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該死
何媗聽了那話,雖粗糙魯莽的很,卻帶了難見的真心,不由得腳下一頓。待郭媽媽先行進去回報了,何媗才醒了神,進到大廳內,分別向坐了正座的何老夫人及何安謙行了禮。
何老夫人連忙拉了何媗說:“快想你的三位叔叔問好。”
何媗向了那三人行禮,說道:“三位叔叔好。”
待何媗擡頭,看了在一旁坐了的那三人都未卸了了盔甲,風塵僕僕的,仍卷帶着些沙場上的殺戮之氣。這三人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但容貌氣派竟是天差地別的。一人長相端正,劍眉星目,臉色偏黑,竟略有些江湖遊俠的灑脫之氣。一人面白無須,五官生的柔和,雖是武將卻帶了些書生氣,一人則如郭媽媽說所的一般,長了滿臉的鬍子,讓何媗想起那戲裡常常演了的張飛李逵。
便是再不願意,何二老爺也少不得青着臉一一的將這三人的名姓說給何媗聽,那有些江湖氣的姓許,叫許平,那有些書生氣兒的姓柳,叫做柳涵。那長的跟張飛一樣的,叫做劉翼。
何媗又分別一一行了禮。
方纔還在吵嚷着的劉翼,如今見了何媗那麼個瘦弱的小姑娘,也不敢再粗魯莽撞的說話,說話舉止都收斂了許多。幾次笨笨的想尋了機會問上何媗幾句話,可又似怕自己嚇到了何媗一般。只得傻笑着說了:“原來這就是我那侄女兒。”
隨後,就又無話了,記得劉翼拍了拍坐他旁邊的許平,低聲道:“誒,誒,老許,老許。”
許平只得對了何媗笑着說:“那年也是臨近過年,我們回京來述職,你父親還樂得將你和旭兒帶了出來給我們看。只是前些年邊關吃緊,我們都不得返京,沒想到你竟長的這樣高了。”
“嗯,你那時才那麼丁點兒大。”劉翼粗聲粗氣的接了話,說道。
何媗並不記得當日是什麼情形,想來那時父母俱在,應是有些熱鬧的,心中就多了些酸澀。何老夫人似乎也想了以往的事,不由得擦了擦眼淚。
“伯母也不要傷感,且顧着些身子,凡事需往前面看。”柳涵說起話來帶了些南方的軟糯口音,聽着倒更加不像是個武將了。
因他也不通什麼些人情世故,本想勸了,就有隻說了兩句,就不會說了。
“過了年,我就會留在京中任職。我家的那對兒孩子也會隨着夫人到了京中,將來還少不得要叨擾了老夫人來。”許平見何老夫人一臉哀慼,便轉提了別的事。
“我們家人口少,人多了熱鬧些,若他們來了,也能和媗丫頭和旭兒做了伴。只巴望着你們不要厭棄了我這個老婆子,不要不樂得過來。”何老夫人擦了擦眼淚,笑道。
那邊劉翼聽着提到了孩子,愣愣的開了口:“我家小虎子也只比媗丫頭小了一歲,可惜讓那酸唧唧的傅家搶了先。不然讓媗丫頭進了我老劉家,保管她能做個說一不二的女大王。”
說得,許平、柳涵都爲他露出幾分尷尬神色,何老夫人拿着帕子捂了嘴,笑了起來。
因何安謙聽得許平要在京中任職,就眯了眼睛,趁着大家說笑的空隙,笑着問道:“不知子衡兄在京中任何職啊?”
子衡即是許平的字。
許平笑了說:“能任何職,小弟也尚不清楚。只是無論任了何職,都是爲了皇上盡忠的。”
何安謙見問不出話來,就乾笑了幾聲,說道:“該是如此,該是如此。
因許平等三個大男人也無法說些家常兒女話,且一路奔波勞累。既見了何媗,知道了何培旭的傷也大好了,也就此便拜別了。
何安謙自然要去送上一送的。
何老夫人出來了許久也乏了,何媗就與郭媽媽一同陪着何老夫人回到了後院。因前幾日子,何老夫人去看過何培旭,見何培旭的傷也大好,心中也就安穩些。今日,見了何媗不知怎麼的,就有了閒心思,想起了何媗做的一味小糕點來。
既是何老夫人開口,何媗就立即在何老夫人那兒就將小點心做了出來。待陪了何老夫人吃了點心,又與何老夫人說了些玩笑話。一直到了臨近準備晚飯的時候,何老夫人雖捨不得何媗走,可何媗院子裡事多,何老夫人就也不好再留了她。只得交待了何媗讓她不要凡事親力親爲的,多將事情交給了崔嬤嬤她們,她年紀小,不要再操勞壞了身體。就讓郭媽媽送了何媗回了她的院子,再讓郭媽媽順路去看了吳氏。
前兩天雖下了一場雪,但今天還算暖和着。何媗聞着這帶着冷味兒的冬風,倒是比在何老夫人屋裡那些使人發悶的薰香還叫自己舒爽些。
郭媽媽這人是凡是何老夫人喜歡的,她都喜歡,凡是何老夫人厭棄的,她也跟着厭煩。
所以,郭媽媽也打心眼兒裡喜歡陪着何媗說話。何媗既有機會能與郭媽媽親近,也願意多說上幾句話。
兩人說說笑笑一同走了好遠。
待到快要走到何媗的院子時,何媗身後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何媗回身一看,原來是一個小雪球砸到了自己的腳後跟。
何媗再擡眼看,就見一個四五歲左右的男孩兒正一臉氣憤的盯着自己。何媗看那孩子穿了身的錦緞小襖,裹着件雪狐毛的小披風,小臉兒蠟黃,模樣有些王氏的影子在。
何媗就知這孩子就是何培雋了。
郭媽媽連忙跑過去,皺了眉說:“雋哥兒,你的奶媽子呢?怎得讓你一個人出來了,你的病纔剛好,仔細再受了風。”
說着,郭媽媽就要抱起了何培雋。
何培雋用着乾瘦的的小手氣喘吁吁的推了郭媽媽,口齒不清的說道:“我……我不用你個髒婆子碰我。我就要打她,她們搶我的東西,還……還欺負我娘……”
郭媽媽蹲了下來,冷了臉:“雋哥兒,不能胡說胡鬧的,來,我抱你回去。”
何培雋不肯讓郭媽媽的碰他,於是細胳膊細腿的折騰起來,一巴掌就打在了郭媽媽臉上。
郭媽媽在何老夫人那裡,多少年了都未曾得過一句重話。如今捱了這麼一下,雖何培雋年幼,難免胡鬧。但郭媽媽的一張老臉在何媗跟前未免有些掛不住,忍不住有些羞惱了的意思。這時一個收拾的十分乾淨利索,模樣極普通的女人跑了過來,抱起了何培雋,抿着嘴也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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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媽媽看了那女人,就把火氣撒到了她的身上,罵道:“你個做奶孃的,應一刻不離的跟着哥兒,怎麼讓雋哥兒自己跑了出來。”
那奶孃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過錯,低聲顫聲回道:“我就一個不留意,雋哥兒就跑了出來。”
何培雋護了自己的奶孃喊:“不許罵曲媽媽,不許罵曲媽媽。要罵她……”
說着,何培雋就指向了何媗,小臉扭曲着喊道:“她最該死。”
“雋哥兒……”
郭媽媽臉色越發難看了,卻也礙着身份,不好教訓了何培雋。雖覺得何培雋鬧的過分,也只得對了何培雋的奶孃曲媽媽訓道:“你是雋哥兒奶媽,平時就這麼教着哥兒麼?”
那曲媽媽雖說是何培雋的奶媽,但平時被王氏也防的緊,既怕她與何培雋太近親,把王氏那個做親孃的撇了出去。又怕她與何培雋太疏遠了,待何培雋不用心。
難爲王氏身爲人母的百轉柔腸,竟把曲媽媽磨得左右爲難,膽小甚微的。先頭一時疏忽,讓何培雋自己跑了出來,已經讓曲媽媽嚇破了膽,如今捱了郭媽媽的訓斥,卻是不敢再回話了。
“小孩子難免淘氣些,聽些胡話就當成真的了。曲媽媽你還是快些把何培雋抱了回去吧,莫當真受了風,何培雋身子弱可受不住。”何媗笑道。
曲媽媽得了話,因抱着何培雋不便行禮,只略微點了頭。雖覺得何媗這麼全姓全名稱呼了何培雋,生分的有些讓人發涼。但曲媽媽終究她是個不愛找事的,就只當沒聽到了,應了一聲,就退開了。
郭媽媽看了他們走遠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好好的哥兒都被教壞了。”
說完,郭媽媽覺出自己失言,連忙看了何媗一眼,見何媗仿若沒有聽到一般。於是郭媽媽就笑道:“姑娘也不必爲了這事氣惱。”
何媗抿了嘴角笑道:“原就沒有什麼事,不過是些孩子話罷了。”
左右何培雋是個活不到成年的。
因快到了何媗的院子,何媗就要郭媽媽去自己院中喝杯熱茶。郭媽媽因爲還要去吳氏那裡一趟,只能笑着推了。
何媗回了院子,連忙看着人把何培旭的飯菜備好。吃飯時,何培旭雖還帶着一些心事,卻仍是一團孩子氣。最終耐不住,何培旭還是將自己被所謂盜匪刺傷的情形說給何媗聽。那些話,卻也是和何慶他們的話是差不多的。只何培旭因怕再給何媗添了心事,再嚇到了何媗,並沒把心中覺得那日並非尋常盜匪所爲的事告知給了何媗。
只是何媗聽了何培旭突然與她說了那日的情形,就知道他是對當日的事起了疑心。何媗卻也不知該如何了,只得一邊安慰了何培旭,一邊將不要把心事喊嚷出去的話透給何培旭聽。
一整夜,何媗都爲了如何教導了何培旭的事煩惱,只脫了衣服,甚至連手上的那串紅珊瑚手珠都忘了褪去。就朦朦朧朧的靠在牀上,淺睡了一會兒,做了個虛無縹緲的夢。夢也不是好夢,一會兒是何培旭被自己護着長大,變成了個心中無塵的人,處處被人陷害卻不自知。一會兒是何培旭被自己教成了卑鄙小人,不去信別人,也不爲別人所信,處處招人排擠孤木難支……
無論哪個何培旭都埋怨了自己,罵自己枉費兩世爲人,竟害得他如此。
何媗在夢中很是焦急,待急的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的,也分不出個時辰。何媗想起夢中之事,心裡酸澀,身上一陣冷,又裹了裹被子,卻也是再也無法睡了。只輕合了眼,一邊想着如何在何家這個大泥潭子中把何培旭教導好了,一邊仔細想了府中情勢,與外面局勢,思慮了自己下一步該走向何處。
她現今雖看着好,但終究是外厲內荏,不得不費勁思量。否則若落了上一世那般下場,不是白白重生了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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