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孩子是他瀕死之時留下的血脈,還沒出世就受盡了白眼,出生之後雖然得了安伯的照料,也頂着奴僕的名頭長到週歲。他心底實在覺得虧欠他良多,忍不住就嬌慣了一些。
“啓蒙之後再管教也不遲,如今惹得孩子同你不親近了,你該心疼了。”
丁薇聞言,瞄了一眼小貓咪般乖順的兒子,又看看他依舊有些紅的小屁股,到底還是心軟,伸手說道,“來,安哥兒,娘抱抱!”
安哥兒猶豫了那麼一瞬,到底還是伸出小手撲倒了孃親懷裡。
“娘,娘!”
丁薇鼻子一酸,緊摟着兒子差點兒掉了眼淚。這可是她吃了多少辛苦才生下,才養大的兒子,怎麼可能不心疼?
公治明趕緊把妻兒都攬在懷裡,安慰道,“好了,以後慢慢管教兒子就是了。”
“知道了。”丁薇忍了眼淚,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卻聽胖小子的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
原來中午只吃了一碗蛋羹,下午又沒人敢給他點心吃,這會兒就早早餓了起來。
丁薇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點了兒子的腦門兒,嗔怪道,“你這個貪吃的小豬兒,這幾日三頓飯要多吃,別以爲我會收回懲罰,不許吃點心,就是不吃吃。”
說罷,她就高聲吩咐門外的丫頭們,“趕緊擺桌子吧,怕是大夥兒都餓了。”
方纔還靜悄悄的院子,就因爲這一句話立時變得鮮活起來。
魏老爺子同雲伯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當先邁着四方步走了進來。丁薇想起中午時候同老爺子大聲說話,很是失禮,趕緊補救道,“師傅,我給您老人家蒸了一道糯米荷葉雞,一會兒您可多吃點兒。”
魏老爺子哼了一聲,應道,“我啊,少受徒兒幾句呵斥就滿足了,哪敢在要什麼好吃喝啊!”
“哎呀,師傅,我這到錯了。”丁薇趕緊笑嘻嘻上前賠罪,末了許下“厚禮”,“以後我每日都給師傅琢磨一道新吃食,師傅就不要氣惱了?”
“這還差不多!”魏老爺子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只不過一時臉面掛不住,這會兒得了實惠,趕緊借坡下驢。
正說着話,方信同尉遲悔這兩個蹭飯的常客也都趕到了,衆人坐下邊吃邊說,倒也熱鬧。
丁薇想起接連兩日都來報道的老先生們,很是頭疼,就同公治明討要辦法,“這些老爺子,每次上門必定要大醉而回。倒不是我心疼那些酒菜,實在是他們家裡都送了厚禮來,若是再來幾次,怕是外人都以爲我是貪圖這些好綢緞了。”
公治明想着這幾日的安排已是差不多了,就笑着給她夾了一塊裡脊,末了笑道,“那你不如把剩下的詩稿都默出來,一併送到孫家書坊去,到時候你有空閒再把其中需要解說的地方寫本解析出來就成了。”
“這主意好,我今晚就加緊把試稿寫出來。省得明日那些老先生再上門來,都年歲不小了,還喝得臉紅脖子粗,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咱們不好同他們家裡交代。”
夫妻兩個低聲商量着瑣事,一個抱了兒子,一個負責餵飯,很是圓融和樂。衆人嘴裡吃着,眼看一家三口這個模樣,都更是歡喜。
飯後,丁薇立刻就讓雲影幾個幫忙鋪了紙張,研墨,忙碌着把記憶裡的所有詩詞都記錄下來。
前世她只在小學時候學過幾筆書法,這個時空的丁家也是世代農家,丁老二學了木匠,跟着師傅識字,原來的丁薇在老孃的催促下跟着兄長學了那麼百十個字而已。所以,丁薇的字跡實在說不上多漂亮,寫起來也滿極了。
後來,還是雲影看不過,接過了這個“苦差事”。丁薇大喜,坐在軟榻上,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搖頭晃腦朗誦詩詞,真是愜意至極。
當歸幾個圍在桌子邊,每當與你用哪個寫完一首,她們就拿去一旁把墨跡吹乾,然後小心翼翼方在理石下壓得平整。那個敬畏的模樣,倒惹的丁薇也不好太過隨意了,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的誦讀起來。
果然,幾個丫鬟立時就殷勤起來,這個填茶水,那個剪燈花兒,惹得丁薇好笑又無奈。
她本以爲這樣就已經充分明瞭了這個時空之人對詩文的看重,結果之後的日子卻是發現這只是個開始…
許是西京城外的三十萬大軍撤了一半,大將軍又整日進宮處置朝事的關係,春日晴好,家家戶戶的男女老少們都耐不住寂寞,紛紛走出了家門。於是,原本就漸漸復甦的街市,也更加熱鬧了。
但比起街市,更熱鬧的卻四大書院和文苑。這幾處原本很是安靜,才氣聚集的地方,這幾日卻像燒開了的沸水鍋,差點要頂開了鍋蓋。
書舍裡書聲朗朗,花園裡,遊廊外,也是處處拿着書稿大聲誦讀之人。偶爾幾個聚集在一處,還會掙得臉紅脖子粗,末了互相扯了袖子去尋先生求解,結果先生也在眯着眼睛研讀,哪裡有空閒給他們講解,一揮袖子攆了弟子們,末了帶着書童尋老友。畢竟武侯府給出的解析只有一本,而且說好是給衆人一起看的,怎麼也不能被孫家一直“霸佔”啊。
先生有事,弟子自然要第一個擁護,於是高舉着尊師大旗的書生們,跟在先生後邊又齊齊聚到了孫家。
孫老先生早早就把文苑的差事扔到了一旁,一邊催着兒孫們趕緊刻板刊印詩文,一邊逐字逐句研讀,偶爾看得興起,還要老妻整治酒菜,喝上兩杯,慶賀西昊得此重寶,簡直就是文曲星君的格外眷顧。
眼見老友們找上門,老爺子又不想交出手稿,只能留了衆人一同鑽研。這倒是苦了孫家上下主僕,茶水點心,外加酒菜,真是忙的腳不沾地,於是也更理解了當日武侯府的辛苦。
不必說,丁薇又接到了孫家的厚禮。
但她不知道這是孫老夫人感念她的不容易,還以爲孫家在催促她寫完剩下的書稿呢,於是就把手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日夜趕工,到底把所有詩文和解析都寫了出來。
豈不知,孫老夫人差點兒忙的提前同閻王爺報道去,她倒是好心辦了壞事
。
不說孫家如何熱鬧,就說城裡茶館酒樓這類地方,原本就是閒人聚集之處,消息也流通的最快。對於這件大事,自然不會放過一丁點。
這一日,西市裡最大的一品陶然居里,茶香嫋嫋,卻也不能讓談興正濃的茶客們心靜半分。
一個身形滾圓,眉眼都胖得擠在一處的商賈,同兩個生意夥伴顯擺着,“花街那邊的彩虹樓,新出個清倌叫百合,真是唱的好詞啊,那個悽切哀婉,心疼的人都想把她摟懷裡好好疼一疼。”
“那楚兄就把她贖身回來,豈不是立刻就能如願了?”他的同桌友人笑得促狹,顯見是知道這胖子的短處。
果然那胖子嚇得趕緊左右瞄瞄,眼見沒有危險才偷偷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家裡還養了一隻母老虎呢,我哪敢啊。”
衆人都是笑起來,“楚兄,什麼都好,就是畏妻這毛病太丟男子的臉面了。”
那胖子被笑得紅了臉,想說幾句硬話,又怕當真傳到家裡那位的耳朵裡,於是趕緊岔開話頭兒,“改日我做東,請你們去聽聽。小百合唱的真是好,那詞寫的也妙。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聽聽,這等美人誰見過?啊,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旁邊幾個友人聽了也是嘖嘖稱奇,其中一個讀過幾年書的更是搖頭晃腦跟着唸誦一邊,末了道,“這樣的美人若是能見一次,這一輩子也就不虧了。”
另一人神神秘秘瞧了瞧旁邊,眼見並沒有別人偷聽他們說話,這才壓低聲音笑得猥瑣,“你們說那位得了大將軍寵愛的丁姑娘,是不是就同這詩裡寫的一般國色天香啊?”
“我猜着也差不多,否則大將軍怎麼會放着傾城公主整日裡獨守留仙苑,反倒每晚早早回武侯府去呢。”
“我聽着別人可不是這麼說,據說那丁姑娘容貌只能算嬌美,比公主差得遠呢,偏偏大將軍就是喜歡啊。”
“不過說起來,興許大將軍就是喜歡丁姑娘的才氣呢。這些詩詞都是丁姑娘傳出來的,聽說那日丞相府詩會,傾城公主可是沒少擠兌這位姑娘,最後還逼着她作詩,這位姑娘被欺負狠了,一口氣做了一百首好詩,驚得四大書院和文苑那些老先生都差點兒吐血,直接把武侯府的門堵了。”
“我倒是聽了幾句,還以爲是大夥兒謠傳呢。”
“要我說女子啊,美貌只能寵愛幾年,倒是要心善有才氣,畢竟家裡老人孩子都要照料,平日再能紅袖添香,誦讀幾句詩詞那就是絕妙了。”
“也是啊,若我是大將軍,也必定會喜愛這個丁姑娘。”
幾人一輪的熱鬧,漸漸就忘了收聲,待得驚醒過來才發現周邊衆人都在豎着耳朵細聽。於是趕緊乾咳兩聲,改了話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