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濟建設方面顯赫的政績,改革的銳志與魄力,都是獲得這個國家新興官僚階層認同的重要因素,沒有比讓一座城市記住自己更讓人心動的話了。
羅君眯着眼睛打量張恪,心裡卻在想:這座城市到底是我的畫板還是這個青年的畫板?
麗豐印染廠離師大二招不遠,位於東華大道南側、燕歸湖北側,這裡是燕歸湖距師大最近的地方,從師大南門走幾分鐘進入麗豐印染廠的北門,穿過麗豐印染廠的廠區就是燕歸湖畔了。
張恪坐上羅君的車,眨眼間就看到麗豐印染廠的大門,門前堵着一堆人,將借投資考察名義進廠參觀的政企聯合車隊擋在廠門前,還有人扯着“官商勾結、賣廠就是賣家”的橫幅。
羅君臉色陰沉,這時候也不是追究消息是誰泄露出去的時候,總不能橡樹園計劃剛剛簽下意向書,實質性的第一步還沒有的邁出去就受到阻礙啊。
“我是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還是全國人民大會代表,難道我跟羅書記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張恪跟在羅君後面下了車,還沒有聽王維均彙報最新的情況,就有一個接近五十歲的中年人跳出來大嚷大叫,陳信生、丁槐、邵至剛、樑軍他們給困在車裡沒法下車;也許王維均怕矛盾激化才讓他們不下車。
反對賣廠而已,情況總不至於變得更壞。羅君手指着中年男人,說道:“我知道你,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田力山,年前建鄴市紡織系統表彰大會,你代表全市紡織工人講話……我過來,有什麼話,我會聽你們說,你們將廠門讓開,將客人堵在廠門口,算什麼待客之道?”
“羅書記知道我就好,我就想問一問,市裡是不是打算將麗豐印染賣給私人老闆開發商業地產用?”田力山與幾個工人代表走過來。
姚文盛附在張恪耳後介紹田力山是麗豐印染的副廠長,張恪點點頭,相關資料他都看過了。
“市裡對此都還在討論中……”羅君說道。
“麗豐印染經營好好的,年前還評爲市紡織系統經營管理標兵,去年也給市裡上繳了上千萬的利稅,更養活了麗豐印染三百個家庭,就算要改制,也輪不到麗豐印染的頭上,就算要改制,也不是說一賣了之,市裡有這個打算,爲什麼不能徵詢我們工人的意見?”田力山理直氣壯的質疑羅君。
羅君表現出很有耐心的性子解釋道:“將麗豐印染現在的地方讓出來,市裡有更重要的用處,並不是說就要將麗豐印染廠徹底關停,也不會對依賴麗豐印染廠生存的三百個家庭就丟手不管,我們還要選擇新的廠址建造一座現代化的新麗豐……”
“爲什麼要一家經營得好端端的印染廠給私人老闆讓地方,做爲一名在紅旗下吃集體飯長大的老工人,我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就算那個私人老闆願意在其他地方建一座新廠,停廠運營的損失算誰的,這段時間三百名工人的生活着落依靠誰?”
羅君眉頭微皺,哪裡想到剛下車就給砸一堆質問過來?張恪腳尖點着地,眼睛看着腳尖,淡淡的說道:“羅書記,是不是換個地方討論這些問題……”
那些工人代表都詫異的看了張恪一眼,只當是市委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認真搭理他的話,轉頭看着羅君,只希望羅君能給他們滿意的答應。
“你們這些工人代表,都是有覺悟的,難道就是將羅書記堵在門口談話的嗎?”王維均聲音嚴厲,他今天是窩着火,但是不能讓矛盾激化,不然事情會更棘手,“還有,既然都選出工人代表來跟羅書記反應意見,其他人爲什麼不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堵在門口算什麼樣子?”
看到羅君、王維均臉色陰沉,陪同過來的市輕工局的領導與市紡織工業總公司的領導這時候都有將這些工人代表掐死的心,誰他媽知道消息是誰泄露出去,總之他們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王維均發了話,市紡織工業總公司總經理指着田力山,說道:“田力山,你讓這些工人都散了……”
這時候陳信生、丁槐、邵至剛他們從車裡下來,圍在廠門口的工人都散開,就剩下幾名工人代表站在原處,市紡織工業總公司委任的、威望卻遠不及田力山的、麗豐印染廠廠長哭喪着臉,這時候才恢復些膽氣,說道:“是不是去會議室坐一坐?”
羅君看了張恪一眼,要真是去會議室,他大概不會插這個嘴。
“這邊走吧,”張恪在前面帶路,沿着麗豐印染廠區中間的水泥路朝南走,走到麗豐印染廠的後門,也就是南門,張恪說道,“到這個門外,很多問題都可以討論……”
站在門內已經能聞到刺鼻的味道,透過鐵柵欄,能看見觸目所及的燕歸湖湖水都泛着灰暗泛黃的顏色。
羅君已經明白張恪的意思,眉頭挑着,指着誘跡斑斑的鐵門,沉聲說道:“打開。”
工人代表卻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今天是過來談賣廠的事情,又不是查污水排放的,也沒有想到羅君身邊的青年徑直帶着衆人到南門來,慌忙找到管理員拿來鑰匙,南門外就是印染廠的排污口,很少有人出入,基本上荒廢不用了,連條完整的路都沒有,青草蔓蔓,先出去一些人將蟲蛇驚走。
羅君得到張恪的暗示,這時候有了底氣,帶頭走出去,排污口果然還在往外排黃色泛白沫的污水,近排污口的湖牀都淤高到堵住三分之一排污口的樣子。
“田力山,你是覺悟的工人代表,我現在代表市委回答你剛纔的問題,麗豐印染廠是三百多名員工的,市委不會對三百多名員工放手不管,燕歸湖是建鄴市六百萬市民的,市委也不會放手不管,”羅君就跟田力山說了這麼一句話,眉頭皺着,看了看王維均,沒有說話,目光轉移到市輕工局的領導頭上,指着正大排污水的排污口,大聲訓斥,“這個情況,你們了不瞭解,你們難道只考慮你們輕工系統的問題,有沒有一點社會責任力與公衆意識?我到建鄴赴任,就有人跟我說燕歸湖是建鄴市的明珠,這顆明珠就擺在這裡,讓我很痛心!麗豐印染廠每年給市裡上繳利稅一千萬,這不假,但是燕歸湖要爲麗豐印染廠承受多大損失!你們都給我睜着眼睛好好的看一看!”這些話說完,才咐咐王維均,“你留在這裡,今天就給我討論出個解決方案出來。”根本就不管那些工人代表,掉頭往回走,張恪淡淡一笑,也沒有說什麼,跟着羅君就離開了。
今天的情形,也不適合再以投資考察的名義參觀了,也沒有這個必要了,陳信生、丁槐、邵至剛等人跟着羅君、張恪也掉頭就往回走。
姚文盛、朱小軍卻是留下來了,羅君要求今夜就要討論出個解決方案,他們當然要留下協助王維均。
王維均還正壓着火,羅君在場,就沒有他發火的餘地,羅君走了,他就是老大,冷眼看着市輕工局、市紡織工業總公司的頭頭腦腦還有麗豐印染廠的工人代表,首先訓斥那些工人代表:“你們應該是整個工人階級的代表,不應該只代表是麗豐廠三百名員工的狹隘利益,爲什麼要將麗豐挪到其他地方去,你們自己心裡還有沒有數?”他這麼說,也是底氣不足,卻不曉得張恪怎麼就一把抓住麗豐印染廠的軟肋,也不曉得羅君剛纔發飈爲什麼這麼堅決,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不就是缺一個當即將麗豐印染廠關停的藉口嗎?目光掃過市輕工局與市紡織工業總公司的頭頭腦腦,“你們說要怎麼解決,是不是請環保局的人走一趟,才決定要不要馬上停產的問題?”
“馬上關車,先停產,”市輕工局局長恨不得將手指頭戳到田力山的腦門上,“田力山,你也就這點覺悟!”
朱小軍看着這些工人代表覺得很可憐。麗豐印染廠的污染問題一直都很受關注,但是麗豐印染廠爲什麼不關停,卻並不是這些工人代表能決定,恰恰是這些輕工局、市紡織工業總公司的頭頭腦腦爲了維護自身的利益,這些工人代表給鼓動出來反對賣廠,卻根本就沒有意識這兩碼事可以扯到一起說。
他們註定是要給犧牲掉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