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娘自然不敢坐,站在一邊低頭給他斟茶。
他只把茶杯握在手裡把玩,沉默半晌,似是在斟酌着該如何告訴謝燕娘。
“真正的劉娘子已經找到了,就離那個死去的丫鬟不遠的洞穴裡。脖子被拗斷,一下斃命,也沒什麼痛苦的神色,去的也快,主持該安慰的。”阮景昕沉聲說着,那個下毒的劉娘子是死士,真正的劉娘子逃脫了那個吃人的家,最後卻死在了荒郊野嶺,實在叫人唏噓不已。
“假的劉娘子,大人已經查明是誰了?”謝燕娘放下茶壺,輕聲問道。
阮景昕點頭:“叫仵作驗了屍,那人是個男子,男扮女裝混入寺廟之中。身量嬌小,面容又用了些易容術,跟原來的劉娘子有七八分相似,這纔沒讓人察覺出來。”
“只是,仵作也發現他的後背上是蒼鷹的紋身。”
蒼鷹?
謝燕娘大吃一驚,蒼鷹是戎族勇士的象徵,基本上十五歲的時候都會刻上。
所以要認出戎族人,只要看看他們的後背是否有蒼鷹就知道了。
這個假的劉娘子會扮作女子混進來,也清楚如果是男子,輕易就會被人脫掉衣服發現蒼鷹的紋身,若是女子,男女授受不親,因爲避嫌能減少露餡的機會。
這戎族人倒是聰明,在謝燕孃的印象中,戎族人一向直來直往,驍勇善戰,所以不愛陰謀詭計,直面來直面去。
雖然計謀不多,可是勇士們以一敵十,平常的士兵要對付他們實在吃力得很。
跟慶國對壘將近十年,贏得少,輸得多,但是相比之下,慶國士兵的死傷慘重,足見戎族人的難纏。
謝燕娘想起那天擋下瘋馬的戎族勇士,似乎是叫孟銘祺:“民女記得下一任的戎族首領就關押在大牢裡,戎族突然派勇士來刺殺大人,不怕慶國對那人不利?”
莫非戎族想要拋棄孟銘祺,所以不管不顧要對阮景昕痛下殺手?
“他逃了。”
“什麼!”謝燕娘瞪大眼,難以置信:“連慶國最堅固的大牢,也擋不住這人嗎?”
阮景昕放下茶杯,冷冷道:“沒有一個地方能困得住孟銘祺,他是心甘情願留在大牢的。”
“心甘情願?”謝燕娘不明白,孟銘祺如果早有能力離開,還一直呆在大牢做什麼,覺得牢飯更香嗎?
她忽然想到那天孟銘祺擋住馬車,爲的是保護身後的族人。
謝燕娘恍然間明白,孟銘祺爲何心甘情願留在大牢裡了。
爲的,就是保護那些族人。若果他獨自離開確實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是留下的族人卻根本活不了。
阮景昕不但活捉孟銘祺,還將手無縛雞之力的戎族婦孺老少帶回來,爲的就是讓孟銘祺不敢擅自離開。
到底還是棋差一着,小看了孟銘祺,險些讓他在城門趁亂帶着族人離開。
只是孟銘祺這樣的人,剛開始爲了族人留下,如今又怎會獨自逃走?
謝燕娘滿臉不解,還是孟銘祺改變了主意,拋棄他的族人了?
阮景昕輕輕嘆息:“我還在靈法寺的時候,牢中關押的戎族人在深夜裡一個個突然暴斃,清早的時候官差才發現,卻爲時已晚。除了孟銘祺,其他戎族人沒有一個活着。”
聞言,謝燕娘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下意識地覺得,爲了族人留下的孟銘祺不可能傷害他們。
黎靖辰又說清早官差才發現牢中的異樣,也不可能是官差所爲。
難不成是有人趁夜闖入牢獄中,要對戎族人痛下殺手?
這不是不可能的,慶國跟戎族多年來爭鬥不斷。江湖人也對戎族人恨之入骨,夜裡偷偷潛進去殺人泄憤,並非難事。
只是這樣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下殺手,不是君子所爲。
謝秋娘轉向黎靖辰,低聲問道:“大人是想讓民女找出殺害戎族人的兇手嗎?若是如此,民女只能告罪,實在無能爲力。”
這樣隱秘的事必然不會外傳,孟銘祺出逃,傳出去必然人心惶惶,她一個在後院的女子怎可能得知?
黎靖辰看過來的目光帶着幾分興致,反問道:“謝姑娘似乎對自己的預見沒有把握?還沒開始,就已經覺得不可能知道了?”
謝秋娘心裡咯噔一下,她只顧着撇清關係,倒是忘了攝政王並非一般人,一眼就抓住破綻了。
是啊,她胡謅的預見,時有時無。
但是如今還沒開始就已經拒絕了,分明是知道哪些能看見,哪些不能看見!
謝秋娘低下頭,只覺得後悔不迭。
當初爲了找靠山,好擋下十五王爺,纔會選了在龍志宇之上的攝政王。
如今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比起龍志宇,黎靖辰更加難以應付!
偏偏她說謊在前,之後就需要費更多的心思去圓謊!
一個不察,就露出了馬腳,叫黎靖辰抓住了!
黎靖辰見謝秋娘沉默,目光漸漸變得幽深:“還是說,姑娘已經知道了?”
她依舊沉默,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說多錯多,倒不如不說。
“姑娘實在不必顧慮太多,我要借用姑娘的能力,必然會給你庇護。”黎靖辰自問不是個暴君,對下屬賞罰分明,不偏不倚。唯獨眼前這個小姑娘,總喜歡低着頭,只露出黑色的腦袋,害怕得不敢看他。
康雲章說是他一張銀色面具擋住了半張臉,讓人看不出表情來,顯得清冷疏離。
可是謝秋娘並非一般的姑娘,甚至能抱着碧兒一整晚睡得香甜,還會像平常小姑娘一樣害怕他的面具嗎?
如今黎靖辰倒是察覺一些來了,謝秋娘不是害怕他,而是在“預見”這事上有所保留,生怕他追問,才顯得有些兢兢戰戰的。
她故作鎮定,偏偏一雙眼眸流露出幾分驚惶來,倒叫黎靖辰看得明明白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黎靖辰亦然,雖然謝秋娘有所隱瞞,對他來說卻百利而無一害。
不管她的“預見”是怎麼來的,只要能給黎靖辰助力,其它的,他一概不會多問。
謝秋娘嚥了嚥唾沫,黎靖辰說完後也沉默了下來。
她偷偷擡頭瞥了一眼,正對上黎靖辰含笑的雙眸,沒有絲毫惱怒,這才鬆口氣。
謝秋娘斟酌了一番,覺得默認自己知道這事,跟欺瞞無異。
她胡謅預見,只是因爲重生這樣的事太虛幻縹緲,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反倒會覺得自己是騙子。
而且重生是謝秋娘最大的秘密,她並不想說出來。要是黎靖辰知道後,會不會加以利用,讓自己一口氣都說出來?
那些叫人心酸的痛苦的往事,謝秋娘更不願一個個回想。
再者,一下子都說出來了,她也就失去了價值,黎靖辰還會願意繼續當靠山庇護自己嗎?
謝秋娘不敢賭,畢竟她上輩子就是賭上了自己的小命。
她重新低下頭,面露窘迫,小聲答道:“大人,戎族人此事,民女確實不知。”
還以爲黎靖辰要不高興,誰知聽到一聲輕笑:“姑娘倒是實誠,臉上的神色只差貼上不知道三個字了。”
他居然會開玩笑,謝秋娘倒是吃了一驚。
“大、大人,民女並非無所不知的……”
她喃喃說着,這確實是實話。就算謝秋娘有上輩子的記憶,也不過短短几年,不可能所有事都打聽得清清楚楚。而且深居後院,聽來的都是婦人碎嘴之言,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