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眉梢跳了跳,卻是不敢再開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好似一切都有脫離皇上謀算的徵兆了,難道二十年的安排佈置,最後會功虧一簣?
老太太掃了一眼神色陰狠的老皇帝,悄悄打了個哆嗦,末了就鉤着頭靜等皇命。
果然,老皇帝算了一會兒就吩咐道,“傳信東昊,不能讓小畜生解了毒,也不能讓他死掉,將來還有用處。另外,傳旨下去,糧稅漲兩成!”
老太監聽得一驚,遲疑道,“皇上,糧稅已是四成,再漲就超過一半了,怕是…”
老皇帝卻是擺擺手,眼底漸漸被狂熱佔滿,“那小子已是開始整兵,只等秋糧下來就要征戰鐵勒。但東昊初穩,不好多收糧稅,到時候把大越的糧食送過去。”
“呃,皇上,東昊同大越多年不來往,這般送過去,那人會收嗎?”
“他自然不會,但不是有個現成的藉口嗎?”老皇帝陰冷一笑,“朕爲了感謝東昊神醫救治六王爺,並且誠心邀請神醫赴大越爲朕看診,特送新麥萬擔…”
“哈哈!”許是想到得意之處,老皇帝仰頭大笑,卻不小心牽扯了背上舊傷,劇烈咳嗽起來。
老太監趕緊上前幫忙拍撫,又送上了溫茶。
老皇上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神色裡就添了懊惱和急色,“朕的時日怕是沒有幾年了,那小子可要手腳快些,否則朕不能見到大越一統天下的時候,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皇上放心,鐵勒早就被那人殺的元氣大傷,若是再出兵,肯定是手到擒來。皇上必定會心想事成!”
“好,說得好!”
老皇帝一手拍在桌案上,“也不枉我等了足足二十年,哈哈,可惜公治雄那個老匹夫早早死了!他一箭捅穿朕的背脊,朕就讓公治家爲朕征戰天下,哈哈!”
張狂得意的笑聲傳出了大殿,惹得一衆太監宮女們都低了頭,恨不得把自己藏到磚縫兒裡…
秋高氣爽,眼見田裡的苞谷開始變黃,秋風裡已是隱隱帶了催促之意。農人們忙碌着磨鐮刀,編筐簍,就等着中秋節一過,立時往家裡搶糧食了。
就在這樣的時候,被煮了將近兩月的秦睿終於要解放了。
前一晚的飯桌兒上,魏老爺子已是得意宣佈,再換一次藥方,最後煮七日,秦睿就會徹底脫離寒毒的苦痛了。
衆人都是替他歡喜,爲此丁薇特意讓人殺了一口豬,盤算着做兩桌兒好席面,也分莊戶一些,即將秋收了,總要吃飽喝足纔有力氣忙碌啊。
再有七八日就是中秋,因爲一衆老少女子們張羅着烤月餅,林六這個萬能管事又成了香餑餑,各色乾果,棗子,赤豆,甚至火腿都是成車買了回來。
怎麼等也不見主子回去的老武實在忍耐不住,坐在林六旁邊的車轅上,一同趕來拜見女主子,當然順便也蹭些好吃食,解解饞。
丁薇很是尊敬武侯府這些老人,畢竟任何時候,同富貴的人多不勝數,但能夠一起共患難的確實不多。
當年公治明落難,這些老人沒一個離開,即便沒了主子也在堅守着武侯府,忠心至
極,讓人敬佩。
所以,一見老頭兒跪倒磕頭,她就趕緊把人扶了起來,“武伯,都是自家人,不要這般客套。府裡大夥兒都好嗎,您老人家身子可還康健?”
“好,好,大夥都好着呢,就是惦記主子,盼着什麼時候主子回去走走。”
老武到底堅持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回話,打量着丁薇神色不錯,好似終於常常鬆了一口氣,轉而有心思嗅着院子裡的香氣憨笑道,“主子又做什麼好吃食了?自從您搬去皇宮,府裡可是冷清許多,特別是吃飯時候,連孩子們都是蔫頭耷腦。”
丁薇聽得心暖又好笑,就道,“過些時日讓府裡挑個小丫頭送到我身邊來吧,過個一年半載,府里人就有口福了。”
老武歡喜的眉開眼笑,“那可得選個有天分的,否則學個十年八年還沒有主子三分手藝,我這老頭子怕是要饞的早早去見閻王爺了!”
“左右府裡沒有大事,武伯就在莊裡多住幾日好了。正好家裡殺豬,要曬乾腸,那個下酒最好不過了。回去時候,也給井伯捎帶一些。”
“好,好,多謝主子惦記。”
武伯歡喜的差點兒要跳起來,末了脫了外衣,挽了袖子就去隔壁殺豬的院子幫忙。
正好,秦睿搖着扇子從院外進來,同老頭兒走了個對面,雖然不識得,但也是微微點頭算是行禮。
武伯許是有些心直口快,驚訝道,“呀,哪家的閨女穿了長衫跑來玩耍?”
秦睿立時黑了臉,卻把丁薇笑得直接扔了手裡的木頭模具,一衆丫鬟們也是捂嘴笑個不停。
武伯人老成精,自覺到惹禍,趕緊訕訕笑道,“人老了,眼睛不頂用了,公子莫怪啊!”
說罷,他就腳下抹油,一溜煙的跑走了。
留下秦睿回頭見得丁薇笑得花枝亂顫,一時有些怔忡。她明明身份尊貴,卻偏喜歡住在這樣的農莊,穿着布衣裙,每日裡烤點心,整治飯菜,照管孩童。好似世間最重要的事,就是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飽穿暖。真是十足的小女子,但偶爾所思所行又會讓好男人汗顏,神秘又矛盾…
丁薇撿起模具塞給白朮,吩咐幾句,末了瞧着秦睿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道,“秦大哥,你又去田裡了?虧得家裡種的苞谷多,否則哪裡禁得住你把莊稼當草拾掇,過些時日人家收苞谷,咱們莊子尋棵苞谷秧引火都是奢望了!”
說罷,她又笑了起來。
秦睿想起那些喪生在他手裡的莊稼,難得臉紅了一瞬,但轉而又理直氣壯應道,“那是先前,如今丁大叔都誇我是種田好手!”
“我爹那是太心善了,不好聽你明說!”
丁薇毫不猶豫就說了實話,惹得衆人又是笑起來。
呂氏從屋裡出來,聽得閨女如此肆無忌憚笑話客人,就嗔怪瞪眼道,“這丫頭,你也是十幾歲了都不知道家裡地頭在哪裡。怎麼還嘲笑人家睿哥兒?他一個貴公子,這就已經不錯了!”
“還是嬸子疼我!”秦睿見有人撐腰,趕緊打蛇隨棍上,湊上前討好道。
“好,好,你趕緊進屋歇着去,晚上
還要繼續煮藥湯呢。待得以後毒解完了,嬸子給你用新米做打糕,這個連薇兒都不會。”
呂氏倒是真把秦睿當小兒子疼了,照顧他比丁薇都細心。
秦睿聽得心暖,趕緊應道,“謝嬸子,到時候若是隻給我吃就更好了!”
打糕就是新米整得半熟後搗碎,加了餡料包成團再回鍋蒸,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年糕之類,但工序更繁瑣。
這道點心幾乎是家家孩子孃親最拿手的活計,沒有之一,連鋪子裡都沒有賣的。
許是因爲,天下只有孃親會爲了孩兒的一句誇讚日夜捶打個不停,包裹進去的也不是餡料,而是拳拳愛子的心意。
丁薇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也只吃過兩三次,大愛那個香甜溫暖的味道。這會兒聽得秦睿要吃獨食,自然反對,“不成,我娘做的,我要吃大半!不對,安哥兒幾個孩子也要吃!”
“嬸子說了,特意做給我吃的!”
秦睿毫不相讓,兩人照舊鬥起了嘴。衆人習慣成自然,手裡該忙碌就忙碌,誰也沒耽擱了活計。
同先前一般,一頭豬分了莊戶們大半也沒剩了多了。丁薇帶着丫鬟們整治了兩桌酒席,請了雲伯祖孫倆,外加宮裡趕來的公治明,特意留下的武伯,衆人們就開始歡快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女子們還罷了,哄孩子,吃瓜子說閒話兒,倒是男人們比往日喝得更痛快,一罈子苞谷酒下肚兒,又搬了一罈子出來。
武伯許是介意自己白日裡莽撞,特意同秦睿敬酒賠罪。秦睿也不是氣量狹小之人,兩人痛快乾杯,一笑泯恩仇了。
魏老爺子極喜歡那道粉蒸肉,就着喝酒也是有些多,就扯了大吃的山一吩咐道,“一會兒你施針,若是錯了別怪老子踢你屁股!”
山一嚇得酒都醒了,趕緊擺手,“老爺子,我不成啊,那金針刺血太複雜了,我才學了幾日,實在不敢下手…”
“讓你動手就動手,若不是老子的徒兒是個女子,你以爲還能輪到你動手啊?”
說罷,老爺子狠狠瞪了一眼旁邊的公治明。
所謂醫者父母心,病患沒有男女之分,偏偏他的徒兒跟了這麼一個醋勁大的傢伙。除了初始那幾日,其餘時候除了幫忙配藥之外,丁薇連東跨院都沒再邁進去,更別提在一旁習學本事了!
公治明慢條斯理的對付着眼前的紅燒排骨,一口肉,一口酒,分外愜意,好似半點兒沒聽出異常,氣得老爺子吹鬍子瞪眼睛。
山一見此,只能硬着頭皮應了下來。
很快,秦全跑來說藥湯燒好了,秦睿不捨的放下筷子,起身同衆人打過招呼就去“挨煮”了。
今日熱鬧,人來的也齊全,少了兩個人並不顯冷清。衆人繼續吃喝說笑。
雲伯這些時日,白日裡帶着孫兒下田同農戶一起拾掇莊稼,晚上親自教導孫兒讀書。雖然忙碌,人也曬得黑了許多,但氣色卻極好。
就是雲茂的眉間原本殘留的冷疏,如今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會兒喝了兩碗苞谷酒,醉得徹底,紅着臉傻笑的模樣倒也添了幾分可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