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白俊秀家門的時候李優一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多少年了,緊張到如此地步的情況竟然會是因爲一個相識不過幾個月的男人。不對勁……又不是自己中意的對象。
“做什麼?”白俊秀沒有開門,而是通過可視電話冷冷的問道。
李優一一路催促司機開過來的時候腦子一直在想着的詞語在白俊秀的問話後變成了空白,那些被他用多年的經驗而修飾過的詞句因爲問話而失去了顏色。他站在原地,卻說不出話來。
“來做什麼?”白俊秀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我來道歉。”李優一終於說出最應該說的話。門後面通過監控系統看着他的男人不知道聽了這話之後會是怎樣的表情,他想着白俊秀可能會有的表情,心底發澀,有些困難的繼續說着,“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也不該那樣做。”
“或許你會覺得演員很虛假,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反駁你,但是現在我想我真的沒法反駁你這樣的想法。因爲剛纔我就做了一件證明我們這種人有時候爲了自己而作出等同於背叛朋友的事,的確很虛假的人生。”
“所以對不起。我很抱歉那樣對你。”李優一說完想說的話,等了一會兒,那扇門沒有開啓,對講電話中也沒有聲音發出來。雖然覺得這樣子匆匆的跑過來道歉的自己是在做一件很無聊的事,但是真的看到結果是這樣,還是會覺得落寞與失望。想來白俊秀真的很生氣,甚至已經對他剛纔的行爲產生了絕望的情緒吧。想一想也是,作爲一個幾乎是至情至性的傢伙,怎麼可能會輕易容忍自己認定的朋友如此對待自己呢?
“好吧……就這樣吧。再見。”
吐出了分別的話語,轉過身走的時候還在希望一切會像電影中設計的那樣身後的門打開,有人叫住自己的腳步。可是走出了小區後,身後都沒有任何人呼叫自己的名字。毫無預謀跑過來說對不起的結果是這個樣子,讓李優一心裡沉甸甸的。他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做了一件世界上最壞的事,因爲這件事,這世上唯一在乎他的人將再也不想在乎他了。
當天夜裡他是步行回到他的小閣樓。夏日的悶熱在電風扇的呼呼聲中不見消去,坐在小窗臺上看着天邊的星星,那些埋葬在心底最深處關於前一世的往事一點點涌上心頭。曾經以爲愛過的人,恨過的人,那些無意有意間傷害過的人,曾經做錯過的事,風光的事,落魄的事,曾經背棄過的道義,信奉過的真理,那些曾經的一切,似乎都變得蒼白而無力起來。
“我重生了。”他輕輕的對自己說。
“我是李優一了。”他攤開自己的雙手,看着屬於李優一的手掌,綿軟卻也纖細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柔軟的光澤。
——所有以前的事都忘了吧。這世上本來就再也沒有那個大明星了,他既然選擇了死,就不該把別人的人生當作兒戲一般的活。所以,還是忘掉那些屬於那個死掉的傢伙的記憶吧,從今以後,就真的要做一個純粹的李優一了。
雖然這樣想已經勉強能夠說服自己的心,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在把頭埋進手臂中的時候,還是會發出嘆息的聲音。
打通陳良電話後,他告訴陳良他想了一夜的念頭。陳良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回答他說考慮一下。接着就掛斷了電話。
如果道歉沒有用的話,那麼就讓這件事按照最初最利於自己的那個方面發展吧。如果陳良能夠同意給白俊秀一個試鏡的機會,對於白俊秀來說,那就是走上另外一條提高演技的更方便的路;而對李優一自己來說,則是很有可能得到另一個他在上一世沒有演繹過的角色。
這樣做,雖然會坐實白俊秀對他的行爲產生的不好的認知,但是,坐實就坐實吧,他本來當初對白俊秀提出請求的時候就沒有好心,既然實情的確是這樣,那不管他是否繼續做這件事,或者不做,結果都沒差吧。反正,在白俊秀心裡,大概已經給他定性了。就像白俊秀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李優一,和這演藝界大部分演員一樣,口是心非,言語不一致。
世上最卑鄙也最無恥的人,當是他這種了吧。
半個小時後,陳良回電話了。結果讓李優一大感意外。陳良說,他已經看了一些白俊秀演戲的片段,認爲李優一所推薦的人十分適合演受的角色,所以,他決定讓白俊秀來試鏡,如果試鏡成功的話,就讓白俊秀和李優一搭檔演這部戲。
如果是在昨天說出那番話之前聽到這個消息,說不定李優一會想盡辦法讓陳良改變主意不要讓白俊秀演受的角色。可是此時此刻聽到陳良的打算,李優一隻是說我同意。
不要去幹擾別人的人生,不要去破壞別人的興趣。早明白這一點,又怎會發生昨天的事情。
電話那頭的陳良繼續說:你下午過來試妝,如果服裝和化妝效果都OK的話,我們今天就拍板了吧。
好。李優一回答道。
因爲不想睡覺而直接在看得到夜空的窗臺上坐了一晚上,即使是炎熱的夏季,但是晝夜較大的溫差和一整晚搖動着的風扇還是讓李優一感冒了。
藥店裡面的成藥大部分都會引起嗜睡的症狀,李優一最後還是想等工作結束之後再去買藥好了。或許不用買藥,感冒嘛,小問題,捱個一兩天也就沒事了。
出發前他爲了提精神喝了兩條速溶咖啡。趕到了劇組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點精神亢奮過頭的症狀。陳良看到他,就讓他先去化妝並且穿上服裝。而白俊秀幾乎是同一時間到的。見到他的時候皺着眉頭,不冷不淡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去試鏡了。坐在化妝間兩個多小時後,古裝扮相總算捯飭出來,一副風流倜儻模樣的古代帥哥形象隨之展現於衆人面前。
“好,非常好!”
陳良圍着李優一的古裝扮相繞了兩圈,終於給出了評論詞語。李優一笑笑,他此時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早知道就多喝幾條咖啡了。雖然沒吃那種有嗜睡副作用的感冒藥,但是感冒的病症讓渾身乏力的後果還是無可避免。
希望別出糗纔好。
“你推薦的那個NEIL,的確很不錯。你的眼光不是一般的準啊。”陳良看了一眼被他吩咐也去試裝的白俊秀,樂呵呵的對李優一說。
“不知道您準備讓他演什麼角色?”
“是僅次於你的角色分量的‘音’啊。”
這樣說來的話,還真的就是那個和第一男主角相依相守到最後的角色。
“他雖然演技不算純熟,但是氣質實在是和角色非常匹配。如果不是看到他演戲,我真的無法相信這樣天生適合這個角色的人是真的存在的。”
陳良感嘆的話讓李優一沒有更好的話去接。他當時的念頭根本就不是陳良所想的那樣,認爲白俊秀合適該角色才進行推薦的。現在每次想到自己當初的私心,他只會深切的感到一陣陣難堪。
“嘿,他出來了!”陳良輕聲喊道,他的視線跟着轉向其他人都看向的另外一邊——穿着月白色長衫、將髮髻高高挽於頭、僅僅只是插了一根素樸髮簪的男人一步步走出來。如果此時再配上合適的燈光,也許在場所有的人都會誤以爲他們已經穿越回了魏晉時期,否則怎會看到那具有錚錚傲骨的文人墨客,行走於那樣的一個污濁的世界裡,卻傲然挺立,從不屈服。
看見沒有絲毫表情在臉上的白俊秀端正到讓長的很好看的人都會嫉妒的面容,驚呆之後的人們發出了由衷的讚歎聲。站在人羣之後的李優一張大了嘴巴,呆呆的遠遠望着那個已經超越了他前世一起搭戲的那個受的男人,對於自己可能已經失去這個朋友的覺悟讓悲傷和淒涼不斷的侵襲着他的心臟。
“站在一起啊。”陳良指揮着李優一和白俊秀站在一起,他自己則坐在攝影機後面,認真的看着兩個人一起的時候在鏡頭裡面的畫面。
片場安靜極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陳良說話。如果陳良說好,那麼這戲的主人公的形象就此定了;如果說不好,那麼今天他們所有人可能都要加班進行修改。但是總覺得陳良會說好的可能性佔據很大的成分。因爲就算沒有陳良那樣專業嚴苛的眼光和要求,工作人員以自己的喜惡進行評判也會認爲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十分自然,就好像真的是那天造地設的一對一樣。
陳良看了會兒,忽然對站立在一起的兩個人喊道:“你們隨便說點什麼話,自然就好。”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就在陳良幾乎要不耐煩的時候,兩人中的一人打破了沉默。
“這樣如何?”白俊秀毫無情緒起伏的問道。
“什麼?”李優一頭上頂着的玉冠讓他覺得頭似乎重了好多,在白俊秀問他話的時候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把問題和昨天的事情聯繫到一塊兒。直到白俊秀將問題完整的又說了一遍,李優一才恍然大悟似的輕輕“噢”了一聲。
“是你想要的結果嗎?”白俊秀繼續問道。
李優一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讓他似乎看見眼前有幾顆金色的星星在閃耀。
“原諒我好嗎?”他輕聲的請求。
白俊秀的眉毛挑了起來,那種動作只能代表着他聽到的話讓他覺得可笑。
“我們歷經過生死,但你還是會拿不必要的東西來擠兌你所謂的朋友。這就等同於給了我一個假想,如果真的在生死絕境時,你是否也會爲了自己而作出只有利於你自己的事——讓我原諒給了我一個如此假想的你,你覺得可能嗎?”
李優一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感覺能夠好點。他腦子裡則在想着白俊秀的問題,說實話,他有一百種理由來反駁白俊秀這樣幾乎等同於鑽牛角尖的思考方式,可是所有的話到了嘴邊,他才又意識到自己差點再次起了不必要的爭執之心。
“是很難……”可能性是很低,但是不等同於零吧,“真的很對不起。”他在這個時候只能想到這個,對不起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但是至少可以讓白俊秀知道自己已經明白所犯下的錯誤了。
“我不需要。”白俊秀冷冷的說。
“好!很好!”陳良拍桌子大聲的喊着,輕聲說話的兩人同一時間都閉上了嘴巴。圍觀的工作人員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們也在忐忑不安的等着。
“你們的形象就是這樣。回去熟讀劇本,半個月之後,我們將全組進入拍攝地點。”
和李優一搭戲的角色選好之後就意味着整個選演員的工作結束了。按照陳良的說法,似乎這部戲將會在特定的地方進行拍攝。想想也應該是這樣。畢竟是古裝戲份佔大多數,那麼,選一處切合古裝氣氛的地點作爲拍攝景地,是最必要的準備工作之一吧。
坐在化妝間的李優一閉着眼睛讓化妝師給他卸妝,腦子裡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在這半個月時間內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思緒斷斷續續的在昏昏沉沉的大腦裡遊蕩着,化妝師在他旁邊喊他的名字幾聲之後他反應過來。
“什麼事?”
“您出了好多汗,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是太熱了吧。”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開水,渾身上下立刻打了一個冷戰。看來情況不太妙。
等化妝師手腳麻利的把頭臉上的東西都去掉、自己磨蹭着換好了衣服,時間已經是下午七點多。古妝本來很費時間,可沒想到會折騰到這個時候。李優一嘆了口氣,他擡起手遮住照在眼睛上那還有些威力的太陽光芒,靠在鐵門的一邊等着助理把車開過來。什麼東西一下子擋住了頭上的光。李優一轉過頭,就看見白俊秀舉着一把傘站在自己的身邊。
“我不想承你的情。”白俊秀說。
那麼這麼做的理由無非只有那一個——白俊秀想要還掉當初李優一給他在雨中撐傘的一點小恩惠。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