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杜亦霖的吩咐之後親衛退了出去,杜亦霖轉身回到那張堆滿了奏摺的桌子後面坐下,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而竇皓維則站在他的身後靜靜的等着,直到房門重新開啓,一個年輕的書生走了進來。
年輕人風塵僕僕,杜亦霖看得出他在努力壓抑着心中的喜悅,儘量讓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焦急一些。杜亦霖知道他是在爲什麼事情高興,但此時他更想知道他在爲什麼事情裝出焦急的樣子。
“孟莊清,沒有本王的旨意,你爲何回到皇城來了?”
被派到武明郡鴉青墨閣做賬房先生的孟莊清在冷軒蓉他們逃走之後便順理成章的成爲了鴉青墨閣新的掌櫃。可孟莊清一點都沒有爲此而高興,他將那時冷軒蓉留給他的信件重新謄寫了一份,其中寫明瞭鳳泉嶺中藏有安傢俬軍的事情,在信件的最後,他用最誠懇的語句寫出了自己想要返回皇城侍奉在杜亦霖身邊的願望。然而事與願違,一段時間之後,孟莊清得到的回覆是讓他繼續留在武明郡,杜亦霖親筆寫下書信,告訴孟莊清他是身負重任而且是值得信賴的人。
這個值得信賴的人看到那封信的時候無比痛苦,他只能一直留在鴉青墨閣。然而漫長的時間過去之後,孟莊清終於等來了能夠讓他返回皇城的絕佳機會。
孟莊清跪倒在地,重重的給杜亦霖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擡起身子,用盡可能平穩的聲音說道,“這件事情我實在不敢讓別人來傳達消息,未來得及向王爺請旨擅自返回皇城,還請王爺降罪。”
杜亦霖冷冷的看着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孟莊清面前,伸出一隻手,將跪在地上的他扶了起來。
“莊清,讓你獨自留在武明郡這麼長時間,辛苦你了。”杜亦霖的聲音也如他的目光一樣冰冷,然而這話落入孟莊清的耳中,卻頓時令他熱淚盈眶。他皺起眉頭忍住差點涌出來的淚水,輕聲道,“孟莊清一介書生,不能爲王爺拋頭顱灑熱血上陣殺敵,但卻同樣願意爲王爺粉身碎骨!”
杜亦霖拍拍他的肩頭,停頓片刻,之後才問道,“武明郡出什麼事兒了?”
孟莊清深吸一口氣,從無比的感動中回過神來,他舉目望向竇皓維,不知道這話是不是該當着他的面說。
杜亦霖轉身走回桌案後面,同時衝竇皓維使了個眼色。
竇皓維躬身施禮,退後幾步,然後返身走進了裡面的屋子去了。
這間屋子裡只剩下杜亦霖和孟莊清兩個人,孟莊清似乎有多了幾分精氣神。他猶豫一下,最終還是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對杜亦霖說,“王爺想必知道賀笠靖的女兒在丞相府中暴斃身亡了,這個消息傳回到武明郡,郡太守賀笠靖悲痛欲絕,派出五百鐵騎身披白袍出城迎接她女兒的靈柩。我回來的時候,賀蕊萍的靈柩尚在途中,但賀笠靖卻已然開始調集整個武明郡治下兵馬錢糧了。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就馬上派出探子到處打探風聲,得到可靠消息,賀笠靖已經向其他幾位郡太守都發了消息,連同封地諸王,他都用飛鴿傳書過去了。”
杜亦霖聞言也皺起了眉頭,煌湳國治下九郡,還有兩代之前留下的四方封地,其中武明郡距離皇城最近,而且據守着蔓延千里的鳳泉嶺。如果武明郡出兵守住那幾個兵家要道,那麼就算是其他幾郡和封地之中有援兵前來,也未必能夠突破這天然的重圍,救皇城不破。也正是因爲如此,安龍義纔會豁出自己的長子來與賀家交好。
當初杜亦霖在衲巖縣的時候之所以敢與賀笠靖硬碰硬,一是因爲有麒麟營相助,一個麒麟營頂的上十萬大軍,而另外一點,則是因爲那個時候賀笠靖有所顧忌,他要顧忌到朝廷,顧忌到皇上和安龍義。可如今又如何?
只怕是五先生說的一點都沒錯,這一局生死棋,是越下越玄了。
想到這裡,杜亦霖扭頭又看看孟莊清,問道,“賀笠靖調集兵馬錢糧,結果如何?”
孟莊清似乎感覺到了杜亦霖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說起話來便更加小心了,他穩住心神,答道,“據探子回報,除了賀笠靖本來就掌控着的巡城營和祿旗營之外,所有武明郡中駐守軍營都接到了集結令,幾天之內武明郡治下傳來好幾個軍中統領及縣令暴斃的消息……”
賀笠靖已經不顧一切了。
杜亦霖能夠想象的到賀笠靖心中的怒火,也能夠想象的到他失去愛女的悲痛。然而這些都不足以使他做出如今這樣大的舉動,想必是那無比狡猾的賀笠靖感覺到了巨大的危險才這麼做的。如果他與安家結成親家,那麼不管以後安家如何攪鬧,他都可以保自己平安。可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已經不可能再用其他手段取信於安龍義了。哪怕是他現在拍着賀蕊萍的棺材板高叫幾聲死得好,這天下間也沒人會相信他不恨安家。
賀蕊萍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安家,頓時使得賀笠靖成了風中孤草,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也就只有將武明郡所有的力量緊緊攥在自己手中,等着做困獸之鬥了。
杜亦霖低下頭,用力拍了拍桌案,輕聲說了一句,“大亂將至……大亂將至啊……”
孟莊清皺起眉頭,又走上前一步,急切的說,“王爺,大亂將至,還請王爺準莊清留在王爺身邊爲王爺排憂解難!”
杜亦霖的思路一下被孟莊清打斷,他擡頭看看孟莊清,微微點了點頭,道,“你留下吧。武明郡已經不是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可以逗留的地方了。”
杜亦霖這一句話讓孟莊清高興的差點哭出來,他急忙跪倒在地,又重重給杜亦霖磕了三個響頭。
可這時杜亦霖卻又冷聲說,“沒有本王的命令你就擅離職守,如果換做本王手下武官,你這顆腦袋就保不住了。”
孟莊清聞言頓時一驚,但杜亦霖隨即又說,“本王念你一直忠心耿耿,而且你對本王唯一有用的就是那顆腦袋,本王便讓你留着它繼續爲本王辦事。”杜亦霖停頓一下,接着說,“本王原打算讓你在武明郡立功,然後回來便順理成章的封你官職,可如今你犯了錯,官職暫時不能給你。孟莊清,你明日一早就隨着冷軒蓉去她家那宅子,按照她的要求把一切都修整好了。”
孟莊清心裡本來七上八下的,可他一聽到“冷軒蓉”這個名字,一股難以言喻的厭煩就涌上了心頭。在武明郡的時候他就聽說冷軒蓉隨着帝師府的五先生來到了皇城,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了,竟然還要跟在她的身後做事。
杜亦霖一眼看到了孟莊清露出了不情不願的樣子,擡手一拍桌子,怒道,“你不願意?”
孟莊清猛然回過神來,這纔想起自己又回到王爺身邊辦事了,在鴉青墨閣裡徹底放鬆下來的神經真的會要了他的命,孟莊清急忙叩首應道,“莊清不敢!”
杜亦霖悶哼一聲,“下去吧!”
孟莊清這才跪爬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他一離開,一直躲在裡面的竇皓維就走了出來。他發現杜亦霖真的在生氣,覺得有些意外,便問,“王爺,你怎麼這麼討厭這個孟莊清?”其實竇皓維想問的是爲什麼杜亦霖這麼討厭他,卻依然要將他留在身邊。天下文人多得是,又不單缺他孟莊清一個,帝師府中隨便拉出一個門生都比他學識廣博。
杜亦霖有些無奈的擺擺手,開口換了個話題,“賀笠靖真的被逼急了。”
竇皓維點頭道,“書信都送到九郡四方去了,也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是啊。”杜亦霖起身拽拽竇皓維的袍袖,壓低聲音說,“我想知道知道他給九郡四方的書信中都寫了些什麼。”
竇皓維皺起眉頭眯起眼睛小聲說,“王爺,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說假話了?”
杜亦霖垂頭輕嘆,低聲道,“我想知道那些老傢伙是怎麼想的……”
竇皓維滿意的點點頭,擡手拍拍杜亦霖的肩頭,再沒說什麼,邁步悠然的走了出去。
當孟莊清出現在冷軒蓉面前的時候,冷軒蓉也吃了一驚。來到皇城之後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她把這個人都給忘記了。
“孟公子,你是剛從武明郡來麼?”冷軒蓉問。
孟莊清心中暗暗說了幾句他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話,然後皺着眉頭回答道,“在下昨日才從武明郡返回皇城。然後立即接到了王爺命令,讓在下帶人隨着冷姑娘去修繕貴宅。”
冷軒蓉沒想到這件事最後會被杜亦霖攬過去,這倒是讓她心裡好受了許多。
冷軒蓉與孟莊清雖然算不上親密,但畢竟熟悉了,他們帶着工匠到冷府舊宅,很快便開始了修繕的工作。孟莊清裡裡外外看了一圈之後心中暗自驚歎,他雖然知道冷軒蓉從前也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但在此之前,在孟莊清眼裡她卻依然不過是個有點運氣的山野丫頭。可如今看到了冷府這座宅子,“千金小姐”的真實感似乎就一下子來了。
冷軒蓉把自己的要求說了一遍,工匠們馬上着手去做。就在此時,有人進來找到冷軒蓉稟報道,“冷小姐,門外有人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