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坐在正廳上首位置,面容溫和,含笑看着下頭衣着幹練、眉眼利落的嬤嬤,聽着她言語清楚的稟報着,袖子底下的手掌握成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臉火燒火燎的,然底下張府的嬤嬤仍是一副恭敬從容的模樣,娓娓道來。
“……我家夫人說了,若論親近,自是比不上您同蕭二夫人的情分。既是蕭二夫人精心挑選的可人兒,張家不敢專美於前,這等好人兒必要先緊着武夫人,至於我家老爺,夫人還是能顧得過來的,就不勞煩旁人費心了,蕭家的心意我家夫人心領就是……”
這話意思是:老孃男人自個兒能看得好好的,用不着你那嫂子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好呀!既然這麼喜歡給男人塞小情兒,你孃家嫂子作孽找茬兒,那你責無旁貸就先消受了吧!叫你知道有人在一旁對自家男人虎視眈眈的感覺美不美好?呵呵,滋味兒很奇妙吧!知道你那嫂子有多腦抽,有多不着調了吧?以後可得看緊了吧,一旦發狂,咬着旁人,背黑鍋的就是你們武府了,曉得吧!
溫聲細語的聲調,說的話倒是硬氣的很,顯然是不願給蕭家留情面,告訴蕭氏,你們不給姐面子,姐也不樂意還拿個笑臉兒哄你,你孃家人不是不要臉嗎?那感情好,徹底撕下來算了,誰怕誰呀!
蕭氏心裡頭門清兒,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者說,卻是自家人理虧,就是想發火也沒哪個底氣。
蕭氏一張臉臊的不行,得連連吸氣才能抑制住臉蛋兒上的燥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嘴脣內側的軟肉已經被她咬出腥味兒來了。
其實,如果蕭林氏在跟前,她覺得一定會控制不住的撲上去咬死她的。腦袋一個勁兒發暈,耳朵嗡嗡直響,過了好一會兒,那廂嬤嬤的聲音才傳入耳中。
“……人就在這兒,送到夫人面前,奴婢也算交差了。若是夫人沒有吩咐,奴婢就告辭了,我家夫人還等着奴婢回話兒呢。”
蕭氏好容易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臉,勉強笑道:“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且代我向你家夫人問好,就說……”蕭氏咬着後槽牙的像是從牙縫中擠出的幾個字來,緩聲道:“就說,我會給她個交待的。”
底下站着的嬤嬤好似沒有察覺到蕭氏的咬牙切齒,只垂眸斂目躬身應是,福身行禮道:“那奴婢告退。”
說罷,在蕭氏點頭應允後,由武家丫頭引領着,徑直出了大門坐上馬車打道回府。
那廂小丫頭看着馬車遠去,立時回頭,一路快步奔回後院覆命。
撩起門簾進屋,擡眼便瞧見蕭氏斜倚在椅子上,一臉倦色的揉着額頭,而廳中被人送來的一對雙胞胎,則戰戰兢兢的立在角落裡,垂着頭,渾身顫顫而驚。
垂下眸子想了想,紅纓輕手輕腳的上前,立在蕭氏身後,不動聲色的探手給蕭氏按摩着太陽穴,因着是自己熟悉的氣味兒靠近,蕭氏並沒有睜眼,而是放鬆身體,享受心腹婢女的伺候,腦子卻是沒歇着,想着如何解了這樁破事?
嗯,倏然心中念頭一閃而過,蕭氏頓時睜開眼睛,揮手止住紅纓動作,緩緩坐直身子,眼中沉幽幽一片,回想着幾日前蕭家來人稟告之事,又思及張家一反常態的舉止,心中生出一絲荒唐來,應該不會這麼湊巧吧?
越想越不安,蕭氏心緒無端的有些急切,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不能放心,轉頭對着紅纓,疑惑道:
“上次,來人報說四弟被人敲斷手腳,擡回蕭家那事兒,說清楚是哪家的小姐嗎?”老天保佑,她那不記打的弟弟可千萬別是不開眼的又招惹上她心中想的那家喲!
紅纓腦袋機靈,聞得主子不相干的問話,眼珠子一轉,便明白蕭氏隱憂,頓時心裡七上八下,使勁兒回憶着那婆子的回話,一句一句仔細琢磨,越想心越慌,驚懼之下擡頭看向蕭氏,吸着氣兒遲疑道:“沒說是哪家的姑娘,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哎呀!”蕭氏看着紅纓吭吭哧哧的躲閃樣兒,心裡頭有種不好的預感,急切的催促道:“你倒是說呀?”
蕭家只來人說蕭四被打斷手腳,被一羣黑衣侍衛丟回蕭府,來人威嚇,若是蕭四死性不改,便廢了他孽根。依着蕭家門庭,膽敢放出這等狂言,無所顧忌,又想着來人描述,蕭氏心中便猜測,她那天殺的弟弟八成是惹到要命的皇族貴胄了!
可是,兗州這地界兒,雖說隱有大族,但能跟皇家沾上邊兒……哎喲,蕭氏撐着額角,腦袋更疼了。
紅纓見得主子失了往日從容,顯是急了。又歪頭瞥了眼低頭縮着腦袋的一雙俊俏姐弟,覺得這事兒棘手的很,可蕭家是個只管殺不管埋的,說不得還得主子頂上去,終究隱瞞不得。心中暗歎一聲,咬着牙低聲道:
“聽四爺身邊兒小六報說,那家丫頭嘴嚴的很,沒問的出來門庭名諱。只知曉那馬車氣派的很,不似平常人家,那小姐七八歲左右,長得精緻絕色,還有個穿綠衫的丫頭鬧騰的很,他恍惚聽旁人,叫那丫頭一聲桃子。”
嘶——蕭氏倒抽一口冷氣,此時腦子只沉沉浮浮漂着三個大字——夭壽哦!好賴是一府大婦,打過交道的人她還是記得的,特別是跟她侄女兒一通好鬥不但不落下風,隱隱還穩佔上風的瘦弱小蘿莉——印象深刻啊。
她恍惚記得張家小姐身邊就有這麼個丫頭,叫桃子的。主僕倆一樣的兇殘,就那天兒,主子較量,丫頭也沒閒着,小小的身板兒愣是把蕭柔那倆丫頭收拾的哭爹喊娘,鼻青臉腫,騙人家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兒。她們到場時,人家屁股底下坐着手下敗將,正忙着揮小手絹兒給主子吶喊助威來着。
最叫人堵心的是,柳氏一到,人家立馬哭得滿臉淚花兒卻又神奇的清晰乾脆的告了一把小黑狀,說的都是人家小姐的委屈可憐,叫她想要息事寧人,打哈哈都不成。最後愣是賠禮道歉送走那幾尊佛,老天爺,這麼一對大殺器,她要能忘了那纔怪!
蕭氏只覺得腦袋昏沉眼發黑,跟有柄大錘子砸她腦門似的,蒙的沒邊兒。心裡頭一股鬱氣直衝頭頂,卻還是忍不住僥倖道:
“不一定是……”
說到一半兒,卻是沒法腆着臉皮狡辯了。依着蕭四那高傲的品味,若是見着張家小姐,絕對能把腦袋扔回家裡去,色字當頭,這是他會幹的出來的事。
忍了又忍,想着孃家一羣死命拽着她往泥潭裡拖的親人們,蕭氏終是火氣爆發,一把將桌上茶盅揮落地上,臉色扭曲的尖聲痛罵:“作死的東西,混賬玩意兒,不惹事會死麼,會死麼?”
這是要和張家結仇啊,生怕她武夫人的位置坐的牢靠麼?
也是巧了,那頭武侯爺撩起門簾進屋時,紅纓沒來得及提醒蕭氏,一地噼裡啪啦的脆響先熱鬧起來,歡騰跳躍的瓷片兒正好直奔武侯腳下,先和他打了個招呼。
武侯濃黑的眉毛皺起,臉色沉黯的看着蕭氏,沉聲道:“怎麼回事,誰惹事了?”
雖是疑問,但心底卻是肯定了大半,能叫他家夫人不顧顏面蹦起來的也只有那要命的岳家了。
眉眼一凝,想起剛剛在酒樓分手的那人,心中更添幾許煩憂。壓着火氣幾步上前,在椅子上坐了,接過丫頭上的茶盅,喝了幾口,等着蕭氏交待。
蕭氏更是心裡委屈的慌,忙跟丫頭使了眼色,趕緊收拾地上亂物兒,絞着手帕,尷尬又難堪,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也要臉的。雖然,這臉皮已經被孃家兄弟磨的所剩無幾了。
武侯爺卻跟沒看見一樣,只那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他的耐心也快用光了,比起這麼鬧心的岳家,他寧願要個孤女來着。
夫妻就這麼僵持着,眼看夫君不體諒自個兒難處,連個臺階都不願給她,蕭氏心中一酸,眼圈紅了,只覺得再沒比自己命苦的了。只低着頭不做聲,咬着嘴脣置起悶氣兒。
說起來就叫人氣恨,前幾日深夜,本來她就要安寢了,門外頭傳來信兒,說是蕭家出事了,要見她回稟。她叫人進來問話,就見蕭家下人鬼哭狼嚎的奔進來跪倒在地一通嗷叫,她還沒來及問上一句,只是聽到婆子話裡話外四爺個不停,端坐一旁的武侯便不悅的冷哼一聲,一甩衣袖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去了書房。留下蕭氏一臉難堪的僵在原地,孃家不爭氣,她也沒底氣呀。
可是,天知道,武侯爺心裡頭也跟泡了黃連水兒似的,一肚子委屈無處訴說。想當初,他老婆因病去了,只留下一雙女兒。他一個鰥夫,生怕照料不好內宅,想着再娶進一門賢妻,帶孩子方便不是。
但是,那個天地良心,他是真沒想着同後宮扯上關係啊!尤其是和蕭貴妃。那種大殺器敬他絕對有多遠就跑多遠。要知道,他頭一個老婆可是和皇后孃家沾着表親,說起來算是一家子也不爲過。明顯對立派的兩頭,他已經站隊了好不?
這年頭,牆頭草可是要招人恥笑的,明顯毀形象的事打死不能幹啊!
無奈,人算不如天算,他這頭都看好人家,打算下聘了。不想只是出門應邀吃回酒,竟是連清白也丟在外頭,順帶着撿了個便宜媳婦兒。
貴妃娘娘彪悍啊!那手段那叫一個利落。他不過是在同僚家中吃醉酒,尋了個客房小憩一會兒,醒來枕邊便多了個美嬌娘,而且這美嬌娘還他媽的姓蕭來着。他腦袋正暈騰騰的想着前院和後宅的區別,那廂美人兒已經果斷的尖叫出聲嚶嚶哭泣,而接下來的一切,武侯爺真是不堪回首。
木愣愣的看着一干女眷退出去,旁邊兒還有個半老徐娘抱着衣衫不整的美嬌娘拼命嚎,跟死了爹似的。那悲慼摸樣兒,弄得武侯爺想申辯一句自己是清白的,都不好意思張口。
結果沒得說,先上車後補票——娶吧!睡了皇帝小姨子,得給個交待吧!那頭說親說到一半兒,得給說法罷!最教他頭大的是,原配妻族那叫一個氣憤哪,黑着臉把自家外孫和外孫女給接過去了,美其名曰:爲着孩子們的健康和未來!
哎呦——這話誅心啊!話說,人家心裡頭堵得很。要知道,繼室是還是他家挑的呢!眼看親事要成了,大家還是可以愉快玩耍的好親戚。
沒想到女婿不給力,臨到了了,一個招呼不打,一下子蹦躂到死對頭那邊兒了,你不曉得那倆女人在宮裡掐的厲害,就差掂刀對砍了麼?你還睡她妹子,這不是打臉麼?這妥妥是要拆夥兒的節奏呀!那個,哼哼,沒說的,翻臉吧——
武侯心裡也委屈呀,他都快哭了好麼?這——沒法宣之於口的事,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實在不好意思糙着一張肉厚的老臉,說他覺得自個兒吃了虧,失了清白,心裡也難受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遲到了,不好意思啊!親們~(^_^)~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