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皓維聽樑三公子說出這話,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自然指的是冷軒蓉,竇皓維現在想起冷軒蓉來,心中就會泛起一陣酸楚。從衲巖縣到皇城,竇皓維對冷軒蓉的心意連他自己都沒有仔細考慮過。可自從知道冷軒蓉瞞着他做了那麼多事情之後,竇皓維就時不時的心痛,時不時的捫心自問,自己爲什麼一直以來會如此掛牽冷軒蓉。越是想,他就越是難受。
冷軒蓉無疑騙了他,而且不僅僅是一件事,也許從他們的相遇開始,冷軒蓉便一直在欺騙他。竇皓維自然想要惱怒想要去找冷軒蓉問個清楚,可他卻絕對沒有想過要讓冷軒蓉受到什麼傷害。
那個女子就算是真的欺騙了自己,也一定是因爲有什麼難言的苦衷吧。
竇皓維一直都在這樣安慰自己。至少冷軒蓉在他懷中顫抖哭泣不會是假的,這一點竇皓維可以堅信。
冷軒蓉對樑三公子做的事情,竇皓維知道是不可能被原諒的,他甚至沒有辦法開口勸說樑三公子。就算是樑三公子性格古怪,對家人也沒有多少親密感情,但畢竟是全家都被殺死了的深仇大恨,樑三公子所承受的痛苦,是竇皓維沒有辦法想象到的。他要報仇,理所應當。
“慕寒……你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麼?”竇皓維問出這話,還有些心虛。他並非是要阻止樑三公子,但他也同樣不想冷軒蓉有性命之虞。最好能夠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如果能夠化解他們之間的仇恨就好了。
即使明白不可能,竇皓維還是想要試上一試。然而他的問話出口,樑三公子的眼神便將他心中那一點點的期待給徹底消滅了。
樑三公子從未用這樣冰冷徹骨的目光看過竇皓維。他生氣了,因爲事到如今竇皓維還要袒護那個女人。
她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皓維如此袒護?樑三公子想不明白。
“皓維,你喜歡上那個冷軒蓉了?”樑三公子的聲音也如數九嚴寒的冷風一般,刺的竇皓維身子一抖。
喜歡?
竇皓維低下頭想想,也許自己真的是喜歡冷軒蓉的,只不過,他所喜歡的,是那個在桃林中與他悠然散步的冷軒蓉,是那個親手繡了荷包給他的冷軒蓉,是那個雖然處在無比艱難的困境之中,卻依然不卑不亢的冷軒蓉,是那個面對生死還能夠表現出令人敬佩的勇氣的冷軒蓉,是那個即使害怕即使哭泣,依然能夠堅強起來的冷軒蓉。
他所喜歡的,是他所看到的他所認識的那個冷軒蓉,並非是樑三公子口中說出來的那個冷軒蓉。
如果她呈現在他面前的全部都是精心設計的假象,那還有什麼喜歡或是不喜歡的呢?虛假的東西早晚要被戳穿,到了戳穿的那一刻,之前的一切就都好像是水中之月,鏡中之花,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竇皓維的神情變得苦澀,樑三公子見狀,剛纔那一股怒火也隨之消散了。
竇皓維這個人,雖然有令世人稱頌的才學,可做人卻單純的過分。若他不是帝師府的小少爺,不是那位前朝隱士張先生的得意門徒,以竇皓維這樣的性格,怕是早就吃了大虧了。
樑三公子就是因爲這樣纔會被竇皓維所吸引,想必在這世上,再也難以找到一個像竇皓維這樣純粹正直的人了。
樑三公子也知道,不單是他,圍繞着竇皓維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被他這種旁人難以想象的純粹所吸引。杜亦霖是如此,也許那冷軒蓉也是如此。樑三公子從一開始就認爲自己結交竇皓維的動機與他們不同,他並非想從竇皓維身上得到什麼,也從來沒有利用過他。哪怕是自己全家慘死之後,他樑三公子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利用竇皓維來爲自己的家人報仇。而杜亦霖呢,他分明處處利用竇皓維,甚至讓他身處險境。冷軒蓉就更不必說,她利用竇皓維以自救,而且每一次都成功了。
這樣的兩個人,根本就不配讓竇皓維如此牽腸掛肚。
樑三公子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輕聲道,“皓維,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
話說到一半,樑三公子又說不下去了。
竇皓維先是一愣,隨即苦笑着來到樑三公子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頭,像是安慰他一樣小聲說,“慕寒,你放心吧,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你就與小花娘在皇城裡好好生活。我會與父親和王爺都打好招呼,他們會關照你的。你要做些生意也好,或是想要功名爲朝廷效力也好……”
“爲朝廷效力?”樑三公子打斷竇皓維的話,不屑的搖搖頭。
竇皓維見狀也噗嗤一笑,以樑三公子的性格,怎麼可能入朝爲官爲朝廷效力呢。
就在這個時候,有探子推門進來,衝着竇皓維抱拳道,“小少爺,確切消息,皇宮中硃砂近侍和狻猊營已經將局勢穩定下來,王駕親衛保護皇上,沒有出問題。丞相府那邊,驍瀚王以及被麒麟營幾人和囚牛營救出來了,也沒有受傷,皇上下旨不準驍瀚王此時入宮,所以他們一行人返回王府去了。”
竇皓維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他這才癱坐在椅子上,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樑三公子見狀笑着搖頭,他開口問那探子,“丞相府裡面的情況怎麼樣?”
探子雖然不知道樑三公子什麼身份,但竇皓維在這個時候特意到這裡來,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也對他沒有絲毫隱瞞,探子便將樑三公子也視爲重要人物,恭敬回答道,“囚牛營勢如破竹,丞相府裡安排的那些輕甲侍衛們雖然殊死抵抗,但卻沒能擋得住囚牛營鐵騎。”
“安龍義和安平之呢?”樑三公子聞言又追問道。
探子未做猶豫,回道,“按照從丞相府出來的人的說法,安龍義在囚牛營還沒有動手之前便中毒身亡,而安平之則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囚牛營重重包圍之下,他不會逃得出丞相府。”
樑三公子雙眉緊鎖,起身衝着探子躬身施禮,然後打發他出去了。
等探子關上房門,竇皓維纔有氣無力的說,“安龍義死了,安平之怕是也活不了了。慕寒……”
“中毒身亡……”
樑三公子就彷彿沒有聽到竇皓維說的話一樣,沉聲重複了一邊這四個字。
他不重複還好,這麼一重複,竇皓維頓時瞪大了雙眼,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剛纔他只顧着爲皇上和驍瀚王杜亦霖平安無事高興了,卻沒想到安龍義中毒身亡代表着什麼。
別人也許並不知道毒從何來,可竇皓維卻比誰都清楚,因爲當初就是他親手將杜亦霖給他的毒藥轉送給了冷軒蓉!安龍義中毒身亡,莫非是冷軒蓉下的手?
“不……未必……未必!”竇皓維也不知道是要對誰解釋,他有些慌亂的說,“丞相府今晚是龍潭虎穴,參加壽宴的人裡面,對安龍義有深仇大恨,要殺他的可不止是王爺和冷軒蓉!不是還有齊宗燕他們嗎?不是還有……”
還有誰?還有別人又能如何?
竇皓維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給震驚的無法說話了。丞相府裡的人又何嘗不知道今天是重要時刻?要給安龍義下毒談何容易?就連他那三姐姐想要殺安龍義都無從下手,更別說是別人了。冷軒蓉與安平之的關係一直疑惑,而她又在壽宴之前住進了丞相府,要說能夠找到機會下毒,除了她冷軒蓉之外,還能有什麼人?
難道她還能恰好有了一瓶毒藥,而安龍義又恰好死在別人的手裡?
簡直荒唐。
竇皓維放棄掙扎了,他再次跌坐在椅子上,長長嘆了一口氣。
冷軒蓉,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到底爲什麼這麼做?你到底殺過多少人?
想到這裡,竇皓維突然又覺得有哪裡不對。
毒藥。
當初杜亦霖讓他將毒藥交給冷軒蓉的時候,竇皓維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難道說杜亦霖預料到了什麼?又或者是他知道了什麼而沒有告訴自己麼?
挫敗感油然而生,竇皓維苦笑着輕聲問道,“慕寒……你說我在你們眼中,是不是非常非常的傻?”
樑三公子聞言起身,拉住了竇皓維的手臂,沉聲說,“你是天下人都敬仰的才子,誰敢說你一個傻字,我樑慕寒非要了他的命。要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就趕快起身到王府裡去見見那位王爺吧。想必這個時候……他也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一語點醒夢中人,竇皓維這纔想起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樑三公子拉着竇皓維出了屋子,一直將他送上了那頂沒有任何標誌特徵的軟轎,然後囑咐了轎伕要加倍小心,之後才讓他們離開了這座府宅。
竇皓維離開之後,樑三公子轉回身望着正廳裡的光亮,呆呆的站了半天,卻沒有再進去。
連竇皓維都不知道,這座府宅裡,現在除了樑三公子之外,便再沒有一個人了。
小花娘……
樑三公子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想到這個名字,或許時間久了,這個名字便印在自己心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