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嬤嬤聽得心裡滿意,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小聲把方家的事說了一遍。
當年方丞相年少高才,俊秀風雅,初入京都就摘了狀元的桂冠,惹得無數閨秀芳心大動。
但方丞相偏偏就看上了教坊司裡的一個歌姬,之後更是頂着所有人的反對和種種流言娶了那歌姬進門。歌姬雖然淪落風塵之地,但原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兒,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嫁給丞相之後,兩人也是恩愛非常。可惜,七八年過去了,看了名醫無數也沒有子嗣。
那位歌姬,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夫人,忍痛要丞相再納一房妾室,延續方家香火。
丞相初始不肯,後來耐不住家族衆人催促,就放出了風聲。不想,當年一位鍾情於他的閨秀,因爲嫁進方家不可得,最後進了庵堂,想要青燈古佛修來世姻緣。聽得這個消息,這位閨秀立刻還俗,不知怎麼求了方丞相,做了他的外宅。
閨秀的孃家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世家,實在惱恨閨秀棄佛做妾,害得整個家族成了京都的笑話,於是舉家搬遷回川中的族地了。
後來,很快閨秀就有了身孕,方丞相很是歡喜,回家時候就同夫人說起,不想夫人當晚就開始腹痛,找來大夫診治,才知道她也懷了身孕,卻因爲多思鬱結,急怒攻心,小產了!
方丞相自責至極,從次後只派人到外宅送銀送物,就連孩子出生都沒再去看過一眼。而閨秀生產的時候傷了元氣,又整日哭泣,盼着方丞相去看一眼,可惜從未如願。在孩子五歲的時候,她就撒手人寰了,留下的孩子就是方信。
方丞相葬了閨秀,又把方信接回了丞相府。本來想由夫人教導,但那次小產,丞相夫人傷心欲絕,也是大病小病不斷。
正好,當日老王爺扯着公治明找上門強逼着丞相做先生,於是兩個孩子至此,一起讀書一起玩耍。一個娘死爹不疼,一個更是獨苗一根兒。兩人雖然不是兄弟,但彼此陪伴,倒是比親兄弟還親了。
古嬤嬤說完,長長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這事當年在京都也是熱鬧了好久,說起來,真是可憐了方公子的親母。”
丁薇聽得咧嘴,這簡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狗血劇啊。
若說其中一定是誰的錯,那定然就是方丞相了。
若是他真正鍾情於夫人,就不該迫於族人的壓力去尋外宅生子,既然尋了外宅,又是待他那般重情的好女子,即便不喜歡,起碼也要做到爲夫爲父的責任。最後兩個女人,一死一“傷”,最可憐的就是夾在中間的方信了。
平日見他嬉笑怒罵,好似極痛快開懷,其實心裡卻比任何人都苦吧。五歲的孩子已是記事了,怪不得他待自己母子不同尋常的好,恐怕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孃親的苦楚。
“方大哥真是不容易,”丁薇擡頭望望西斜的太陽,打點精神笑道,“左右將軍今晚不回來吃飯,不如咱們做些好吃食吧。今日方大哥陪着師傅去街上轉悠,怕是累得狠了,權當謝他了。”
古嬤
嬤聽得好笑,猜得丁薇因爲少爺進宮而不舒坦,於是就應道,“好啊,老奴閒着無事,也同姑娘學學,以後給小主子熬粥就不用勞煩姑娘了。”
“嬤嬤太客套了,您若是不累,就一起去啊。我記得將軍說,您老人家有道拿手菜,他自小就愛吃。我還想同嬤嬤學學呢,嬤嬤可不要吝嗇啊!”
“不會,不會。那道菜叫幹煎腸粉,少爺每次都能吃一大盤。”
一老一少說笑着出了院子,轉去了主院的竈間,遠遠把落在西山頂的夕陽甩在了身後。
一日的這個時辰,可謂是最後的忙碌時刻,鳥雀帶着鼓鼓的肚子心急飛回溫暖的巢安睡,歸家的人也是腳步匆匆,趕着回去一家團聚。
同衆人相反,往日這樣的時刻,可是武侯府衆人最難熬的。沒有主子的府邸,就是沒有任何生機的墳墓,等待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好似整個府邸都別太陽捨棄了一樣,陰森冰冷。
但如今卻是不同了,滿府上下,老老少少都腳下生風一般,手裡忙着活計,嘴裡還要說笑個不停。
那邊一個馬伕剛給馬槽添上草料,忍不住扭頭問一旁掃地的同伴,“大貴,你說今晚會不會還有紅燒肉賞下來,咱倆不用輪值守夜,不如喝兩杯。”
那大貴也是吞了口水,悄悄說道,“我也想吃紅燒肉,但是聽說今晚沒有,好像是個什麼水煮魚。”
“魚?”那馬伕有些失望,“家裡也不缺魚吃啊,平日哪裡撈一條都能煮,有什麼好吃的。”
大貴還想說話,老井卻是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賞了兩人一人一腳,“兩個憊懶小子,整日裡偷懶,就知道貪嘴。”
馬伕同大貴苦笑,說起來他們也是四十的人了,結果還整日被踢來踢去。不過,一起相處了二十幾年,兩人也是習慣了。
這會兒笑嘻嘻就道,“井伯,您老最享福了,每晚都有單獨的好菜分下來,不像我們可憐的,每隔三日才能解饞一次。”
井伯聞言,得意的高擡了下巴,眼裡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怎麼,你們羨慕啊?那也沒用,那是丁姑娘特意賞我們幾個老傢伙的體面。那可是她親手做的好吃食,沒有你們的份兒。”
“是,是,井伯最有福氣了。”
馬伕同大貴都是酸溜溜的奉承,這倒是惹得井伯越發歡喜了,老爺子衝着內院方向,用力抻頭嗅嗅,笑道,“你們兩個小子還說常吃魚,丁姑娘做的魚是普通的魚嗎?聽說咱們少爺和方公子都喜歡吃呢。你們若是不想吃就說話,老頭子我不介意多吃兩口。”
“別啊,別啊,井伯,我們兩個就是隨口猜猜,以後再也不敢了。您老可嘴下留情啊!”
“哼,這還差不多。”
三人正是說笑着,就見門外轉進來兩個人,一着黑衣戴金冠,俊朗英武,一着白衣插玉簪,俊秀風雅。可不正是公治明同方信兩個,老井三個趕緊行禮。
公治明同老井回了半禮,末了指了烏騅馬囑咐道,“井伯,烏
雲今日有些暴躁,您幫忙看看是哪裡的毛病?”
老井早年就是給老侯爺牽馬的親兵,一輩子也沒離開過馬,幾乎是一打眼就看出了烏騅馬的異常。於是哈哈笑道,“少爺不必惦記,這小子是想找媳婦兒了。”
公治明聽得一愣,末了也是笑道,“這幾日忙碌,倒是忘了如今是春日了。”
老井接過了繮繩,擺手道,“少爺放心吧,烏雲找媳婦這事就交給我了。您快回後院吧,聽說今晚丁姑娘做了很多好吃食,連我們都能分到那個水煮魚嚐嚐呢。”
馬伕同大貴也是笑道,“就是啊,少爺,我們還想尋壺好酒喝幾口呢。”
公治明想起那個喜歡在竈間忙碌,不同於別的女子身上的花香,身上總是多了暖暖飯菜香氣的女子,眼底的笑意越發濃厚了。
“好,井伯替我吩咐下去,今日不當值的,都賞一壺老酒。”
“呀,謝少爺!”
三人立時歡喜的眉開眼笑,待得躬身送走主子就跑去告訴大夥這個好消息。並不是他們如何窮苦,平日裡也喝不起一口酒,一來是府裡有規矩,平日無事不準沾酒,否則即便不耽誤職司,也不能滿府轉悠的都是醉鬼啊。二來,主子賞下來的酒菜可是體面,哪是平常的酒菜可比。
丁薇原本還以爲公治明晚上要睡在皇宮,每次想起那個守候在後宮的“狐狸精”,她就後悔不該裝大方,不該爲了兒子舍了他爹爹,萬一真被“狐狸精”叼去了自家的“小公雞”,她真是沒處哭去。
但事已至此,她就是想後悔也沒用了,只能把手裡的肉餡剁得細細碎碎,末了團成大丸子下鍋蒸,下油炸,下湯燉,完全把“它”當仇人對待了。
結果飯菜上桌兒,老老小小都聚齊了,不等動筷子,卻是見得公治明同方信兩人走了進來。
丁薇喜得雙眼立時就亮了起來,臉上的歡快之色連傻子也看得出來。可惜,她猶不自知,“冷”着臉招呼當歸幾個多添碗筷。
魏老爺子本來抱了徒孫兒在分吃一隻肉丸子,見徒兒如此模樣,忍不住苦笑嘆氣,悄悄同徒孫兒告狀,“安哥兒啊,你娘是被你爹降服了。可憐師公以後怎麼辦啊,你爹待師公最壞了,你娘也靠不住,師公只能指望你養老了。”
胖小子雖然如今已是能簡單說些單字,也能聽懂一些話,但這麼複雜的連句,他的小腦袋還理解不了。但他卻有個無敵大法啊,油乎乎的小嘴在老爺子臉上重重印了一下,立刻就哄得老爺子眉開眼笑了。
什麼不孝順的徒兒啊,沒依靠的晚年啊,都扔到腦後去了,什麼也沒有懷裡的乖徒孫兒重要啊。
方信掃了一眼飯桌,居然大半都是他喜愛的菜色,就笑道,“難道妹子猜到我今日要來吃飯,怎麼做了這麼多好菜?”
丁薇不等說話,魏老爺子卻是吃了醋,嚷道,“家裡哪頓晚飯,你小子落下過啊?改日我也嚐嚐丞相府的飯菜有多難吃,居然嚇得你小子總跑來搶我們老老小小的好吃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