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小土房中,此刻已經安靜一片。
林清也好,蕭潔也罷,甚至是情緒激動的李羽,全都低沉着面孔,一言不發。
其實以他們三人的見識來看,戴家老兩口很多窘迫其實完全是自己的見識和格局過窄導致,如果放到案例教學裡,恐怕所有老師們都能講出一系列所爲“窮人思維”和“富人邏輯”之類的理論。
但是,理論不能脫離現實。
這老兩口從小就沒上過學,村裡人還都是這樣的一種文化觀念,他們自幼幾十年都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整個眼界就沒出過自己的村。
在這種情況下,一羣能吃飽飯的人,憑什麼有資格去要求人家提高自己的格局呢?
“嘶......呼......”
狠狠的深吸了口氣,也知道現在跟他們去說什麼大道理不如放屁,林清的表情深沉,卻輕輕伸手,將窩在地上的戴爸爸又再一次扶回到座位上。
“叔叔,他們答應給你們多少錢啊?”
總之,這個問題才最實際。
“這......”
雖說人窮志短,可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戴爸爸的老臉微微一紅,有些沒主意的,下意識望向了旁邊的戴媽媽。
“六萬!”
可一旁的戴媽媽卻虎着臉,乾脆生硬的說:
“他們拿了好幾張紙,上邊又是中國字又是外國字的,俺們也都看不懂,就讓他們逼着按了手印簽了字,甚至還要了俺們的身份證給複印走了,他們說只要俺們撤了案,就能拿到足足六萬塊錢,要不然俺們就是欺詐,就得坐牢!”
戴媽媽黑着一張臉,滿眼同樣都是委屈,可說到那“六萬塊錢”的時候,整個眼神,還是難以遏制的釋放出一陣貪婪的光芒。
說實話,六萬塊也許在城裡只能算是一筆“大錢”,可在他們這個村裡,就絕對堪稱“鉅款”了。
估計六萬塊,蓋了洋樓再買個院都足夠了!
“什麼?”
可這一下,猛然“嗷嘮”一聲大喊,林清可真是被氣着了!
“六萬?放他孃的什麼狗屁?六萬塊就想買條人命?這幫混蛋,特麼這種不是人的錢都敢撈?”
已經真不知說什麼纔好了,林清氣得圍着屋子中央來回直轉,兩隻袖口擼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擼起來,都不知道該怎麼收拾纔好了!
“啊?”
眼見着林清被氣成這副模樣,這老兩口好像也意識到了一些什麼問題。
還是戴媽媽脾氣更直接,急忙收斂了剛纔的不耐,甚至還頗有些心虛的,望向了轉圈的林清。
“林、林組長,你剛纔說‘六萬就想買人命’?你那意思,是他們給少了?那俺們應該要多少啊?”
“我......嘿!”
林清真是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都有些無奈了。
“阿姨,這錢也不是隨便要的,要想覈算的話得根據您家的家庭條件,還有小默的學歷和前途,找專業的人來綜合出一個價格,但至少二十萬都擋不住,還六萬?”
也知道,這時候沒辦法跟老兩口去較真,爲什麼到現在還惦記着錢,可林清還是給出了一個相對合理的價格區間。
“啊?那麼多啊!”
這一下,還真把老兩口都給嚇住了。
下意識的,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足足震驚了片刻之後,還是老太太第一個,又有些惴惴不安的,試探着朝林清問出一句:
“那、那俺們要是告了,還能拿着錢麼?”
“哎呦,我的阿姨誒!”
林清真是急得直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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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這麼跟您說吧,你們籤那個所爲的‘協議’,其本身內容就是違法的,壓根就沒有法律效力,人家要是真耍賴,你們一點轍都沒有。
你們要是真想要錢,就必須要告,要找專業的人士去告,告贏了,不但錢有了,而且嚇唬你們的那些壞人就全得蹲監獄,你們想想,他們要是全進去了,那誰還能去欺負你們家小軒了?”
林清只能用最直白的話,掰開揉碎了去跟這老夫妻解釋。
“這......”
聽完了林清的所有解釋,老兩口再次互相看了一眼,這一次,就連一直萎靡的窩在那裡的戴媽媽都略微坐直了腰身。
可忽然,彷彿又想起了什麼一樣,戴媽媽的臉上又是一陣猶疑:
“那,那可是......要是我們告失敗了怎麼辦啊?”
“我......去!”
狠狠壓抑住自己想要罵孃的衝動,林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老二位覺悟不高,可警惕性倒是不小,是生怕自己擔上任何一點風險。
“額......阿姨~”
忽然,眼看着林清好像真有些要發作了,關鍵時刻,還是心思比較細膩的蕭潔忽然眼前一亮,急忙朝旁邊的李羽一招手,緊接着,十分懇切的朝戴家的二老緩緩發聲:
“叔叔,阿姨,是這樣,本來這個算是破案的證據,原則上是不能對外公開的,不過 您二老既然是小默的父母,而且現在又心裡發虛,那我們有件東西,想給您二位看一看......”
一邊說着,蕭潔緩緩從自己背的公事包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來一本,已經被攥得有些發皺的日記本來。
“來,您二老看一下,這個是,小默在走投無路之前,最後託付給我們的日記本,這裡記錄了她從剛進大學開始,一直到最後選擇結束生命時,所有記憶的點點滴滴,您看......”
隨着話音出口,蕭潔慢慢展開日記本,隨後滿臉炙切的,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的二位老人。
“這......”
這本日記,還真是徹底出乎了老兩口的意料,當然,這要是林清特意提醒,這次來必須要攜帶的最後一件“殺手鐗”。
望着那本日記本上如潺潺小溪般娟秀的字體,老兩口的嘴脣全都有些微微發顫,能夠看得出來,哪怕是剛纔一直逆反眼中的戴媽媽,都不禁有些眼含淚花。
一頁、一頁......
老兩口哆嗦着雙手,一頁頁認真的翻過每一張紙,撫摸着上邊每一個雋永的小字,隨後下意識望向蕭潔三人,眼睛裡,卻全都充斥起一絲,無助的神情。
“俺、俺們不認識字,你們能不能,能不能幫俺們念念啊......”
一聲悽苦的訴願,老兩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大羽!”
“哎!”
等得就是這個時刻,李羽急忙兩步跑到二老面前單膝下跪,緩緩雙手凝重的接過日記本,翻到第一頁,開始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娓娓訴說起來:
“9月1日,晴......
今天的天氣真好,好像明知道我要來工大了,連天上的雲都笑得那麼開心,我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功課,陌生的人......
不過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學習,認真快樂的生活,對得起爸爸、媽媽和弟弟,爭取早一天能讓家人過上美好的生活!”
......
“12月25日,下雪了......
今天是聖誕節,原來大學的聖誕節這麼熱鬧,以前天天學習,也從來沒跟人一起過過這樣的節日,不過看着漫天的大雪,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弟弟在院子裡開開心心的堆雪人,那一天,我和弟弟在雪地裡摔跤,最後還把他塞到了雪堆裡......
爸爸、媽媽......我,想家了......”
......
“4月1日,下了冰雨......
今年的天氣好古怪,天說冷卻又不冷,以前都沒聽說過,原來這就是歌裡面唱的冰雨啊,果然冷冷的。
今天上自習沒帶傘,有個大個子的男生送我回到寢室,這個傻子,爲了給我擋雨,自己的毛衣都溼透了,他說他叫李羽,是個笑得很傻的男孩子。
我猜,他可能是個好人......”
......
“6月1日,晴......
今天的太陽有點毒,水汽蒸得人很難受,那個傻子又來了,他竟然給送給我一束全是巧克力做的花,還說要給我過兒童節,呵呵,結果因爲天太熱,巧克力全都化掉了......
不過我還是全都收下了,這個傻子......”
......
“7月4日,晴......
期末考試結束了,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傻子說他要回老家去幫家裡幹活,可能有一個多月就看不到我了。
不知爲什麼,忽然感覺心裡空落落的,不過,我要留在市裡面打工,學生們都放假,我可以多做幾分家教的工作......”
......
“7月5日,又下大雨了......
那個傻子,他竟然沒回家,還頂着雨來到我們寢室,就爲了跟我說一句他不回家了......
他......跟我說他捨不得離開我......
我跟他說,我要學習,還要打工,沒時間陪她的,他說,沒關係,他陪我就好......
我想......唉,算了,不想了,他就是個傻子,我不忍心看他傷心......”
......
......
......
“4月28日,起風了......
我和羽吵架了,他問我到底要怎麼樣,我說,你不懂我,你沒辦法幫到我......
他真的沒辦法幫我,我......我不能跟他說,再等等吧,只要熬過這最後的幾個月,我一定要用一輩子來加倍的補償你......”
......
“6月1日,陰......
最後了,還是寫點什麼吧......
三年了,又是這個日子,孩子們快樂的去兒童公園玩耍,可我......卻已經不再清白,我沒辦法,我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路......
爸爸、媽媽,還有小軒,我對不起你們,我是咱們戴家的恥辱,我想,結束生命也許是我最好的選擇吧......
對不起,我選擇離開這個世界,也許,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出路了......
爸爸、媽媽,我對不起你們,你們辛辛苦苦把我養育大,又把我送進了大學,可是我,卻不能再去回報你們了......
小軒,姐對不起你,當初是你拼着不要命,才讓姐也有機會上大學的,可姐姐現在卻辜負了你的期待......
還有,羽......
恐怕我最對不起的人,應該就是你了,事情發生了,我根本不敢再去面對你的關懷,不敢去接受你的照顧,不敢......
唉,算了,我想,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吧,一個人就算再努力,也沒辦法跟命運相抗爭,我如果離去,也許對大家,對所有人來說,都會輕鬆許多吧......
只不過......
傻子,好想再收到一束,融化得不成樣子的巧克力花啊......”
聲到最後,已然消結......
屋子裡,那個一米八多的高壯漢子,已經徹底的,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