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珠珠的小酒窩,謝燕娘手癢癢的,忍不住輕輕一戳。
珠珠捂着一邊臉,扭着小身子要躲開,兩人笑鬧成一團。
直到白狼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咬住謝燕孃的裙襬往外一扯。
珠珠第一次看見白狼,好奇地歪着腦袋:“姐姐,這是大狗嗎?身上雪白雪白的,真好看,我能摸摸嗎?”
“它是狼,不是狗,只是不怎麼親近人。”謝燕娘生怕白狼不喜歡生人,緊緊盯着珠珠的小手。
珠珠伸出手,試探着要撫上白狼的後背,被它一躲,就避開了過去。
見狀,珠珠反而笑了:“姐姐,這白狼好聰明,還會躲開的。”
白狼又扯了扯謝燕孃的裙襬,她只得起身道:“看來大人喚我有事,珠珠跟我一起過去?”
“好,”珠珠脆生生地應下,大眼睛一直盯着白狼不放,只覺得它好看得緊。
謝燕娘起身走了幾步,白狼這才放過了她的裙襬,走在前頭帶路,一步三回頭看看她有沒跟上。
尾巴一晃一晃的,看得出白狼的心情還不錯。
她也覺得奇怪,跟白狼只見過幾次,卻能通過它的動作猜出心情的好壞,以及它眼神的用意來。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張鳴匆匆趕回來,手裡拿着一個瓷瓶,對着龐禹狄挑釁地挑了挑眉。
他這次潛入謝府,可說是十分順利。
那些護院三腳貓功夫自然攔不住自己,加上張鳴以前曾深入戎族腹地打探,他們哪裡是自己的對手。
不過一刻鐘,張鳴已經順利潛入謝老爺的榻前,三兩下就用迷藥讓謝老爺昏睡,輕而易舉就割破他的指頭得了不少血。
當然,依照張鳴的爲人,難得出門一趟,又看不慣謝老爺,少不得作弄他一番。
他正悄悄告訴龐禹狄,自己在用謝老爺桌案上的毛筆沾了硃砂,在牆面上寫下“到此一遊”幾個大字。
用的是左手,寫得是狂草,正好對着牀榻的位置。
謝老爺一醒來,就能看見牆上的“血”字,只怕要嚇暈過去。
康雲章無奈地搖頭,難怪張鳴和龐禹狄一見如故,兩人這點頑童的心思實在是一模一樣。
龐禹狄聽得大笑,拍着張鳴的肩膀道:“張哥做得好,做得妙,就該嚇嚇那謝老頭。賣女求榮,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謝燕娘進來的時候,恰好聽見這一句,不由狐疑地看向龐禹狄。
他們做了什麼,姓謝的老頭不會正好是她爹爹吧?
龐禹狄只顧着笑,張鳴老遠就聽見了謝燕孃的腳步聲,其他人亦然,但是誰也沒提醒他。
叫龐禹狄尷尬地抓抓頭,在謝燕娘面前說謝老爺不是好東西,實在有些過了。
付大夫欣賞完龐禹狄的窘迫,看見謝燕娘身後嬌俏的丫頭,笑着讚道:“哪裡來的漂亮小姑娘,快到爺爺跟前來瞅瞅!”
張鳴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女兒穿着一身漂亮的桃紅衣裙,嶄新又合身,襯得珠珠一張小臉更是嬌美。
珠珠的相貌原本就跟死去的夫人有七八分相似,乍一看叫張鳴紅了眼。
她的女兒跟着自己吃苦,不過三四歲就沒了親孃,他又得了重傷,兄弟們幫把手照顧,都是沒有成家的莽夫,能讓珠珠吃飽穿暖就不錯了,哪個漢子還顧得上給丫頭送合身的衣裳和漂亮的首飾。
如今看着珠珠漂漂亮亮的,素來流血不流淚的張鳴也忍不住眼睛溼潤。
“丫頭今兒真好看,就像花仙子一樣。”他毫不吝嗇地誇讚着女兒,叫珠珠高興地小臉紅撲撲地摟住張鳴的大腿撒嬌。
“爹,是姐姐用新衣裳給我改小了穿,耳墜子也是姐姐送我的。”
“讓謝姑娘破費了,”張鳴鄭重地給謝燕娘躬身行禮,心甘情願給這個小輩彎腰。
謝燕娘嚇得連連躲開,擺手道:“我手邊沒有布料,只能用衣裳改小了給珠珠,是珠珠不嫌棄纔是。”
“是屬下思慮不周,”康雲章率先向張鳴和阮景昕告罪,這個莊子隱秘,負責送吃穿用度的是他。莊子裡都是糙漢子,吃得飽穿得暖就是,所以送來的吃食都不錯,衣料都是棉布居多,耐穿又舒適。
只是他卻忘了珠珠年紀一年年長大,需要鮮豔漂亮的布料了。
阮景昕不在意道:“正好府上庫房裡有十匹雲緞,都拿來給珠珠和謝姑娘做衣裳好了。若是做不來,叫幾個針線上人趕工就是了。”
謝燕娘沒想到阮景昕一出手就是十匹的雲緞,急忙婉拒道:“如此貴重的東西,民女實在受之有愧。”
“我府上沒有女眷,布料不就是讓人剪裁做衣裳的,放着也浪費。還是說謝姑娘不喜歡雲緞,彷彿還有幾匹羽緞。”
她聽得一怔,雲緞已經足夠嚇人了,羽緞聽說是宮妃也難得裁一身的,更是不敢要。
珠珠聽說有漂亮的布料要送來,連忙學着謝燕娘給上首的阮景昕行禮:“多謝大人賞賜。”
頓了頓,她又紅着小臉道:“還請大人留着幾匹沒有裁剪的布料送來可好?”
“爲何?”阮景昕看向珠珠,輕聲問道。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正打算跟姐姐學女紅,有布料練練手,以後也能給爹爹和各位叔叔,還有爺爺做衣裳了。”
珠珠穿得衣裳不甚合身,莊上其他人也是。
再者他們大多身有舊疾,被病痛折磨的時候不免瘦削許多,衣裳就不合身了。
康雲章不是每天在這裡,看不見這些變化,自然不能及時把合身的衣裳送過來。
珠珠看在眼裡,都記在心上了。
如此懂事,叫付大夫也忍不住眼睛有些發紅,上前揉着珠珠的腦袋道:“真是個乖孩子,以後爺爺的衣裳就等着珠珠做的衣裳了。”
珠珠仰起頭,對他露出大大的笑臉。
可是半晌,她又皺起一張小臉,怯生生地瞥了謝燕娘一眼:“大人,這位姐姐能在這裡多住幾天嗎?”
珠珠揉着衣角,小聲道:“我學得慢,手腳又笨,一天半天的實在學不會。”
“好,”阮景昕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原本他就沒想讓謝燕娘這麼快回去。
再者,面對如此乖巧懂事的珠珠,誰也不忍心拒絕。
“大人真好!”珠珠笑眯眯的,臉頰露出小小的酒窩。
謝燕娘也喜歡珠珠,比起謝府更願意留在莊子上。
阮景昕讓白狼領着珠珠先離開,等下的事實在不適宜讓一個小姑娘旁聽。
珠珠求之不得,伸手要抓住白狼的尾巴,阿碧一閃就避開了。
於是一個追,一個躲,不知不覺珠珠就被白狼帶着走遠了。
“請謝姑娘過來,是要你的一滴血。”
謝燕娘眼皮一跳,詫異地問道:“大人,這是爲何?”
張鳴手裡拿着瓷瓶,告訴她道:“這裡面是謝老爺的血。”
他這一開口,謝燕娘哪裡會不明白?
她震驚地搖頭道:“以我孃親的爲人,不可能讓爹爹蒙羞。”
康雲章一五一十地說道:“當初替謝姑娘接生的穩婆,以及待產時上門的老大夫,在姑娘出生後不久都搬離了鎮子。這事姑娘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是實在有些蹊蹺。”
的確也太巧合了,穩婆是老鄰居了,若是旁人投奔遠嫁的女兒還可能離鄉別井,但是這個穩婆膝下無子女,無牽無掛,忽然搬走,又要搬去哪裡?
謝燕娘回想當年,彷彿有這麼一件事,只是聽過後並未放在心上。
如今穩婆走了,原來給柳紫芙診脈的老大夫也不見了?
這就奇怪了,老大夫是附近頗有名氣的郎中,好不容易有了名聲,怎會捨得搬去其他地方重新開始?
莫非是別處有人出大價錢請他,到其他地方做坐堂郎中?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始終沒有向前走一步。
若得出結果,謝燕娘依舊是謝老爺的嫡親骨血也就罷了,若不是呢?
她兩輩子以來,深信自己是謝府的子孫,是謝老爺的女兒,是柳紫芙的親生骨肉。
如今阮景昕輕飄飄一句話,叫謝燕娘惶恐不安。
她記憶中的一切,莫非都是假的?
重來一輩子,卻告訴自己其實並非謝家人?
那麼上輩子的忍耐,她的不甘,她的難過,都像是一場笑話嗎?
謝燕娘伸手捂住雙眼,強忍着眼淚,搖搖欲墜。
張鳴嘆了口氣,不過十幾歲的小丫頭,陡然間被人質疑不是嫡親的骨血,沒有大喊大叫,或是痛哭流涕,已是難得。
若是她無動於衷,這纔是最可怕的。
謝燕娘放下手,聲音帶着幾分隱忍的沙啞:“大人,民女不願意滴血認親。”
她有種預感,滴血後的結果,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了的。
阮景昕手一擡,示意其他人暫時退了出去。
張鳴有些擔心地看了謝燕娘一眼,到底還是跟着付大夫走了。
龐禹狄想要留下來,卻叫康雲章警告地瞥了一眼,灰溜溜地出去了。
眨眼間,前堂只餘下阮景昕和謝燕娘二人。
“我不妨告訴姑娘一件事,十五王爺已經私下向皇上求旨,賜封姑娘爲側妃。”
阮景昕寥寥幾句話,彷彿將謝燕娘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之中。
她滿臉惶然和震驚,猛地向阮景昕跪下:“求大人出手相救,民女不想做十五王爺的側妃。”
謝燕娘用力跪下,膝頭的痛楚卻遠遠及不上心裡的痛。
阮景昕坐在上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緩緩開口:“原本我打算開口,收謝姑娘爲義妹。如今看來,卻是不能夠了。”
他的這句話,無疑是晴天霹靂,叫謝燕娘心中陡然涌起無盡的絕望來。
連攝政王都要避其鋒芒,不願意摻和到十五王爺的事來嗎?
難道這輩子她拼命掙扎着,還是改變不了一切,仍舊要走上老路,被龍志宇折磨致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