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身、餵食、梳頭,長公主一點都不假他人,都是親力親爲。
即便偶爾忍不住夜裡偷偷垂淚,白天依舊精神奕奕,一絲不苟地仔細照料謝燕娘。
謝燕娘暈倒後,低頭看見自己躺在牀榻上,見長公主擔心,張口喚了幾聲,屋內卻沒有人看見她。
她才發現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一雙腿幾乎要看不見。
這是變成鬼了,還是靈魂出竅?
謝燕娘在屋內徘徊了許久,長公主依舊沒察覺到自己。
她暗暗道了一聲抱歉,便飛出了窗口,朝着鬼谷的方向飛去。
謝燕娘始終相信阮景昕會沒事的,但是不親自看一眼,實在放心不下。
她飛得很快,眨眼間就遇上了長公主派去的人,仔細聽了他們的議論後,知道大致的方向,便在那一處徘徊。
沒有看見屍身,沒有消息便是好事。
謝燕娘遠遠瞅見火光,便飄了過去。
一間簡陋的草屋在正中,空地旁邊是一座火堆,熊熊烈火撲面而來,她彷彿能感覺到裡面的炙熱。
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火堆前,看不清容貌,只是目光從火堆上,驟然轉了過來。
謝燕娘一怔,彷彿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又覺得不可能。
明明她還飄在半空中,誰也看不見,這人怎麼能發現自己?
只是謝燕娘挪動了位置,那人的視線也如影隨至,驚得她一身冷汗。
不過能看見她,是不是就能聽見自己說話?
謝燕娘嘗試着開口:“你能看見我嗎?知道攝政王在哪裡?”
那人沒有開口,卻突然擡手扯掉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猙獰可怖的面容來。
她被嚇了一跳,想到世人對鬼醫的形容,只怕面前這個人就是鬼醫了。
只是面容被燒壞,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起初看着有些害怕,但是看得久了,也就如此。
謝燕娘盯着他看了一會,又催促道:“能聽見我說話嗎?攝政王有來這裡嗎?”
那人依舊沒開口,卻是咧嘴笑了,伸手一揮,她只覺一陣風迎面而來,把自己吹得遠遠的。
謝燕娘急了,發現自己正急促後退,轉眼間就回到了公主府。
“啊——”她睜大眼,瞅見的是長公主喜極而泣的面容。
“醒了,你可終於醒了。”
長公主伸手摟着謝燕娘,淚珠子簌簌落下。
謝燕娘只覺淚水落在臉上,熱得燙人:“孃親,對不住,我又讓你擔心了。”
“沒事,你醒來就好。”長公主拍了拍她的後背,知道謝燕娘昏睡了許久,急忙讓嬤嬤送來參茶。
謝燕娘喝了兩口潤了嗓子,這才又問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半個月了,幸好老天開眼,讓你醒過來了。”長公主抹了抹眼淚,高興地笑道。
已經半個月了?
謝燕娘沒想到自己居然離開了這麼久,總覺得不過是一夕間的事。
她擡起頭,把不知道是不是夢裡的見聞都告訴了長公主。
長公主收到屬下的信箋,跟謝燕娘說得相差不離,不由吃驚。
離魂卻是有跡可尋,當初謝燕娘變成山貓,恐怕也是因爲離魂作祟。
謝燕娘失望道:“沒找到攝政王,卻碰見了鬼醫。”
說罷,嬤嬤卻進來低聲稟報道:“主子,聽聞鬼醫遠道而來,就要進京了。”
長公主日夜照顧着謝燕娘,不聞窗外事,陡然聽到鬼醫進京,不由滿臉詫異:“鬼醫居然願意出山,這是爲什麼?”
“據聞是他欠了攝政王一個人情,如今攝政王生死未卜,鬼醫不介意先完成他的一個願望。”嬤嬤皺眉,說是攝政王的願望,壓根是皇上的命令。
長公主心下奇怪,鬼醫不像是這般仁慈之人:“他就這樣進京,皇上沒讓人阻攔?”
問藥還好,把這個怪人請到宮裡去,幼帝卻不一定會樂意。
鬼醫此人太過於隨心所欲,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心情不好便翻臉不認人?
“皇上讓御林軍親自出城,如今只怕已經在路上了。”嬤嬤甚是盡職,把前後的事都打聽清楚了。
長公主嘆着氣搖頭:“果真是個惜命的皇帝,寧可冒險一次,也絕不放過任何能病癒的機會。”
就不知道,鬼醫是真心來救皇帝,還是別有所圖了。
不過幼帝還是有所防範的,大張旗鼓讓御林軍去迎接鬼醫,不知道是想給對方一個震懾,還是有這麼多的御林軍盯着,鬼醫再厲害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鬼醫來到京中,算是公然的秘密了。
達官貴人不少都收到了風聲,偷偷躲在大道旁邊酒樓的瞭望臺,就想看看這個大名鼎鼎的鬼醫一眼。
鬼醫坐在馬車裡,簾子雖然撩起,可是人卻穿着黑色兜風,把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
別說看見臉,就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謝燕娘也去湊了熱鬧,躲在馬車裡偷偷往外張望。
那天她在夢中飛到鬼谷裡看見這個人,果真就是鬼醫。
一樣的裝扮,一樣的身形,謝燕娘一眼就認了出來。
嬤嬤生怕這個鬼醫對她不利,低聲提醒道:“郡主,該回去了。”
謝燕娘點頭,她答應長公主只出來一會兒,看一眼就回去,再不走,長公主只怕要擔心的。
只是她放下簾子的一瞬間,對面馬車裡的那人似有所感,微微擡頭看了過來。
目光落在謝燕孃的身上,打了個轉又挪走了。
只是猶如實質的冰涼視線,叫謝燕娘忍不住渾身哆嗦。
“郡主怎麼了,這是凍着了?”見她發抖,嬤嬤連忙給謝燕娘穿上披風。
“沒事,我們回去吧。”謝燕娘裹着披風,好一會才緩過來。
這個鬼醫,看來比想象中棘手多了。
也不知道幼帝把他叫進京中來,到底是福還是禍。
鬼醫進宮,沒立刻被引薦皇帝,而是被安排到卿喜殿。
這是平日外臣住下的地方,離後宮最遠,離宮門最近。
御林軍駐紮的地方也離此處不遠,顯然幼帝對鬼醫多加防備。
鬼醫毫無意見,幼帝讓他住哪裡,他就住哪裡,只是不喜歡有人近身。
送他去卿喜殿的御林軍不敢擅自做主,恭敬地勸道:“沒有人在身邊伺候,卻是怠慢了。您是皇上的貴客,如何沒有人在身邊照料?”
鬼醫扭頭看了他一眼,一張猙獰的面容驚得御林軍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
要是惹怒了這個鬼醫,誰知道會不會惹禍上身?
“不必,再囉嗦,我就讓你再也說不出話來。”鬼醫的性子也是不耐煩,沙啞的聲音就像碾過砂礫一樣,難聽得有些刺耳。
御林軍聽了他的警告,只覺得後背一寒,再不敢多言,趕緊退下了。
既然鬼醫不想要人伺候,那是最好不過了。宮女和太監,哪個都不敢往鬼醫身邊湊的。
只是皇上那邊,卻不好交代了。
他親自去跟幼帝請罪,又提到了中途的事:“鬼醫從頭到尾對四周都不感興趣,唯獨經過公主府的馬車時,擡起頭看了一眼。不過一瞬,很快又挪開了視線。”
幼帝挑了挑眉,問道:“姑姑肯定不會湊這個熱鬧,是郡主?”
“回皇上,是的。”御林軍說罷,低下頭只等着皇帝的吩咐。
幼帝又瘦了一圈,一張小臉沒了以前的圓潤,一雙眼睛顯得極大,面色卻白裡透着青紫,嘴脣發青,整個人變得更加陰霾。
不出聲的時候,猶如地獄裡的惡鬼,着實叫人心驚膽戰。
“阿一,你怎麼看?”幼帝忽然開口,問的卻是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黑臉侍衛。
黑臉侍衛恭敬地答道:“依臣之見,鬼醫或許對郡主感興趣。”
“朕也是這樣想的,不然看誰不好,卻只看郡主一個?”幼帝咧嘴笑了一下,正愁沒有東西能討好鬼醫。
要鬼醫出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朕這個堂姐,倒是有幾分用處。”幼帝笑着,忽然捂嘴咳嗽起來。
黑臉侍衛見怪不怪,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餵了他一顆紅色的藥丸。
幼帝嚥下藥丸,就着溫茶漱了口,這才緩過勁來,小臉卻更蒼白了:“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此事就交由你去辦。”
黑臉侍衛應了一聲,便打發御林軍出去了。
稟報的御林軍恭恭敬敬地退下,黑臉侍衛算是混出頭了,皇帝身邊的位置,素來都是心腹才能站的地方。
他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嫉妒。
黑臉侍衛走出來,拍了拍御林軍的肩膀,露出一點笑容道:“怎麼不高興?兄弟有個好差事要交給你。”
“什麼差事?”御林軍隱約猜出是什麼,面無表情地問道。
“你剛纔也聽見皇上說的了,不管用什麼方法,把郡主請到宮裡來。事成之後,皇上重重有賞。”黑臉侍衛笑了笑,又補充道:“我替皇上辦事,還得統領御林軍,早就有些力不從心了,正打算從兄弟們之中挑一個能擔當此任的。”
他別有深意地看着這個御林軍,又拍了拍對方的肩頭道:“我很看好你,兄弟好好幹。”
御林軍面上不顯,心裡卻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