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華帝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回來了,明明之前很和諧的不是嗎?這麼突然,他都沒做好準備。之前那幾個月,自己不是都好好的嗎?靠得近了也沒回來,怎麼現在纔出宮多久,就又附身到了皇兒身上?這麼靈異,早知道還會回來,他就先命人找個德高望重的和尚來聊聊天,旁敲側擊一下有什麼辦法可以把一個人的魂魄給定在身體裡。
但現在說什麼都是馬後炮,都晚了。他懊惱地想死,忍不住去想崔皇后現在怎麼樣了,年輕的自己可是跟她互相看不順眼啊,她不會覺得自己腦子跟精神有問題,特別善變嗎?他明明不是這樣打算的!
也不知道這番折騰下來,本來就沒好到哪裡去的印象還有沒有救。宣華帝呆滯地待在小皇子身體裡,看着小皇子邁着螃蟹步追着如畫手中的鈴鐺球,幼稚的無復以加,偏偏他還能感受到小傢伙的喜悅跟開心。
沒良心的小東西,估計沒想他。
突然,小皇子開口了:“父皇……”
說着抓着手裡的鈴鐺球用力晃了兩下,小嘴兒笑得開開的,露出已經長得差不多的小玉米牙來。一聽到小皇子叫父皇,崔夫人笑了,逗着他玩:“斐兒想父皇了呀,是不是想父皇了?”
小皇子嘿嘿一笑,又晃晃鈴鐺球,丟到地上擡腳一踢。宣華帝在小皇子身體裡感動着,現在他跟小皇子的情況彷彿完全反了過來,這小傢伙想玩的意志力太強烈,於是他就被擠了回來,不過現在看到這麼點的小不點兒叫自己,他心裡還是很感動的。平時他們父子倆感情不是特別深,沒想到這小東西看起來那麼討厭自己,心裡還是喜歡自己的呀。
還沒感動到三秒,就聽見小皇子又補了一個字:“……笨!”
這個字說得擲地有聲,非常響亮,說完,小傢伙就笑起來,好像自己說了什麼真理一樣,追着鈴鐺球玩去了,如畫連忙跟過去,崔夫人愣了一下,頓時笑不可仰。
不僅崔夫人,嬤嬤們宮女們都笑了,宣華帝很想唾棄自己先前的感動……他在感動個什麼勁兒,他跟這小兔崽子就是天生相剋!
但就這樣下去也不行,他得找到自己突然回來的原因,還得找到回自己身體的方法。老是跟兒子共用一具身體,小皇子又這麼丁點兒,宣華帝很擔心會出現什麼問題。一個人的身體承載兩個靈魂,實在是太危險了。
可是要怎麼回去?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當初重生,爲什麼自己重生在小皇子身上?重生一次也就算了,畢竟自己回到了正軌,但突然又來一次是什麼鬼?
想想看自己重生那會兒,小皇子才兩個月左右吧……渾姬剛坐完月子,滿月酒好像也剛剛纔辦?宣華帝發覺自己記憶力有問題,因爲他記得不是很清楚,反正在那之前,他跟崔皇后好像剛吵過一架,就是因爲他想碰她但是又被趕走的……不過最後他成功了好像。
而昨天晚上,他也如願以償推倒了崔皇后……
想到這兩個共同點,宣華帝頓時昏倒。難道是因爲他跟崔皇后……那個了,所以就回來了?!
這他媽算什麼?!
他鬱悶地險些吐血,可能衝擊力太大,他突然發現自己掌控了小皇子的身體,剛好鈴鐺球就在腳下,氣得他用力一腳踩上去,結果人小力氣小,不僅沒把球踩扁,反而打滑整個人徑直摔了出去。
狗啃泥,屁股朝天的姿勢可謂難看到家,宣華帝簡直要哭了,竟然連老天爺都在懲罰自己,她這人生過得還有什麼意義啊!
想到這裡就心痛。難道以後他都得跟崔皇后做一對純潔的只用精神交流的夫妻?一輩子……不碰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該怎麼辦?要是碰一次回來一次碰一次回來一次也尷尬了。現在斐兒小還好說,等到斐兒大一點,娶妻生子……想想那個畫面就感到很酸爽。宣華帝別過臉,趴在地上乾脆不起了。
反正臉這個東西,早就沒有了。
如畫忍着笑過來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又把鈴鐺球撿起來吹了吹遞給他:“小殿下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覺得不好玩,那奴婢給您換一個吧?”
宣華帝一臉的生無可戀。他默默地朝內殿走去,如畫擔心地跟在後頭,不懂平日裡總是那麼開心的笑娃娃爲何突然拉長了臉。跟過去,纔看見宣華帝站到牀前,也不上去,就直接把頭扎進了被窩。
如畫被逗得撲哧一聲,好在宣華帝只顧着低落沒注意,她趕緊捂着嘴巴沒敢再出聲,只覺得小皇子可能是長大了,知道好面子了,方纔那一跤跌的實在不算好看,換做誰都會羞愧。
然後她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小皇子一人獨自療傷。出來跟崔夫人等人說了這事兒,衆人都忍俊不禁,紛紛笑的開懷。
宣華帝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笑柄,他呆滯地撲在牀上。這裡還有崔皇后留下的氣息,但她並不在這裡,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發現兩個皇帝性格有點偏差?不過應該不會吧,畢竟他們是同一個人……想到年輕的自己很有可能把事情搞砸,宣華帝就覺得後背發涼。他真是好不容易靠近了崔皇后一點點,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想起兩人過去經常爭吵,雖然大多是自己一個人在跳腳。這麼一尋思,就感覺年輕的自己肯定沉不住氣,到時一吵一鬧——他不敢想象。
也不知趴了多久,就聽見有人喊皇后娘娘駕到。宣華帝瞪大了眼,連忙奔出去,跑了兩步纔想起來這不是自己的崔皇后,而是暗衛假扮的。
假崔皇后是去慈安宮給太后請安了,最近太后突然跟婉妃關係好了起來,也不知是何原因。
早上皇后先去了慈安宮,外殿一羣妃子等着請安都等了很久,聽說皇后娘娘來了,立刻精神抖擻起來,不敢再多言。
皇上這麼久不踏足後宮,她們從着急已經變得麻木,反正是去皇后宮裡,不是去別人那,這樣想想也勉強能讓自己心裡不那麼難過。反正皇后的位子她們是得不到的,不叫其他人獨寵當然最好。
宣華帝慢吞吞地蹭了出去,聽着假崔皇后把崔皇后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只是爲了減少穿幫的可能性,很快便讓衆妃退下,只韋才人留下沒走,她才問道:“韋才人可還有事?”
“是這樣的,娘娘給奴婢的書奴婢已經看完了,只是奴婢才疏學淺,還有些地方不懂,所以斗膽請娘娘教誨。”韋才人有點緊張,她今天一是來請安,二也是爲了還書並且請教。她自小在家中並不曾讀書,後來爲了進宮才勉強識了幾個字,但讀一本書還是太過晦澀。之前崔皇后就她這個問題教了她不少。那幾本書都是很淺顯易懂的,有些地方她尚且不明白,更別提上頭還有崔皇后的批註,足以可見自己腦子裡空成什麼樣。
就這還得意洋洋以爲自己是皇上的最愛,四處構害誣賴他人,現在想起過往做的蠢事,韋才人都臊得慌。她抿着嘴脣,小臉有些紅,不好意思地看着崔皇后,生怕她拒絕自己。
真的崔皇后當然會幫她,甚至還會教她額外的東西,可這假的崔皇后教不了呀!她看着那幾本書,清了清嗓子,正準備找點冠冕堂皇的理由時,突然聽到小皇子清脆嬌嫩的聲音:“母后!母后!玩!玩!”
她心裡有些惶恐。雖然她裝得很像,但小皇子一眼就看出她不是真的,一開始哭鬧着要找皇后,自己伸手抱每次都被拒絕。後來還是在崔夫人的誘哄下才肯坐上自己懷裡裝母子,現在卻主動叫母后……不管怎麼說,暗衛心底都鬆了口氣。
韋才人連忙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就不打擾了,改日等娘娘有空,奴婢再過來討教。”
“也好,你退下吧。”
韋才人一走,暗衛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汗。她不敢相信自己被認出來的場景,到那時候皇上跟娘娘肯定不能及時回來,說不定一切的佈局都會被發現,到時候功虧一簣,誤了皇上的大事,便是砍頭都無法彌補。
宣華帝則瞬間變臉,瞪了暗衛一眼,又把身體的掌控權交給小皇子讓他自個兒玩起來。
然後他在身體一隅碎碎念:怎麼樣才能回去?朕要回去朕要回去朕要回去……
雖然知道那也是自己,可是一想到這樣的好機會自己沒能陪在崔皇后身邊,他便扼腕地想自殺……說不定自殺了就回去了。
微笑。
這邊宣華帝扼腕地快要死掉,那邊年輕的宣華帝已經樂不思蜀了。他過去也常常悄悄出宮,有時候甚至誰都不帶,但最遠也不過京郊,而且不敢耽誤太多時間,畢竟每天都有朝政要處理。
像是這樣毫無負擔地四處閒逛還是生平頭一次,不管這次微服私訪是誰開的頭,他都覺得對方棒極了,必須重重有賞!
崔如安走在他身邊,隱隱覺得這人眼裡的興奮太真實。而之前的宣華帝給她不是這樣的感覺,之前的他讓她覺得,即使是笑,眼裡也有着沉重,即使每天都吊兒郎當的不着調,卻深不可測,似乎總是在盤算着什麼,那樣的高深莫測。
可眼前這個是真開心,開心的都要上天了。崔如安無奈地看着他喜歡這個喜歡那個,什麼都想碰一碰看一看,真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前面怎麼那麼多人?走,過去看一看!”
而且還特別喜歡熱鬧,哪裡人多往哪裡竄。
崔如安心中想着,卻還是安靜地跟在了後面,如詩福公公還有龔琪三人都有點摸不着頭腦,感覺皇上就跟這六月天一樣說變就變……完全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啊。
這廝不會武功腿腳倒是挺快,崔如安等人還在走,他已經到了那人羣外頭,他長得高,擡頭往裡一看就能看清楚,“賣身葬父”四個明晃晃的大字,一名身穿縞素披麻戴孝的女子正跪在那兒哀哀哭泣,她身邊的破草蓆上躺着一個老頭,老頭腳上沒穿鞋,小腿上滿是泥土青筋,看起來像是剛死沒多久,還硬挺着。
縣城最近年輕姑娘少了,偶然來個年輕又俏麗的小女子,一羣大老爺們兒都興奮不已,只可惜圍觀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沒有那麼多銀子。
宣華帝看了會兒,崔如安注意到那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着實嬌俏可人,估計是宣華帝喜歡的類型。擡起眼來看看那人,他站在那兒,滿臉嚴肅,應該在想把人買下的事兒。
崔如安朝前走了兩步,低聲道:“老爺請三思,若是買下這姑娘,咱們就不方便上路了。老爺若是喜歡,可以在這裡給她置辦院子,待到——”
“你說什麼呢?”宣華帝見鬼似的看着她。“朕——咳,我什麼時候說要買她了?”
沒有嗎?那眼神是怎麼回事?崔如安眨眨眼,宣華帝瞭然地笑了:“你不希望我買。”
“我沒有。”
“你有,你吃味了。”宣華帝很高興,突然感到心裡開了朵花,簡直想要歡快地跳起來。
崔如安:“……我真的沒有。”
宣華帝纔不管那麼多呢,他說有就有,崔如安拒絕無效。等到他高興完了,纔跟崔如安說:“我只是覺得她不夠真心,這樣怎麼賣得出去。”
崔如安看他:“願聞其詳。”
“這一百兩銀子夠普通人家生活好幾年,她死個爹而已,辦什麼樣的葬才需要一百兩銀子?看她雖然哭得很真切,但眼神冷淡沒幾分感情,想來跟這個爹關係不好。不,是不是親爹都不一定呢。”宣華帝聳肩。“真要想賣身葬父,一兩銀子就差不多了。”
崔如安微微揚起嘴角,她早知道宣華帝是個厲害的皇帝,他只是比較喜歡新奇,對諸多奇葩有着奇異的容忍度而已。真要認真起來,沒人能逃過他的眼睛。“老爺說得是,那老爺覺得這事兒今日要如何收場?”
“方纔我問了前方那大叔,這姑娘昨兒就開始在這賣爹——賣身葬父,到現在都無人問津,天氣這麼熱,再不下葬,只怕這老頭就要臭了,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宣華帝的眼神有些冷。
福公公道:“老爺莫惱,這事兒依老奴看也是有蹊蹺。”
“此話怎講?”
“老奴不才,剛入宮的時候跟在司藥身邊做事,對藥理略同一二,看這老者的死狀,似是暴斃,這姑娘自稱是女兒卻又無甚傷心之色。再說了,爹死了,哪有不換個乾淨衣服擦乾淨身子的,那滿退的泥漿又是怎麼回事?”福公公搖搖頭。“叫老奴說,咱們還是快些避讓,免得惹上麻煩。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人得知了老爺夫人的蹤跡,帶了刺客來僞裝。”
的確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宣華帝想了想,說:“那成,咱們走——”
“這位公子!”
話音未落,那女子就看見了他,對着他磕頭:“這位公子若是能圓小女子的夢,小女子願以身相許,結草銜環爲報!”
宣華帝再一次懵逼,他站得這麼遠,她也能看見?眼神這麼好還出來賣身葬父?他一把將崔皇后攬住,道:“不好意思,我已娶妻……”
話沒說完又被打斷:“這位夫人看着就是個善良寬容的,自然不會與我這小小女子一般計較。再說了,小女子願意爲奴爲婢,只求恩公莫要嫌棄!”
宣華帝聽着有些不對勁兒,他什麼時候說要買了?慢慢地往後退了一兩步,順手把福公公往前一扯:“他有錢,讓他買。”
福公公嚇得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他一太監買什麼姑娘?買回去幹什麼?他要是想要姑娘,早跟宮女結成對食了。這些年他跟在皇上身邊可早成了紅人,想巴結他的人不知多少呢。只是他不想糟蹋人家姑娘,再說都這把歲數了,沒事兒瞎折騰還不把自己小命給折騰沒了?
女子落淚道:“公子竟連這點小事都不肯成全小女子,小女子真是錯看了公子!還以爲公子是翩翩君子,沒想到竟是這等欺世盜名之徒!”
宣華帝頭一回被人指着鼻子罵,還無緣無故,他能忍得下這口氣?當下冷笑一聲:“就你長這副德性,跟我夫人比,連提鞋都不配,真當爺眼瞎是個女人都看得上?你也不看看自己生得一副歪嘴斜眼的樣兒,爺看一眼晚上得看多少眼夫人才壓驚。”
說完示意龔琪:“去看看那老兒如何死的。”
龔琪領命而去,過去一把掀開老頭身上蓋的白布。女子大驚:“你們這是做什麼?!”
龔琪伸手一探老者鼻息,又試了試脈搏,隨後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來。福公公問道:“如何?”
周圍的百姓們也都緊張地看着。女子直接朝龔琪撲來,撲打着要把他拉開,卻被龔琪亮出的劍嚇了一跳。龔琪冷冰冰地看着那老頭,拔劍出鞘,鋒利的劍尖在陽光下閃着銳利的光,對準那老頭的泥腳砍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老頭啊呀大叫一聲一骨碌翻身爬起來,動作利索的宣華帝都甘拜下風。
圍觀人羣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人媽呀詐屍了喊了一聲,頓時衆人聞風而逃,片刻就剩下不幾個人了。
女子也不哭了,尷尬地站起身,把賣身葬父的牌子給疊了起來,老頭兒也面露驚恐:“這、這不關我的事!是這姑娘說咱倆合夥,到時候銀子三七開,我才吃了她給的藥在這兒睡覺的!”
“你之前是做什麼的?”福公公問。
“我、我以前當乞丐,現在我倆合夥做個生、生意。”老頭說話哆嗦着。
女子啐道:“呸!連個死人都裝不像,你還有什麼用!”
老頭不甘示弱,頂嘴道:“你還敢說我!再不躲那劍就要把我腳脖子砍斷了,有本事你躺着撞死屍啊!太陽這麼大我快曬化了我說什麼了嗎?今兒的工錢給我!”
女子又呸一聲:“錢都沒賺到還要個屁的工錢!”
兩人一路罵罵咧咧的,竟這樣消失在衆人面前。
良久,崔皇后撲哧一聲笑了,福公公如詩等也沒忍住,都笑起來。
搞了半天,竟是兩個江湖騙子,想來平日是騙習慣了,東跑西奔,就靠這個爲生,那姑娘生得美,見色心起之人不少,只是沒想到今日踢了個鐵板,一分錢沒賺到不說,還虧了本。今日被人認出,這縣就不能待了,兩人商量着換個地兒,趁着天色還早趕緊出城,說不定天黑前能趕到另外一個縣城再賺一筆呢。
兩人一路互相指責對方一路往城門那兒奔,看着時候還早,可是到了城門口,就是不給出去。
守城的官兵不攔小老兒,偏偏就是不讓女子走。那女子看着柔弱,實則是個潑辣的,走江湖這麼多年,什麼事兒沒經歷過,當下便大吵大嚷起來。
誰知這就給了官兵理由,直接枷鎖一扣,帶走了。小老兒站在城外傻乎乎地看着,好一會兒回過神,趕緊追上去,卻被官兵踢了一腳。他這把年紀,雖然身子骨還硬朗,但到底不如年輕人,一窩心腳要好一陣子才緩過來,站起來之後還覺着疼,卻是不知哪裡去尋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