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悅而對自己的智商挺有自信的,可看到這份白紙黑字的文件,她糊塗了。明明上面每一個人她都認得,怎麼連在一處,就不懂了呢?
李容?李容是誰?
跟她有半毛錢的關係嗎?
乾巴巴笑了兩聲,“呵呵,你開玩笑吧?大叔,隨便找藉口戲弄人家女生,是不道德的哦!這裡……是不是錄製現場?我就說麼,培訓我一個人,用得着兩百平米的大屋子麼。空空蕩蕩的,肯定是做節目用的呀!啊哈,被我發現了,大叔偷偷藏了攝像頭,拍我的窘狀,對不對?”
史悅而笑眯眯的到處找攝像頭。多虧混娛樂圈多年,在鏡頭下鍛煉出來的敏銳直覺,果真被她找到兩個。一手捏一個,她回望中年男子孟白,朝他眨了一隻眼,彷佛再說,“想整蠱我,門都沒有!”
孟白不停的拿手帕擦汗,“這個……可以解釋的……”
“不用啦!”
史悅而大方的揮揮手,將鈕釦大小的偷拍神器放在孟白的手心裡,“我心胸很寬廣滴,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我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到處亂說。”
說完,她拍拍手準備離開。
孟白着急的往上一步攔住,“別走,不是玩笑。李容爵士……呃,史悅而同學,你真的是晉安侯李諳的女兒!身份文件裡有你們的DNA檢測!有99.9%機率證明你們是親父女。不信的話,你看看!”
翻到血緣檢測那頁,孟白恨不能把結果貼在史悅而的眼睛上,讓不可置疑的科學技術告訴她真相。
史悅而的笑容,瞬間消失。她緊緊盯着DNA檢測結果,聲音輕得彷佛來自天外,“我沒有送交什麼血液樣本。你們……怎麼拿到的?”
“是……你在貞德女校體檢,抽檢的血液直接送到李氏專屬醫院。這份身份證明文件,經過了層層批檢,仔細看,上面有三個DNA檢測師的簽章,有公證人的簽名,有理事會的證明人,還有您祖父晉國公律師的聯合說明。至於您生母和李諳爵士的交往……也得到李氏族人的承認。少一樣,都無法讓你的新身份通過貴族理事會的認定。”
“史悅而同學,從今天起,你就不是普通的三等公民,而是中華帝國貴族成員了!”
孟白聲音很激動,彷佛站在領獎臺爲選手頒發獎盃,興奮得臉上發紅,跟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史悅而的冷淡。
從莫名被檢測DNA,史悅而的情緒就有些微妙。看了一會兒身份文件,她擡起頭,神情平靜,
“多少錢?”
“什麼?”
“我問你,史家收了多少錢?”
“呃……史家的確接受了一筆數目可觀的……”
還沒說完,厚厚一疊身份證明文件,便啪的飛上天。
然後散落了一地。
史悅而死死咬着拳頭,在文件上踩了一個鞋印。桌子擋了她的路,她立刻飛起一腳,差點把桌子踢散了架。
被……賣了。
天旋地轉,腦中嗡嗡的,反覆轉悠的都是這三個字。
幾天前,凌亂的史家,消失不見的傢俱,徐鬆玲通紅的眼角,還有史小賤突然變乖,件件樁樁,都是前兆!她怎麼犯傻了,一貫節儉的史家人,突然要花大錢裝修?她竟然相信了?還以爲家人體貼她難得回家一次,才做了一桌子她喜歡吃的菜?
她是豬嗎?只顧着吃,一點也沒懷疑?
當時感覺有多窩心幸福,現在就有多麼怨恨。
她是真的怨啊,要賣,怎麼不早點賣!
趕在之前,她沒有付出真感情,沒有當徐鬆玲史家駒是父母,當史小賤是血濃於水的親弟弟,隨便怎麼賣!她保證不恨,茫茫人海再見,也只相逢一笑,從不曾相識!
早知今日,幹嘛對她好?幹嘛聲嘶力竭的跟“憶苦思甜”的徐家對着來?幹嘛千方百計的送她去貞德啊!
做完這一切,哄騙她付出感情了,再一口價賣掉?
傷人也沒這麼傷的!
史悅而的右手食指中指,生生咬出兩個血印。她的眼眶通紅,嚇人極了。孟白看到她這樣,根本不敢靠近,只能小心翼翼的說,
“李容……史悅而,你應該高興纔是。因爲你馬上就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了。多少人奮鬥一生,也不過求一個貴族身份。而你……什麼都不必做,走出這道門,立刻就是晉國公府上的千金。貴族有很多特權的,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你,反而要看你的臉色。至於史家……他們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完成了使命,就消失了。”
“現在你爲他們傷感、難過,根本沒必要。過個兩三年,你會發現自己和他們之間,根本就是活在兩個世界,涇渭分明。便是在一起相處,也沒有話題可聊了。”
“他們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接受支票後,只提一個要求,就是和你永不相見。”
“什麼?永不相見?”史悅而聽了,臉色變得很可怕,至少把孟白嚇得心臟猛地一收縮。
“是、是……”
“好……”
夠絕!夠狠!
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好脾氣的史父,溫婉的徐鬆玲有這般決絕狠辣的心腸?
過了一會兒,史悅而眼底的血色褪盡,又恢復平常那個青春可愛的少女了。她仰着頭,呵呵笑了幾聲,只是笑聲有多悲涼,只有她自己清楚。
從今後,她就是李容——高高在上的貴族千金。
她,沒親人了。
李家大發慈悲的認她,並賜予貴族千金的身份?估計跟李諳喪妻喪子、自暴自棄有關吧!十多年不聞不問,現在丟個肉包子,就讓她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了?
她是人,不是狗!
……
晉國公府,李老公爺哼着曲子澆花。八月的玫瑰盛放,各色的月季、橘梗、木槿,更是爭芬鬥豔,奼紫嫣紅的將花房的架子爬滿了。年過花甲的管家恭恭敬敬,只有在老爺子示意的時候,纔敢上前幫忙,不然就一直站立周圍。
“電話撥通醫院,問問,老三怎麼樣了?還是老樣子?”
管家蕭伯立即撥通醫院,“是的,三少不肯用飯。”
“給他看最新財經!”
與此同時,李諳躺在病牀上,對着豐盛的菜餚擺擺手,“拿走吧,我沒胃口。”
“三少,吃一點吧。您都好幾天沒正經吃過飯了。這樣下去……”
李諳的脣色發白,雙眼也失去了神采,臉頰深深的凹陷下去,明顯營養不良,說話聲音有氣無力的,“拿下去吧,我不想吃。”
他翻了一個身,渾身上下死氣沉沉的。
貼身助理孟青示意護士拿走飯菜,將一份最新《財經》遞給李諳。
活着,還是要工作的。晉安侯名下的財產不是少數,李諳無奈的隨手翻看兩下,打算看不重要的,讓孟青處理。等下!他一下子坐起來,指着上面用最大字體標註的新聞,“怎麼回事?”
孟青早有準備,遙控器打開電視。
屏幕中,黃瑩瑩坐姿端正,努力用平和的聲音播報——
“本臺記者最新消息,晉國公府李欽發言人對外公佈,十四年前意外遺失的李容爵士正式迴歸李氏。李容爵士出生於帝國552年六月十八日,生父爲晉安侯李諳。其母身份不詳,有不願告知姓名的知情人透露,曾與晉安侯李諳大學同學。”
新聞上特意放了一張青澀的帝都大學生畢業合照。至於李容的照片,無,用一個大大的問號代替。然後DNA檢測報告放大,箭頭直接指向合照中的李諳。
“李諳爵士對婚姻忠誠,十二年來沒有任何緋聞,被津津樂道。學術上刻苦鑽研、成就斐然,獲得皇室‘玉芙蓉’獎章。其婚前生子,對晉國公府的名譽影響極大。下面,是我臺記者採訪各方專家。”
歷史專家:李諳是我的同事,也是我非常看好的晚輩。他在金石篆刻方面研究很深,尤甚與鑽研此道五六十年的老人。天賦方面,不需要多說。家庭方面麼,不太瞭解,不好發言。
法律專家:貴族私生子問題,是歷史遺留的大問題,一直懸而未解。雖然《繼承法》規定了,婚生子才具有家族繼承權,但貴族還有《血緣律》,有且只有直系血緣關係的子孫纔有繼承權利。這兩條律令,同樣的法律約束力。這也讓很多家族,時而偏向“血緣律”,時而偏向“繼承法”,搖擺不定。
譜系專家:據我所知,晉國公李氏一脈,極少有動用《血緣律》使非婚生子繼承的,我剛剛仔細查看過公開的李容身份證明文件,李諳爵士即使再婚生下嫡子,他也有百分之三十的繼承權。李容爵士,大概是三百年來最幸運的一位未婚生子,生在這個對未婚生子寬容的時代,更有幸得到家族認可,享有和婚生子一樣的待遇。
理財專家:沒錯,李容爵士非常幸運,一日之內,從身無分文,變成億萬富豪。李諳爵士的私人理財團專家們,已經審計了十二份行業報告,爲李容爵士將來的資產做準備。不過正式的公開,應該等到李容成年。畢竟,他今年只有十四歲,還在家人的監護下。我個人建議國公府,應着重培養李容爵士的私人品德,錢財觀念,避免出現紈絝浪費的痛心事。
孟青時刻關注着李諳的臉色,見已經差得不能再差了,遙控器一按,關掉了。
特殊病房裡十分安靜,只聽見李諳粗重的喘息聲。好半天,他忽然發瘋的大叫,“解釋!怎麼回事?”
孟青將老公爺的電話遞給李諳。
“呵呵,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弟弟叫李納,姐姐就叫李容吧。”
李諳只覺得一股怒氣從腳底直衝入腦門,“您怎麼可以!您說過,她已經死了!就當她已經死了!”
“可是,她活着啊!三兒,她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叫父親怎麼當她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