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鬧劇
爲什麼邵穆雲會在這裡?
廖伊凡的頭腦內一團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的感覺充斥着心胸,讓他難過的只能合上眼,不看不聞。
對於他來說,邵穆雲在書房裡講的那句話,好像是剛剛纔響過耳畔,依舊清晰刻骨的讓他渾身發寒。再度醒來後,本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他可以跳脫出一切桎梏,卻沒想到僅僅是閤眼又睜眼的瞬間後,他們又再度於此地逢面。
“怎麼了,戀伊,有哪裡很疼嗎?”邵穆雲輕輕的撫上廖伊凡的臉頰,俊逸的面孔上始終含着溫柔清淺的笑意。
廖伊凡本能的側頭,堪堪躲過了他的碰觸,然後輕輕的側過一些身體,將背部留給了邵穆雲,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努力平復着心中的狂亂。
漸漸的,心情緩緩平靜了下來,是啊,縱然他們此刻相遇又能如何,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舊人相逢對面卻並不相識!
邵穆雲輕笑,“戀伊,生氣啦,氣我這段時間沒來看你嗎?”他探手輕揉廖伊凡的後腦勺,“其實我每天都來吶,只是戀伊一直在睡。嗯,頭髮已經長出來一些了,大概有半公分了吧?”短短的,絨絨的,摸起來手感很好。
廖伊凡還是沒有反應,像是又睡着了!
“吶,戀伊,其實……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戀伊在睡所以不知道,而且戀伊也還小,不會懂的……”邵穆雲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些許,他收回手,改揉上了自己的眉心,無聲的嘆息。
廖伊凡探手取過牀頭的寫字板和筆,睡了一覺之後,感覺身體好多了,不再那麼無力,只有喉嚨和右腳還在隱隱的抽痛。
頭上開顱後的傷口也已經不疼了,之前被那個眼鏡醫生撫摸頭頂時他就已經察覺到自己現在是近乎光頭的模樣了。不知道這個少年是怎麼受的如此嚴重的傷,車禍嗎?
廖伊凡邊想着,邊用左手塗了幾個字,然後反手扔給身後的男人看。
“寫了什麼?我、不、記得、你是、誰、了。”邵穆雲努力辨識着寫字板上那行七扭八歪的字,斷斷續續的念出來,然後驚訝的挑高了眉,“戀伊,你不記得我了?”聲音中難以察覺的透着一抹驚慌。
廖伊凡沒反應,表示答案是肯定的。他現在的確是不想再記得過去的一切,如果能真的就此忘掉該有多好,可是,卻只能深深埋在心底。而對於這個被他佔據了身軀的少年,他也真的是一無所知。
他從未聽邵穆雲提過這個叫戀伊的少年,看邵穆雲對這個少年的熟悉和關懷程度,恐怕他們早已是舊識,而他卻從不知道,所以暫時只有塵封一切,人爲的將記憶清空,然後從現在開始再重新存檔。
“戀伊!”邵穆雲頗爲急切的探手將廖伊凡翻過來,卻正對上一雙清冷冷的眼睛,那雙如鏡子一樣平靜的眼裡,流露的只有陌生,而反射出的則是他的驚惶。他不由得手一鬆,向後縮了一下,斂眉輕喃,“戀伊,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廖伊凡靜靜的看着他,不讓自己透露一絲情緒,心下卻暗暗詫異,原來一向自信倜儻的強者邵穆雲,也會有這樣失落的表情嗎?原來這個少年在他心裡的份量真的那麼重嗎?
心裡微微抽痛,廖伊凡迅速垂下眼睫,掩住了不小心流瀉的苦澀。
邵穆雲卻並未注意到廖伊凡瞬間的黯然,他依舊在消化這個震驚的消息。他萬沒想到,他一直呵護着的戀伊在終於睡醒了長覺之後,卻不再記得他!
那個喜歡粘着他,那個總是對他天真笑着的戀伊,一夕之間不見了,眼前只有這個用陌生眼光看着他的不一樣的戀伊!
爲什麼會這樣?難道戀伊也要離他而去嗎?不,不會,他絕對不會再放手!
邵穆雲的目光有些狂亂,他突然伸手扼住了廖伊凡的頸項,正要向下施力,卻在接觸到那冰涼的人工喉管呼吸器時,頓住了。
目光慢慢向上移動,從尖尖的下巴開始,滑過那張精緻的小臉,最後對上了那雙依舊沉靜如水的眸子。
邵穆雲暗暗的咬緊了牙關,額上見汗,像是在進行着艱難的天人交戰,呼吸也漸漸加快變重,但眼裡的狂亂卻慢慢的消褪了。他募地一鬆手,起身,迅速衝出了病房,大力甩上了門!
廖伊凡輕輕吁了口氣,雖然並沒有氣流通過鼻口之間。這麼多年,剛纔那個狂亂樣子的邵穆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戀伊”不再記得他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這麼大嗎?
呵呵,原來,境遇真的是不一樣吶,就像寶石與糟土,一個當小心珍藏呵護,一個卻只能當垃圾似的被嫌棄踩在腳底。
廖伊凡合上眼,面無表情,雙手卻不自覺的握緊成拳,指甲深深的陷進了肉裡,連手背上扎針的地方傳來刺痛也忽略了。
……
房門再度被打開,廖伊凡微張開雙眼看過去,是之前見過的老婦人,林婆婆,懷裡抱着一束橘紅色的非洲菊,右手上拎着藍色的保溫瓶。於是他輕蹙着眉頭,掙扎着坐起身。
“啊,小伊,不要亂動,傷還沒好!”林婆婆急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就要扶廖伊凡躺下。
廖伊凡輕輕搖頭,拉住她的手臂,讓她坐到牀邊的椅子上。
對這位婆婆,他是心懷歉疚的,因爲他並不是她一直在苦苦等待歸來的那個戀伊,可是,又說不得實情,所以,還是隻有隱瞞了。拿過寫字板,歪扭着寫下了兩行字:對不起,婆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林婆婆垂頭看了半晌,嘴脣動了動,卻是什麼也沒說。
又過了片刻,才擡頭慈祥和藹的笑道:“沒關係,小伊就是小伊,只要林奶奶還記得就行了!”
『對不起』廖伊凡寫道,真的很抱歉。
“小伊不用在意,只要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好。”林婆婆撫撫廖伊凡的臉頰,“對了,醫生說,小伊可以喝一些流食了,奶奶就給你燉了黃芪枸杞排骨湯,要多喝一點兒身體才能好的更快!”說着,起身去倒補湯。
廖伊凡摸摸頸上的呼吸器,看着婦人忙活的身影,眼睛突然有點泛溼。
前世的他,是孤兒,沒有血緣親人,連朋友也沒有,再後來,他的重心便只圍着邵穆雲轉,所以從未享受過所謂的親情,現在看到這位婆婆如此關懷自己,心口便不由自主的涌上了感動。
“來,小伊,奶奶餵你!”林婆婆端着碗,舀起一勺濃香的補湯,小心吹的溫熱不燙口了,才送到廖伊凡嘴邊。
廖伊凡愣了一下才張口喝下,臉頰也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像這樣被完全當成一個稚齡孩童對待,前生今世都還是第一次,因此無法抑制的害羞臉紅。他伸手要接過碗自己喝,卻被擋下。
“不行不行,小伊還沒有康復,來,乖乖的把手放好。”林婆婆將廖伊凡吊着點滴的那隻手小心的挪到一邊,然後繼續喂他。
廖伊凡只得微紅着臉,小口的喝着。
如此近距離的打量着林婆婆,才驀然發現,她的眼角眉梢都寫着藏不住的擔心和疲憊。
想必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吧,廖伊凡思忖着,便擡手阻住了林婆婆舀湯的動作。抓過紙板,寫,『奶奶也喝』,指指湯碗。
林婆婆怔了怔,然後感動的笑了,“小伊乖,奶奶沒事,不用。”
『不行』。
“好,好,奶奶也喝。”林婆婆眼裡閃着淚花,小小的喝了一口補湯,然後繼續喂廖伊凡。
『奶奶,能說說我的事嗎?』廖伊凡想知道自己現在的大致情況。
“小伊的事?”林婆婆想了想,也對,小伊什麼都不記得了啊,是該和他簡單說一說,於是邊攪弄着湯邊輕聲道:“小伊的名字叫戀伊,邵戀伊,今年13歲了,該讀中學二年級了,也是奶奶最乖的孫兒呢!”
邵……戀伊?廖伊凡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微微擰着眉頭,快速的寫道『我姓邵?名字怎麼寫』該不會是……
“這個啊……”林婆婆放下碗,拿過紙板,刷掉那行字,然後寫下『戀伊』兩個字,同時道:“因爲小伊是邵先生認養的孩子啊!小伊不記得了,奶奶是福心福利院的院長,院裡有很多的小朋友唷,小伊原來的名字叫初雲,是裹着你的襁褓裡寫的,不過三年前,邵先生認養了小伊後,就改了名字了!”
『戀伊』
看着這兩個清秀的字,廖伊凡心裡五味雜陳,這是什麼意思?
剛想問問那個“邵先生”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人,就又聽林婆婆道:“小伊剛纔沒看到邵先生嗎?我回去熬湯時,他還在的,說是要等你醒來。昨天他聽說小伊醒了,馬上從德國趕了回來吶!”
果然如此嗎?廖伊凡有股想要仰頭大笑的衝動,邵穆雲到底存了什麼心思?爲什麼要認養一個孩子,還起了這樣的名字?
不過,廖伊凡自嘲的扯扯嘴角,他於不自覺中犯的錯已經夠多了,所以他不會再奢望什麼,不管邵穆雲心裡是如何想的,都已經跟他無關。
『我不記得他了』廖伊凡平靜下心情,如此寫道。
“……”林婆婆頓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小伊,不管怎麼說,邵先生都是你名義上的父親和監護人!”縱然現在不記得,但是感情還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何況那個男人那麼的疼愛戀伊,連這間特別病房都是他安排的。
小伊昏迷期間,他幾乎有空就來看着戀伊,對於一個不是自己血緣親生的孩子,能如此的盡心盡力呵護,小伊是幸福的吧。
以前小伊就經常的將男人的名字掛在嘴邊,也很粘着他,每次見面回來都能笑上三天。所以即使現在不復以往的記憶,但已經有過的羈絆是不會那麼簡單就斷掉的。
父親……嗎?廖伊凡無息的嘆氣,曾以爲跳崖自盡可以結束一切,沒想到閻王不收他,又放他回來續命;以爲這次可以從另一條跑道重新開始新生,誰知兜兜轉轉一個大圈後,他還是從原點出發。
那麼,老天讓他重活一次又是爲了什麼?只是想要嘲笑他的可笑可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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