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2 分家?搬家?
出乎其他人的意料,宋辰的表情似乎比較輕鬆,他擡起頭看着遠處伍德賽德的城市大樓,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自我審查!對百度來說這增加的工作量並沒有多少,只是增加若干代碼而已,倒是姚華以及門戶網站的CEO恐怕要麻煩了,我們不得不聘請額外的人手審查內容生產!”
對於自我審查,宋辰倒是知道這項“機制”背後的周邊新聞,比如新浪:當時新浪的財報顯示,其投入在新浪微博上的人力成本始終居高不下,國內外輿論普遍猜測新浪微博相當大的比例是用在了僱傭“微博小秘書”上。
“微博小秘書”是新浪微博審查團隊的官方稱呼,工作職責是刪除新浪微博上的敏感信息,中止對中國政府不利的內容的傳播和擴散。如果中國的互聯網運營商拒絕投入成本組建審查團隊,那麼其網站或產品可能無法被運行開展業務。
除了新浪之外,還有比新浪微博成立更早的微博產品“飯否”,就是因爲無力負擔審查團隊而無法遏制其網站內用戶分享西部暴亂事件的消息,最終被強令關站。如果不是強大的競爭對手因爲薄薄一張紙的消失在歷史長河,將微博視作核心業務的新浪很難玩得過網絡的“馬太效應”,並在後來的移動互聯網浪潮中得到一張入場票!
“說起這件事……”宋辰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辰星網絡該分家了!”
分家!
蔣崢目光一凝,遲疑道:“您的意思是……”
“GFW的誕生,自我審查機制的出現,說明了中國政府正在對互聯網這個新興的技術失去耐心,他們試圖控制這個日漸壯大的龐大力量!”宋辰緩緩說道,“如果把上世紀90年代作爲互聯網大發展的真正開端,那麼政府、市場和公衆構成了推動互聯網的三股力量。他們帶來了互聯網的三種治理模式:以政府爲中心,可以稱之爲‘新威權模式’,或者叫作‘網絡威權主義’;以市場爲導向,具有強烈的技術烏托邦色彩,有人命名爲‘加州意識形態’;以公衆爲中心,可以稱之爲‘公地模式’,比較極端的表述也稱之爲‘激進的自由至上主義’。三種模式奇特地攪在一起。彼此生成,又彼此纏鬥……”
宋辰望着蔣崢瞪大眼珠的表情,他微微笑道:“這是加州最近比較流行的理論,以我觀之,再準確不過了!中國政府顯然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以他們爲中心的網絡威權主義,並且向全世界尤其是揮舞自由大棒的美國宣示‘信息主權’不容侵犯!”
“何謂網絡威權主義?站在中國的角度。便是維持現狀的同時適度管制,比如現在:維持適度市場競爭,通過國家所有的網絡設施將信息控制視爲頭號要務,推動國家支持的互聯網產業,通過宣傳、監控、審查限制個人信息自由。”
“何謂加州意識形態?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加州出現了一股不同於美國東海岸的思潮,‘它夾雜了控制論、自由市場思想和反文化的自由意志論’。這股力量從宏觀層面上塑造了加州自由開放的硅谷,從技術角度上影響了此後的半導體產業、PC產業和互聯網。奇特的是,加州意識形態還衍生出提倡信息自由的賽博文化,其要旨是通過技術項目達至技術烏托邦。通過用技術系統來表達設計者的夢想,互聯網被視爲解放和民主的催化劑。在這種對互聯網的歷史性解釋中,互聯網生來就是要打破政府的桎梏。”
“而所謂的公地模式,激進的自由至上主義的擁躉只是小衆,比如隱藏在網絡背後的黑客!但是總體上。加州意識形態也好,基金的自由至上主義者也好,這些力量是無法敵得過新威權模式和大企業的操控!其實無論是哪一種模式都好,這個世界絕大多數國家都認可網絡空間的自由權利,但是在這方面,中國對互聯網的開放顯然缺乏足夠的尊重!更糟糕的是,這是單項選擇題。我們根本無法迴避這項政策以及產生的淵藪!”
蔣琰微微皺起了眉頭。作爲在美國留學的辰星高層精英,她很容易就從宋辰的概念詮釋中聽出問題:辰星集團是跨國運營集團,站在辰星集團的立場上,如果按照宋辰對中國政府政策的推測:只要是來自中國的跨國運營產品。尤其是QQ,因爲全球信息一部分保存在GOOGLE數據中心,另一部分備份在百度在錢塘市數據中心,一旦政府的審查機制公佈於世,那將毫無意外地引起海外用戶的警惕,損失大部分現在乃至潛在的用戶幾乎是無可避免的!——對於那些一輩子深受“自由”薰陶的國民來說,誰又願意自己的信息被政府掌控?何況還是外國政府!
蔣崢、朱鐵軍、哪怕是蔣紅菱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都是狠狠地聚起了眉頭。
對信息的審查和監控,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信息的監控運行於全球大多數國家,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公民的授權和法律的監督【注:“棱鏡”也是在法律框架之內的】,通常只涉及信息的跟蹤和響應,沒有權限干預信息的生產,後世Google、Facebook都向NSA申請公開政府在監控中請求信息的具體事由,其中大部分都出自司法部門對於犯罪、自殺、急救等緊急事態的追蹤需求。
但是信息的審查,則代表着對於信息管理的權力濫用,並且多以制度的形式運行,主要目的在於抑制信息的生產和傳播,被認爲是專制政權爲了維持威權統治的重要手段。由於選民意志的存在,真正的民主政府很難通過審查制度,例如美國的水門事件曾經造成政府組織的劇烈動盪,但是並不會被認爲是“有損美國國家安全”。
宋辰深受美國大片影響,也不知道“棱鏡門事件”會引發全球對網絡安全的擔憂!他一直在擔心因爲911事件而暴走的美國政府會不會與中國政府一樣對自己的網絡信息資源有所企圖,甚至對方神通廣大到已經在自己的數據中心留下手腳,他一直對GOOGLE的數據中心的保全工作非常關心,對數據加密這方面的持續投入從PAYPAL的創立就已經開始!
不過相比起後者方式上的直接粗暴,前者雖然在目的上別無分別,但性質更容易接受一些,至少被民衆得知真相時,他能光明正大地推卸責任而不用背鍋——你在中國試試?
同樣是跨國組織,百度和GOOGLE因爲早早地被分割,不用擔心來自政策的逼壓,因爲大陸的信息一直保存在百度數據中心中,政府隨時可以審查!
“辰星網絡不能自絕於中國大陸,所以搬家是不能接受的,只能分家!”宋辰吐出一口濁氣,長嘆道,“好在我早已經預料到這些,早早就讓姚華在美國、日本、歐洲建設分佈式節點,讓阮立凱負責除美國以外的業務!辰星網絡現在實際上處於半分割狀態,隨時能切斷中國那邊的行政干預,只要停止將全球信息的備份留在中國的服務器就行!”
蔣琰沉吟道:“這樣恐怕還不能打消全球用戶的疑慮吧?”
宋辰揉着額頭略顯頭疼地說道:“只要我移民美國,多少能打消這些懷疑,不過受到質疑恐怕是免不了的!只希望微軟的MSN、時代華納美國在線的ICQ等競爭對手不會拿這個當突破口興風作浪,真要如此,辰星網絡這段日子的順風順水恐怕要結束了!”
作爲少數幾個一開始就知道宋辰決定的人,此前朱鐵軍一直不明白宋辰爲什麼要移民美國,私下裡還頗有微詞,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在那片土壤裡,有優秀的創意總是受到政策的無形鉗制,帶着鐐銬想要贏得競爭對手,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國際社會的主流輿論中,中國企業無形中揹負着“國家信譽”這一不良資產,投資、併購的過程中總是遭受當地政府種種責難和質疑,假設當初百度與GOOGLE不拆分,那麼一旦“中國政府審查百度服務器”傳播出去,再加上競爭對手的推波助瀾,對百度的品牌形象以及國外的事業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蔣崢遲疑道:“分家如果不徹底,似乎也不能打消用戶的顧慮!但辰星網絡與百度、PAYPAL又不同,總不能將QQ這個社交產品切成兩半吧?就算是其中一個地區改名,無形中的品牌損失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宋辰閉上眼睛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說道:“拖延一兩年吧,會有更好的替代品出現!”
更好的替代品?朱鐵軍和蔣崢面面相覷,眼睛都直了!
難道他已經在構思更好的產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