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頭兒想起先前犧牲在他手裡的那些苞穀苗,很想一口拒絕,但無奈秦睿太過熱情,已是當先打開了院門。
老爺子只能把話嚥了回去,一邊琢磨着今日是不是去稻田轉轉,想必秦睿這樣的貴公子不會願意跳進泥巴地,稻苗也就保全了…
丁薇站在竈間門口,一邊扎着圍裙一邊笑望着老爹他們走遠,倒是歡喜。
原本她還擔心秦睿住不慣農莊,畢竟他自小錦衣玉食長大,沒想到他整日裡倒是比誰過得都自在了。
一日三餐吃的飽足,或者田裡或者莊裡轉一轉,下午來一覺,晚上陪着老爺子再喝碗酒,最後到頭大睡。不過幾日,眼見氣色就好了許多,若是不說破,誰也看不出這是個隨時發病倒下的病號了。
好在,秦全是個勤快的,許是發覺主子沒了影子,也趕緊爬了起來,抓了一把大掃帚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
呂氏出來打水給外孫洗臉,見得他這般就笑道,“秦管事,這樣的活兒就讓我家兩個小子做吧,你快歇歇!千里迢迢趕來,也不是爲了給我們家掃院子啊!”
秦全也是個嘴甜的,笑嘻嘻扔下掃帚又去拎水桶打水澆院子,應道,“嬸子不是說讓我們把這裡當自己家嗎,誰見了自己院子髒了也得掃掃啊!”
“好,好,”老太太被哄得眉開眼笑,“當自家好,薇兒今早蒸包子,她的手藝是家裡最好的,一會兒多吃點兒。”
“好啊,謝謝嬸子!”
丁薇在竈間一邊忙碌一邊聽着秦全同老孃說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主僕真是一丘之貉,盡皆生了一張好嘴,把老頭老太太哄得整日樂呵呵的。
劉氏這會兒正揉麪,這會兒居然也開口道,“妹子,這秦家主僕真是好人。一點兒都沒有富貴人的架子,說話特別和氣。”
“管他是什麼身份,到咱麼家來就都是客。不客氣就把他們攆出去!”
丁薇手下攪合着雞蛋,一邊細心舀去泡沫一邊說道,“再說了,安哥兒他爹還是皇上呢,方大哥還是宰相公子呢,不照舊來來往往。”
劉氏想了想,也覺是這麼回事,轉而就把心裡那點兒敬畏扔到了腦後。
姑嫂兩個一起忙碌倒也合手,很快就整了滿滿兩籠屜的白胖大包子。醬肉,白菜,茄子,豌豆,每樣餡料都是香噴噴。
王氏嗅得香氣,第一個忍不住尋來坐在竈臺前先吃了兩個解饞。
包子的香氣比公雞同老狗都好用得多,幾乎在院子裡繞了一圈,連賴牀的幾個孩子都爬了起來。
就是丁老頭兒也帶着兩個兒子同公治明從田裡回來了,公治明手裡拎了兩棵稻苗,顯見又闖禍了。
丁薇掃了一眼老爹的苦臉,極力忍着纔沒笑出來,趕緊招呼衆人,“洗手開飯了!”
一碗熱粥,幾碟小菜,熱氣騰騰的白胖兒大包子,簡直是一日裡最好的開始了。
衆人團團圍坐剛要動筷子的時候,院子外邊卻是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公治明先前留了一隊親兵守衛
農莊,這會兒已是有人引着風一進來稟報,“姑娘,人已經送來了。正躲在箱子裡,許是還以爲在路上。”
公治明夜夜宿在這裡,每次有暗衛來報,丁薇自然也清除他的安排。這會兒聽說人抓住了,不知爲何香噴噴的肉包子也好似變得寡然無味了。
“過半個時辰再押來吧,”丁薇掃了一眼風一有些疲憊的臉色,又道,“讓大夥輪流看管,先填飽肚子再說。”
“是,謝主子體恤。”
風一趕緊應了,忙了一晚上,早晨才收了網,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現成的面和餡料,丁薇同劉氏扔下碗筷又去蒸了兩鍋包子,待得吃飽的雲影同白朮幾個幫忙擡去外院兒,她才坐下簡單吃了兩口。
衆人瞧出她心情不好,想勸又不知如何開口。倒是秦睿丹鳳眼挑着,手裡捏了一隻包子一邊吹氣一邊吃得香甜,含糊說道,“妹子倒是好福氣,身邊還有可以背叛的人手。我自小身邊就只有秦全一個,就是想尋個背主的拾掇都沒有。”
丁薇瞪了他一眼,惱道,“這是什麼好事啊,還有羨慕的?”
但她嘴上這般說,到底又望向雲影同古嬤嬤程嫂子等人,心裡卻是想開許多。
待得飯桌兒撤下去,劉氏同呂氏張羅着開了東西側院,打算拾掇乾淨,添上丁老二這些時日打製的桌椅等物,再把大炕燒一燒,就能住人了。
先前丁家住得寬綽就沒張羅,如今又是客又是主,都擠在一個院子就有些不像樣了。
趁着天晴,正好拾掇出來,一個住秦睿主僕,一個分於古嬤嬤等人,省得老少一同擠在耳房裡,晚上悶得同罐子一般。
小孩子都好熱鬧,幾乎不用哄勸,幾個孩子都隨去側院子去搗亂了。雲影準備了茶水點心放在院角大樹下,末了見得丁薇點頭就出院去吩咐。
古嬤嬤帶了連翹和白朮兩個站在了丁薇身後,秦睿卻施施然坐在了石桌一側。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望過來,惹得他趕緊擺手,“我只看不說話,萬一惡奴暴起傷人,我也能幫把手兒。”
這說法不論真假,都是不好攆人了,於是衆人只能默許他留下“光明正大”看熱鬧。
很快,風一就帶了幾個兵卒擡了一口大箱子從門外走了進來。這箱子四四方方很是規整,四角都包了黃銅,門上還掛了一把大鎖。
丁薇擺擺手,山一就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櫃子。幾乎是鎖頭一摘下來,箱蓋就被迫不及待的頂開了。
滿頭大汗的雲丫趴在櫃邊大口喘氣,末了摸着頭上汗珠子抱怨道,“桑噶,下次記得把通氣孔鑽大一些,差點兒憋死…啊!”
她正說着話兒,擡頭卻是嚇得臉色驟然白透。
“主子…您回來了!”
“我回來了!可惜你倒是藏在箱子裡要逃出京都…”
丁薇仔細打量雲丫的眉眼,還是那般嬌憨喜人,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肚子裡的良心卻是黑得爛掉了。
程鐵牛多好的漢子,忠心又勇武,好
似他不願主子落威,跪在車下請她踩着下車的一幕就在昨日,哪裡想到最後被自己的新娘一簪子穿透雙耳,含冤死去。怕是他到死也不明白,一切怎麼就突然天翻地覆了…
這般想着,丁薇臉色更沉,呵斥道,“來都來了,出來把話說清楚吧。你到底是誰?”
雲丫扭頭望望盡皆黑了臉的衆人,往日熟悉的面孔,如今都是陌生而疏離,她心裡痛了那麼一瞬,但卻奇蹟的平靜下來,末了邁出箱子,略微整理了一下鬢髮衣裙,這才屈膝行了一禮。
“鐵勒三公主完顏薩仁見過姑娘,恭喜姑娘平安歸來。”
衆人聞聲,齊齊倒抽一口冷氣。她們都猜測過雲丫的身份,頂多以爲她是被特勒收買或者挾持了什麼親人,這才反叛。哪裡想到,她長着一副漢人的面孔,卻是鐵勒人的公主!
怪不得宮裡那鐵勒公主主僕三個這麼安靜,怪不得她們見了雲丫隱隱有些害怕。原來都是假貨,這有云丫纔是貨真價實的貴人…
“不可能,你明明同我們長得一樣!”連翹第一個叫出來,“鐵勒人眉眼輪廓深,身形也高大,你明明同我們長相一般嬌小。”
白朮也幫腔道,“主子,雲丫慣會撒謊,恐怕是怕殺頭,姿態身份呢!”
古嬤嬤也是皺了眉頭,同樣有些懷疑。
唯獨丁薇卻是嘆了氣,風字組這些時日爲了查探雲丫的身世,很是費了一番周折,甚至差點兒折損人手,纔算查明瞭真相。就同雲丫所說一般,她當真是鐵勒人,或者說是鐵勒大汗同漢人女子的混血孩兒。
衆人瞧着丁薇不出聲,神色裡有惋惜也有惱怒,都是明白過來。
雲影氣不過,難得罵道,“鐵勒公主怎麼了,難道姑娘不敢殺你嗎?自從你到了姑娘身邊,別說衣衫用物,就是姑娘吃塊好點心都沒落下你的份兒。你不但不知道報恩,反倒帶了個假貨回來騙大夥兒。萬幸姑娘福大命大,自有貴人護持,順利趕回。否則姑娘有個好歹,等着將軍去救,反倒因爲你弄了假貨在跟前,延誤了機會,你…你就是一百個腦袋也不夠贖罪的!”
“就是,狼心狗肺的東西。”連翹也是大罵,“就因爲你愛吃紅燒肉,什麼時候做好都要在竈間給你多留一碗!就因爲你落水不能生育,姑娘連你如何養老都安排好了。你要同程大哥成親,姑娘給你置辦嫁妝!你居然是鐵勒的奸細,你真是…該死!”
衆人你一句我一嘴,罵得痛快至極,可惜任憑她們如何說,甚至動手推搡,雲丫都低着頭一言不發。
丁薇氣得手哆嗦,喝了半杯涼茶,到底還是問道,“鐵勒同東昊多年仇恨,你潛伏刺探都算不得什麼,各爲其主罷了。我只想問你一句,殺了程鐵牛,你不會做噩夢嗎?”
果然,聽得程鐵牛三字,雲丫身子抖了一下,轉而擡起頭低聲應道,“我…我沒想殺他,但是他說宮裡那個是假的,還撞見我傳遞消息…”
說着話兒,她也紅了眼圈兒,哽咽着,“我這輩子也不會再嫁了,同程大哥賠罪,下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