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見到唐葉,她剛吃了點粥,精神看上去好多了。溫諒將手中的鮮花插在牀頭的瓶子裡,笑道:“劫後重生是什麼感覺?”
唐葉冷冷的道:“挺好!唯一不好的是,還能看到一些討厭的人。”
溫諒哈哈一笑,拉過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拿過一個桔子剝了起來,道:“唐主任,你既然叫我過來,想必已經知道前天晚上的搜救工作鄙人好歹也是出了一點力的。當然了,我這人高風亮節,也不奢望你知恩圖報,以身相許什麼的了,但怎麼着也該給個好臉色看看吧?”
唐葉瞪着溫諒,恨恨的道:“你還想讓我有好臉色?”
溫諒奇道:“難道這個小小的要求很過分嗎?”
唐葉一陣冷笑,道:“你猜我是怎麼掉到坑裡去的?”
溫諒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謹慎的道:“天那麼黑,雨那麼大,風那麼緊,偶爾失足,其實也不用太介懷……”
“哈,說的好,天黑雨大風緊,如果僅僅這些,我確實不怎麼介意。”
乍一聽到“黑、大、緊”這樣十分不和諧的字眼從唐葉的嘴裡說出來,但凡男人都會有那麼一丁點的心神搖盪,不過溫諒此時沒心思猥瑣,充滿戒備的道:“但是呢?”
“要是因爲某人突然打來個電話,才讓我一不小心跌落深溝,你說我是介意呢,還是不介意?”
溫諒半信半疑,道:“不是吧?”
唐葉是臨時想起要趕一個急用的稿子,所以沒有在東河溝北組留宿,沒想到半路突下大雨,正準備急急趕路的時候,接到了溫諒的電話。
她跟溫諒已經好久沒有聯繫,猛然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嚇了一跳,竟將手機掉到了地上。又彎腰去撿手機的時候,腳下一滑,身子跌落到了坑底。
這一摔讓她的腿部受傷,已經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必須向外求援才行。可偏偏手機也摔出了毛病,怎麼也開不了機,幸好發現了靠着路的那一邊的角落裡有一個堪堪容身的小洞,便屈身躲了進去。期間一邊盼望着有人路過。一邊講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了手機上,不停的來回翻騰,虧得老天有眼,一直到兩個小時後,手機才又神經似的亮了起來。可電量僅剩一點點,唐葉只來得及將最後一個來電撥了回去,一句話沒說完,就徹底沒電斷掉了。
之後雨越下越大,腿部的疼痛,加上被困後的焦灼。讓她慢慢失去了意識,直到再次在醫院裡醒來。
聽完唐葉的經歷,溫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掰下一瓣桔子湊到唐葉的嘴巴,乾笑道:“來,吃個桔子……”
唐葉被他的厚臉皮氣的柳眉倒豎,一雙妙目透着惡狠狠的味道。溫諒直接無視她的怒火,聳聳肩道:“不吃我可吃了啊……”
唐葉不等他收回手。一口將桔子吞下,順便含在口中的,還有溫諒的手指。
“啊!”溫諒慘叫一聲。趕緊抽回手指,看到上面赫然留了兩排細碎的牙印,道:“屬狗的啊,怎麼還咬人呢?”
唐葉從沒見過溫諒這幅氣急敗壞的樣子,眼眸中隱有一絲忍俊的笑意,臉上卻淡淡的道:“你害我受這麼大罪,本來非得跟你沒完。不過你一接電話就絲毫沒有猶豫的跑到依山,又不怕危險的參加搜救隊救了我,咱們算是兩清了。”
溫諒還想討價還價,晃着手指,道:“那咬這一口怎麼算?”
唐葉嗤之以鼻,道:“這是利息!”
“好吧,能被美女咬一口,也是別人想要都要不來的福氣。”溫諒發揮阿q精神,自我安慰了一番,道:“唐主任,咱們的帳既然算清楚了,我也該走了,祝你早日康復!”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說錯在溫諒,他打電話而已,誰知道唐葉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還鬧的差點一命嗚呼?可女人之所以是女人,就在於你不能要求她們時時刻刻都保持着絕對的理性,況且這次的遭遇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噩夢,唐葉能以“兩不相欠”來作爲最終的結論,已經是女人中少有的通情達理之輩。
溫諒也是明白這一點,因此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他倒不心疼救人之功被抵消,男子漢大丈夫,施恩不圖報的擔當還是有的,只是這樣一來,省臺的事徹底泡湯,沒法開口,開口也是自取其辱,心裡默默嘆了口氣,還是另外找途徑吧。
“等等,你當時打電話給我,是不是有什麼事?”唐葉猶豫了下,在溫諒即將離開的時候問道。
“沒事啊,就是太久沒聯繫了,給唐主任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撒謊!”唐葉眉頭一蹙,道:“說吧,究竟什麼事!”
溫諒想了想,事已至此,說說也無妨,大不了被拒嘛,反正他臉皮厚,無所謂了。“嗯,是這樣,最近李叔的青河豆漿想開拓業務,去省臺打個廣告,本來說好的事情,卻因爲有人暗中使壞,被拒之門外,連一個廣告段都不捨得給。”溫諒笑道:“唐主任你交遊廣闊,在關山很吃得開,又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唐葉也不是蠢蛋,直接問到了問題的核心,道:“誰使的壞?顧時同?你又去惹人家了?”
溫諒叫屈道:“我一老實孩子,跟你說會話都害羞的臉紅,哪裡有膽子去敢得罪顧時同?”
“呸!”唐葉剛想說鬼才信你,可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打情罵俏,話到嘴邊忙又咽回去,道:“趕緊走人,沒空聽你胡扯!”
溫諒低咳一聲,態度端正許多,道:“是不是顧時同在幕後策劃還不敢肯定,不過沖在前面的是廣電局的一個領導,他發話說省臺廣告部要多爲優質企業服務,不要放什麼阿貓阿狗進來,沒得丟了省會電視臺的身份!”
唐葉骨子裡還是一個新聞記者的天性,微怒道:“什麼狗屁話,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只要符合《廣告法》的規定,憑什麼把人家拒之門外?何況電視臺這樣做既能增加效益,又能幫助本省民營企業發展,彼此有利,礙着什麼身份了?”
作爲一個從業記者,敢說廣電局的領導在放狗屁,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勇氣和魄力。溫諒默默感嘆了一句,後臺硬就是牛逼,道:“誰說不是呢?唐主任,我也納悶,省裡整天喊着開放市場,搞活經濟,這位領導的言論,算不算公開給於書記唱反調?”
要整人得先扣帽子,這是國朝鬥爭的不二法門,唐葉乜了溫諒一眼,沒好氣的道:“你也不是好人,別想拿我當槍使!什麼是開放,就是要給任何人說話的權利,真理愈辯愈明,真要相信自己是正確的,爲什麼反而害怕別人說出錯誤的觀點呢?要知道,一言堂不是進步,而是倒退!”
雖然經過了八十年代末的動亂,九十年代的思潮開始逐漸趨於平穩,但某些方面的管制還沒有後世那麼的登峰造極,人們還在試圖尋找一條能同時讓兩種主義和諧相處的道路,可惜的是,到了新世紀,依然沒有找到出口。
溫諒對唐葉從來沒有多少好感,原因多種多樣,但聽了她這番話,還是肅然起敬,道:“唐主任,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不說跑步進入共產主義,至少我們可以少走許多彎路了。”
溫諒跟唐葉其實並不算熟悉,僅有的幾次接觸也往往在對抗中收場,可今天一個病體初愈,一個有求於人,都削去了幾分火氣,多了幾分平和,聊起天來竟也頗爲相得,倒是異數。
唐葉也察覺到這一點,不由愣了一愣。她印象中的溫諒,起先是一個好色的紈絝子弟,言語輕佻,愚蠢低俗。後來才發覺他那討人厭的言談舉止之下,是怎樣的多謀善斷,深不可測,尤其龍頭溝水庫上開車衝向激流的一幕,她嘴上不說,心底卻也被那一瞬間所表露出來的男兒氣概深深的震撼。
但兩人依舊話不投機半句多,如非必要,誰也不想多看對方一眼,所以夜半在國道相遇,又鬧出了修車的誤會。
那時怎麼能想到,一場大雨,一次遇險,卻讓他們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坐下來,重新認識了一下對方。
當然,唐葉之所以轉變觀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溫諒不計前嫌,甘冒危險的將她從困境中救了出來。她並不是胡攪蠻纏的婦人,不會真的將責任都推到溫諒頭上,方纔那般說法,只是因爲兩人關係一直不好,不願意親口說出欠了他的人情,但心裡卻也知道,這個人情欠的大了!
“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問問看,不過成不成,還得看於書記的態度!”
溫諒剛纔提到了於培東,自是不動聲色的提點唐葉應該從何處着手,唐葉心領神會,也沒拿腔作勢,痛快的答應幫溫諒一次。
溫諒賤賤的大叔人格突然發作,笑道:“不是說兩清了嗎?唐主任怎麼又大發慈悲?”
唐葉看了看牀頭的花瓶,那裡插着溫諒帶來的花,神色破天荒的柔和下來,道:“我喜歡這束馬蹄蓮!”
馬蹄蓮的花語,永恆的潔淨!
是不是每一個俗世沉浮的人,心底都有一朵盛開的、屬於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