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雖然也知道那陸媒婆做了錯事,可現在看她那個樣子實在是太慘了,他一介書生,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場面。再看看冷軒蓉一直死死攥着拳頭,目光中滿是寒意,竇先生就以爲她是在硬挺着沒掉眼淚。尋常人家的姑娘見個死貓死狗的都會被嚇哭,更何況現在眼前躺着的是個血葫蘆一樣的老太太呢。
竇先生皺着眉頭走到樑三公子身邊,壓低聲音道,“慕寒兄,你若要問什麼就趕快問吧,別難爲軒蓉姑娘。”
樑三公子挑起眉梢看看竇先生,臉上雖然還有笑容,心中卻有些不滿。他悶哼一聲,對冷軒蓉說,“軒蓉姑娘,你剛纔說的對,這件事是從你開始的,你來問問她,如何?”
冷軒蓉猶豫一下,但她見竇先生關切的望着自己,便拋開那些顧慮,大步走到陸媒婆面前,蹲下身冷聲問了一句,“陸媒婆,你可還認識我麼?”
那陸媒婆剛纔被樑三公子踹了一腳,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不少。她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皮,滿是血絲的眼珠轉了一下,“你……”一張嘴,陸媒婆不由得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冷軒蓉不動聲色又開口道,“陸媒婆,我是那冷家的姑娘啊,就是你帶着人來搶親的那家,忘記了麼?”
陸媒婆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但她身子卻顫抖起來。
冷軒蓉看到她那個樣子,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暢感。
“陸媒婆,不知道那柳家要給你多少銀子,有了那筆銀子,說不定你還能治好這一身傷。我知道,你雖然早就知道那柳家的大兒子身患惡疾,但還是答應要爲他說媒沖喜。只可惜,事與願違,那柳公子福薄命短,死的早了。這件事要說誰對誰錯,怕只有老天爺才能斷定了。是麼?”
冷軒蓉這些話說的聲音非常低,她看着陸媒婆身子越抖越厲害,忍不住挑起嘴角淺笑了一下。
不過她又馬上板起臉,站起身來衝竇先生和樑三公子深施一禮,道,“小女子實在不知該問些什麼,還請兩位做主。”
竇先生看看樑三公子,給了他一個眼神,意思是你還要做什麼就趕快做,不然我可就帶她走了。
樑三公子假裝沒看到竇先生那眼神,他晃悠悠走到陸媒婆身邊,擡腳又踢了一下。陸媒婆應聲捲成了一個團。樑三公子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冷軒蓉,他泰然自若,開口問道,“冷姑娘似乎對這媒婆積怨很深啊?看我踢她,你似乎挺高興的?”
冷軒蓉一驚,她實在是努力掩飾自己的心情了,可在這一點上她根本就不擅長。前世幾年她渾渾噩噩的度過,想要隱藏自己的時候,她只能做到冷冰冰的面無表情,可那一招現在明顯不好使了。
“我是恨她……”冷軒蓉低下頭小聲說。
一旁的竇先生見狀急忙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勸慰道,“這媒婆做的事情任誰都會生出厭惡之情的,軒蓉姑娘,這是人之常情。”
冷軒蓉點點頭,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竇先生這邊靠近了一點。
樑三公子瞪了竇先生一眼,說,“好,這是人之常情,是我問的不對。不過呢,冷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沒想明白,還請姑娘指點。”樑三公子抱起肩膀道,“我聽回來的衙差們說,在這媒婆帶着空花轎回柳成莊之前,那柳家長公子的死訊就連同莊的人都不知道,甚至連柳家的下人都不甚清楚。可這消息卻被你知道了。這是爲何?”
冷軒蓉早就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她也想好了對策。冷軒蓉輕輕抓住竇先生寬大的衣袖,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驚魂一夢,誰又知道是真是假……我早就聽人說過那柳公子身染惡疾,這媒婆突然到我家中,我只怕會是這樣的情況,一詐之下這媒婆就漏了馬腳……”
竇先生呆呆望着冷軒蓉那隻抓着他衣袖的手,不由得愣了一會兒。等冷軒蓉這話說到最後,顯然有了哭腔。竇先生回過神來,急忙衝樑三公子說,“行了,慕寒兄,我看這事兒顯而易見,軒蓉姑娘知道的事情也都說出來了,後面的事兒如何處理,就由你做決斷吧。”
說罷,他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沒好意思去拉冷軒蓉的手,只是做了一個請勢,“軒蓉姑娘,我們走吧。”
冷軒蓉鬆了口氣,她點頭隨着竇先生離去,走到門口,她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那陸媒婆,可當她目光剛落回屋中,卻猛然發現了站在陸媒婆身邊冷笑的樑三公子。
冷軒蓉身子一顫,腳步馬上停滯下來,可就在此時,竇先生卻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軒蓉姑娘,不如同去我那染塵書齋歇息片刻,如何?”
冷軒蓉一愣神,隨即點了點頭。
兩人出了縣衙私宅,乘上軟轎來到染塵書齋。
將至晌午,竇先生讓人準備了飯菜,執意留冷軒蓉在這裡吃頓午飯。
兩人閒聊之中冷軒蓉才知道,這位竇先生不僅是那前朝隱士張承沐的弟子,而且還是這煌湳國中顯赫的大族之後。
“家母族中的叔叔與我師父是至交好友,所以我纔有機會拜於師父門下。”竇先生一邊給冷軒蓉佈菜一邊說。
冷軒蓉隱約記得前世她在皇城時聽說這位竇先生也是與另外一位地位很高的人在一起,但那人到底是誰,冷軒蓉就完全想不起來了。不過如此一來,她也察覺到了,竇先生之所以呆在衲巖縣這樣的小地方,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吧。
至於到底是什麼事情,冷軒蓉是絕對不會開口問的。
前世的經驗告訴她,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牽扯到什麼前朝隱士,什麼國中顯貴,神神秘秘的事情通常伴隨着巨大的危險。
冷軒蓉身邊現在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種危險。
吃過了這頓飯,冷軒蓉對竇先生千恩萬謝才告辭回家。
一路上她回憶着今天發生的事情,算起來基本也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雖然那樑三公子越看越覺得難纏,但至今爲止總算還沒有跟他正面交鋒。冷軒蓉不敢掉以輕心,卻實在是苦無良策。她知道樑三公子和竇先生之間的關係不錯,可若是一直在竇先生身上打主意,她總覺得心中充滿了負罪感。竇先生是真心實意幫助她,她總不想破壞了兩人之間現在這種恰當好處的信任感。
等冷軒蓉回到家中,一進門她就驚呆了。
只見正堂中一名男子隨意的歪坐在那裡,手中還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喲,回來了?”那男子眼都沒擡,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茶水。
樑三公子?
冷軒蓉萬沒想到他會趁着自己不在的時候到她家中來。
樑三公子放下茶杯冷聲問,“和竇先生一起吃了午飯?”
冷軒蓉有些緊張,她只能在心底悄聲告訴自己,所有的破綻都已經被自己填補好了,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竇先生美意,小女子不敢拒絕……”冷軒蓉輕聲說罷,滿臉疑惑的問樑三公子,“樑三公子,你怎麼會屈尊又到這裡來了?”
樑三公子呲牙一笑,“話還沒說完,我自然要來。”
冷軒蓉聞言心中就是一顫。
“話……在竹樓中不是都說了麼?”
樑三公子搖搖頭,站起身走到冷軒蓉身邊,輕聲道,“你不是也知道麼,皓維那人實在太實心眼兒,在他面前,我們怎麼能暢所欲言呢?”
冷軒蓉額角滲出一絲冷汗,她真的完全弄不清楚這個樑三公子到底要說什麼。
“那個媒婆……”樑三公子接着說,“在你們走後不久就傷重不治,死了。”
說到這裡,他伏到冷軒蓉身後,用極陰冷的聲音小聲問了一句,“怎麼樣?這回高興了吧?你臨走的時候還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真是讓人心疼啊……”
死了……
死了又能怎樣。
冷軒蓉雙眉緊鎖,她現在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喜悅,反而是這個樑三公子帶來的巨大危機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你這小丫頭有點兒意思。”樑三公子朝門口走了兩步,提高了聲音說,“你能拿出會說話的毛筆,能夢到病秧子什麼時候死,能在危機時候變出個神秘人挺身相助,又能耍小心機算計那書呆子……”
說到這裡,他猛地回身,冷冷的盯着冷軒蓉,咬着牙接着說,“但你記住了,你若是再打那書呆子的主意,別怪三公子我不會憐香惜玉。”
說罷,他突然又呲牙一笑,轉身大步離開了老屋。
屋中只剩下冷軒蓉一人,她完全被驚呆了。
樑三公子的話語想一聲聲驚雷,剩下的餘音還在她腦海中迴盪着。
他發現了?
被他發現了?
不對,沒有。他只是推測,要不然他也不會只是來說這些話。
冷軒蓉退後兩步想要坐下來,可她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她忍住疼痛,抱起雙膝埋頭坐在那裡,身子不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