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娘沒什麼心思打扮,只換上一件寶藍色的衣裙,衣襟和袖邊上只繡着幾朵月季,並不算出挑。
髮髻上戴着一支玉釵,臉上不施脂粉,還帶着一絲倦意的病容。
謝蕊彤看得心裡高興,謝燕娘從來都是聰明的,壓根不會在外頭給她難堪。
不像那謝初柔,每回打扮得比她還出色,生生壓過她一頭。
謝蕊彤臉上的忿恨,只一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妹妹來了,我們也準備出發吧。”
謝夫人瞥了謝燕娘一眼,拍了拍謝蕊彤的手背道:“讓李嬤嬤跟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謝蕊彤一聽,稍稍皺了下眉頭,到底還是點頭了。
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出遠門,身邊只有幾個年輕的丫鬟是不夠的,總要有個老道的嬤嬤跟着才妥當。
只是李嬤嬤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到時候別拖自己後腿纔好。
一切準備就緒,雪卉挑了簾子笑吟吟地稟報道:“夫人,大姑娘,三姑娘,雲府的馬車已經在府外候着了。”
雪卉這陣子事事搶着做,又經常在謝夫人跟前露臉,到底還是讓謝夫人叫到跟前來伺候,好歹不再受冷待了。
謝蕊彤喜不勝收,招呼謝燕娘道:“快,別讓雲府的人久等了。”
話音剛落,卻見於嬤嬤進了來,臉色帶着幾分爲難:“夫人,外頭有貴客求見。”
“這時候怎會來客人?”謝夫人只覺得古怪,揮揮手道:“彤兒只管出發就是了,既有貴客臨門,嬤嬤去請老爺過來。”
於嬤嬤瞥了謝燕娘一眼,湊到謝夫人的身邊低語了幾句。
謝夫人臉色微變,皺眉看了過來:“彤兒去馬車等着,秋娘先留下來。”
謝蕊彤只覺得奇怪,這都要出發了,怎麼把謝燕娘留下?
只是見謝夫人面色不好,她也沒多問,一步三回頭地先出去了。
謝夫人冷着臉,哼哼道:“秋娘倒是厲害,在府裡大門不出小門不邁,上門來請的人倒是不少。”
一個雲夫人就罷了,以爲她不知道,邀謝蕊彤不過是藉口,到底是爲了把謝燕娘叫過去,又不至於讓謝府丟臉。
不然一個外頭接回來的丫頭被請了過去,卻沒叫上嫡出庶出的兩個姑娘,讓謝府情何以堪?
雲夫人果真八面玲瓏,表面上和和氣氣的,事情也做得圓滑。
她越想要遮掩,越是說明貴人對謝蕊彤不感興趣。
謝夫人巴不得讓謝燕娘留下,卻又擔心意圖太明顯,得罪了十五王爺,叫謝蕊彤被連累。
正左右爲難,這不是正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
謝燕娘聽了她的話,眼皮一跳,隱隱有些猜到來人是誰。
謝夫人挑了挑眉,又道:“攝政王派人請你到京郊遊玩,雖說不好跟雲夫人交代,可是當初邀的只是彤兒,秋娘不去倒也不至於失禮。”
她語氣冷淡,其實心裡早就笑開了花。
謝燕娘不去,謝蕊彤的機會可就大了!
到時候,有攝政王在,十五王爺再怎麼不高興也賴不到謝府的頭上來!
謝燕娘低下頭,嘴角微微一彎。
等了一夜,還以爲白費功夫,誰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攝政王到底還是來接她了。
“攝政王可不是平常人,仔細伺候着,別落了什麼不好,連累了謝家。”
“是,母親。”謝燕娘細聲細氣地答了,一顆腦袋幾乎要貼在胸口上,語氣恭謹,叫謝夫人心裡聽得舒服。
“好了,別讓攝政王久等,去吧。正好籠箱也收拾好了,於嬤嬤讓人拿過去就行。”
於嬤嬤應下,跟在謝燕娘後頭出了去。
她倒是沒想到,府裡最有出息的姑娘不是嫡出的謝蕊彤,反倒是跟前這個不動聲色的謝燕娘。
也不知道謝燕娘用了什麼法子,既沒出門,更沒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容貌算不上國色天香,愣是讓從不近女色的攝政王另眼相看。
再就是雲夫人三番四次地邀約謝蕊彤,別人不知道,在謝夫人身邊的於嬤嬤哪裡能不明白,這是十五王爺背後授意的?
於嬤嬤不敢小看了謝燕娘這個年紀不大的丫頭,剛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轉眼間出落得亭亭玉立。
到了謝府,吃穿好了,一張小臉粉*白的,更是叫人憐愛幾分。
她對謝燕孃的態度恭謹了不少,一再吩咐婆子手腳麻利小心些,把她的籠箱擡到了後來的一輛馬車上。
駕車的是一個少年郎,只是身上的衣裳便不一樣,竟然是少見的絲緞。
於嬤嬤不由多看了兩眼,少年似是察覺了,冰冷的眼神掃了過來,叫人不寒而慄。
“磨磨蹭蹭的,還不上車?”
如此無禮,即便是王府的車伕也過分了些。
不等於嬤嬤呵斥發怒,就聽見馬車裡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阿狄。”
不過短短兩個字,少年繃着臉不吭聲了。
謝燕娘看着龐禹狄吃癟,忍着笑上前給他行禮:“民女見過將軍大人。”
於嬤嬤大吃一驚,沒料到眼前這個少年郎居然身居將軍之位,趕緊躬身行禮。
龐禹狄不耐煩這樣的虛禮,大步走來打開了車門:“謝三姑娘快上車,路上還得半個多時辰。”
“是,”謝燕娘急忙應下,走快兩步正要上馬車,一團白茸茸便撲了過來。
她趕緊伸手摟住,知道是阿碧,笑着輕揉了一下白狼的下巴和耳朵,白狼舒服地呼嚕兩聲,腦袋蹭了蹭謝燕孃的腰側。
於嬤嬤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頭白狼,嚇得雙腿一軟便跌坐在地上,幾乎要暈了過去。
龐禹狄懶得再看這個膽小的嬤嬤一眼,徑直上了馬車,馬鞭一揮,喝道:“走——”
馬車從眼前飛快地駛過,於嬤嬤被兩個丫鬟費力扶了起來,臉色還是白的。
攝政王果真非常人,身邊居然養着一頭狼。
三姑娘也不一般,看見狼不害怕就算了,居然敢伸手去摸,也不怕被狼咬掉了手!
於嬤嬤驚魂未定地回稟謝夫人去了,暗道這個謝三姑娘,恐怕會是謝府裡最有出息的一個。
謝燕娘一上車,便摟着白狼正襟危坐。
對面是一身青袍的阮景昕,車內鋪滿了柔軟的綢緞,角落有着一個小爐正煮着熱茶,嫋嫋茶香飄來,讓她緊張侷促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率先跪坐在一側,謝燕娘端起爐上小壺,給阮景昕手邊的茶盞斟滿。
淡淡的茶香,應是黃山金毫,她也許久不曾品嚐過了。
十五王爺最是喜歡這種茶,茶湯顯着淺淺的金色,彷彿那黃袍加身的顏色。
以前的謝燕娘也因爲龍志宇喜歡,而沾了沾光,喝得這難得一見的茶葉。
聽聞此茶前朝曾一度失傳,花了大力氣才找到了凋零的傳人,甚是罕見。
也就皇帝能喝得了,再就是賞下給十五王爺和攝政王了。
阮景昕端起茶盞,微微擡起眼:“謝姑娘似乎知道這是什麼茶?”
謝燕娘背對着他,把小壺重新置於爐子上,輕聲答道:“民女駑鈍,還請大人指教。”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盞,並沒有接話。
車內一時因爲阮景昕的沉默而變得凝重,謝燕娘後背微僵,連呼吸也忍不住放輕了。
這位大人會不會懷疑她,不是十五王爺,便是皇帝身邊的人派來的?
若是如此,謝燕娘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將付諸流水了。
她想要開口解釋幾句,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說自己經歷了一世,再度回到了幾年前,所以纔會知道以後將會發生的事?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反倒更像是謊言,攝政王又怎會相信她?
謝燕娘正兀自煩惱,冷不丁聽見阮景昕緩緩開口,低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但是我和謝姑娘之間,並非敵人。”
既然他相信謝燕娘不是敵人,就沒必要所有事都知道。
阮景昕唯一要確定的,只有她並沒有背叛之心,這就足夠了。
謝燕娘聞言,忍不住問道:“大人這般輕易就相信了民女,難道不擔心民女別有所圖?”
“所圖爲何,只要不是加害於我便夠了。”阮景昕抿了一口茶,茶香滿齒。
她不知道是,那番斟茶的姿態流雲似水,並非一日能練成的。
顯然在這之前,謝燕娘曾品嚐過這種精貴的茶葉,還不止一次兩次。
謝府雖說尤爲富足,卻沒有能力得到黃山金毫。
謝燕娘究竟是什麼時候喝過,又是如何得到這茶的,實在是耐人尋思。
阮景昕又瞥向旁邊,自從謝燕娘上車後,就一直趴在她腳邊的白狼。
阿碧會親近的,絕不會是心機叵測之輩。
謝燕娘沒想到攝政王簡簡單單就相信了自己,驚喜之餘,也終於悄悄鬆了口氣。
要是阮景昕繼續追問下去,她說出了實情,或許彼此之間這份合作的關係便走到了盡頭。
這是謝燕娘不想看見的,也是最糟糕的結果。
“老大,到了。”龐禹狄在前頭,不知道把他們的話聽進去多少。
謝燕娘感覺到馬車停了,龐禹狄一打開車門,白狼便率先跑了下去。
跟隨阮景昕下了馬車,謝燕娘看着外頭,不由倒抽了一口氣。
“這裡是……祁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