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市長,目前我們全市就只有一個農機廠,因爲全市可供耕種的土地不多,爲數不多的土地中,又大都以山地丘陵爲主,大型農機開不進去,只有這種小拖拉機好用,所以農機廠基本是以生產它們爲主。”
“但是使用拖拉機進行耕作的成本太高,使用他們的農民應該也不多吧,總的來說還是以耕牛爲主。”劉好好看着農機廠的車間,設備簡陋,規模太小,倒是也怪不得他們,在h市農機廠就是一個尷尬的存在。
市農業局的局長嘆着氣點頭,臉上有着濃濃的愧色,農業工作很重要,但是這塊工作一直停滯不前,爲這事兒他前陣子剛被陳開進批評過,可也不能怪他啊,h市依山傍海,比不得內陸平原城市,他們的耕地就那麼多,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
“農機廠去年賣出去多少農機?”劉好好扭頭問站在一旁的農機廠廠長。
廠長臉色不是很好看,有些尷尬地說,“二十一臺。”
正在一旁做記錄的陳彤,手頓了頓,下意識地望向劉好好,一個農機廠一年纔買二十一臺農機,而且還是最便宜的拖拉機,這樣的銷量,就連他們產業園裡隨便一家小工廠都比他們強。
劉好好倒是沒有流露出多少震驚之色,“除了賣農機之外,你們還靠什麼盈利?”
“盈利?”廠長愣了一下,挺直了胸膛,義正言辭地說,“我們爲人民服務,不盈利。”
“那廠裡的工資和福利怎麼發?”劉好好似笑非笑地問道。
“工資靠上頭撥款,福利……”廠長有些難以啓齒,“我們沒怎麼發過。”
但還沒等劉好好做出反應,他就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們都是有信仰的人,不在乎這些,願意爲農業事業奉獻一切,錢什麼的不重要。”
劉好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並沒有搭腔,而是俯身查看生產線去了。
農業局長連忙拉了廠長一把,低聲道,“劉市長不喜歡聽那些虛的,別在她面前表忠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說實實在在的情況和困難,她還會幫忙想辦法,你要再這麼擰下去,還真要讓全廠人和你一塊兒喝西北風去?再說了,你真是那麼信仰堅定的人?”
廠長有些尷尬地撓撓頭,他沒和劉好好打過交道,哪裡知道她的性格,只知道表忠心是錯不了的。
“這條生產線有些年頭了吧?”
“是三十年前國外援助的,我們一直都挺愛惜的,生產全靠它了。”廠長連忙解釋道。
“這麼久了,生產中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廠長一愣,他又不在生產一線,這麼專業的問題他還真答不上來,搓着手笑道,“劉市長,這個我讓我們廠裡的工程師小丁給您介紹一下,他可是大學生,咱們廠裡的農機生產和維修全靠他。”
一邊的車間主任連忙小跑着去把小丁給拽來了,被喚作小丁的年輕人,頭髮有些長,穿着藍色卡其布的工裝,戴着沾着機油的勞動手套,如果不是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鏡,看起來還真與尋常工人無疑。
“小丁,劉市長問你這條生產線這麼多年了,生產中有沒有什麼問題?”廠長急吼吼地問道。
那個小丁有些扭捏,始終低着頭,聲音很小,劉好好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不由得微微皺眉。
她一皺眉,廠長就急了,瞪着眼嚷道,“那麼小聲做什麼?劉市長問你話呢,擡頭挺胸把話說清楚了!”
他這麼一嚷,那個小丁纔不情不願地緩緩擡頭,但眼睛還是不肯擡起來,始終瞅着地上。
劉好好覺得他的輪廓有些熟悉,在記憶中搜索了幾秒,才驚訝地喊出他的名字,“丁志成?”
丁志成身體一震,臉上流露出一抹澀意,聲如蚊吶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劉市長。”
“劉市長,您和咱們丁工還是舊識啊?”廠長這回反應很快,對丁志成的稱呼瞬間由“小丁”變爲了“丁工”。
“丁志成過去在我們村子裡插隊,那時候他帶了一大箱子手抄本下去,我可沒少向他借書看。”劉好好爽朗地笑了起來,態度十分親切,“他回城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沒想到分在農機廠啊。”
“這還真是趕巧了,”廠長對丁志成笑了起來,就連每根眉毛都透着從未有過的溫和慈藹,“大學生是香餑餑,我們農機廠是小廟,像丁工這樣優秀的同志本來是輪不到我們農機廠的,是上級領導的關心和愛護,纔將他分到我們這兒,充實我們的力量,他來了之後,我們的生產效率和質量,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陳彤憋着笑,效率得到再大的提高也沒用,一年就賣出去二十一臺拖拉機,沒有銷量,一切都是白搭。
丁志成看着眼前微笑頷首的劉好好,覺得既熟悉又陌生,與她相識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的她沒有半點當年的土氣和清高倔強,臉上掛着與電視機裡那些領導們相似的笑容,溫和親切卻又遙不可及。
當年曾經無比親密地交換過心事,曾經將她的一笑一嗔記在心間,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兩人開始變得生分……
對了,應該是從她跳河的時候起,她就不再像過去的那個她了,她變得圓滑世故,富有心機,再也不是他當初喜歡的那個劉好好了,她也對他再也沒有半分感情了。
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她,也許是林婉英對她們友情的背叛,也許是她在生死間掙扎的頓悟,總之,莫名其妙的,他們就這麼錯過了。
他再次低下了頭,連擡頭的勇氣都失去了,現在的她,只是高高在上的劉市長,是受人追捧的政治新星,平日在廠裡耀武揚威的廠長,在她面前也只有搖着尾巴諂媚討好的份,又何況是他這麼個小小的技術員,當年身爲城裡人的優越感,早就隨着這幾年的不得志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