫的扭過頭去,可一顆心卻還是跳得飛快。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似乎與安平之離得太近了,近到可以嗅到他身上極淡的幽香,那是如初雪一般的味道。
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冷軒蓉突然感覺到自己腰間似乎有些異樣,她低頭一看,就見到安平之那白皙的不正常的手已經挽住了她的腰身。冷軒蓉驚訝的轉回頭要說什麼,下一刻,安平之的脣卻已經覆在了她的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