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鄭林在眼前,鄭道隆覺得自己能一腳踹死他!
不,他活剮了他!
這小子是自己找死,還要拉全族墊背!早看出這個下流胚子,不堪大任,當初他來洛陽,沒當時就掐死他真是失算!
“郎君!”鄭夫人擔心地喊了一聲。
鄭道隆如夢初醒,微嘆息道:“李家出事了……這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
長眼睛的都看得出誰在背後使勁。偏鄭林發達之後,族中子弟攀附上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就是要切割也切割不開。什麼,你說把他逐出鄭家--上頭太后還看着呢。等太后……那也遲了。
尋思來,總還是念兒恨着李家。
鄭道隆搓膝苦笑,真的,他從前怎麼就不知道他這個妹子這麼大氣性。也虧得鄭三由着她。也是奇了,以鄭三如今的榮寵,什麼樣美貌的女子沒見識過,念兒固然難得,年過三十,漸漸也該色衰了罷。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鄭念兒,自鄭林把她索要了去之後。以他與鄭念兒的關係,他也沒這麼厚臉皮上門求見。
鄭道隆是不在乎什麼人倫廉恥的。
他年少時候與堂姐私通,被父親逮住,整半年下不了牀;堂姐也被火速發嫁,連嫁去什麼地方,許了個什麼人家都沒讓他知道。之後就是嚴防死守,不許進內宅。一直到娶了妻,他爹撒手歸西,方纔再肆意起來。
他生得漂亮,十年二十年前說得上風流俊俏,如今年紀雖然上去了,也不難看,反而添了風度。
他身居高位,也不拿架子,又擅言擅笑,溫存小意,很能得女子歡心,又有一樁好處,人在眼前,怎麼憐香惜玉都不過分,人不在眼前,倒也不存什麼念想--鄭念兒這樣的絕色,說撒手就撒手。
這一點讓鄭夫人多年來又愛又恨。她帶過來的婢子,是哪個都留不住,雖則鄭道隆並不理家,大面兒上也總敬着她,但是這滿屋子鶯鶯燕燕……鄭夫人有鄭夫人的虧心,她膝下就只有鄭笑薇一個女兒,並無子嗣。
然而鄭道隆也並不因此虧了她--橫豎她不生,有的是姬妾給他生。
“李家?”鄭夫人驚呼。李家的門第,她是知道的。
鄭道隆短促地應了一聲。
太平盛世,自然該留在京城裡,與達官貴人酬唱詩文,附庸風雅,好借風上青雲,但是眼見得北邊亂勢壓不住了,燕朝這百年國運就要到頭也未可知--這幾百年來,說沒就沒的王朝可不少。
亂世裡,文人風度不要也罷,免得改換門庭還須顧及顏面。這時候倒懊悔把長女許了宗室,自個兒也沒得多大好處。
因與鄭夫人商議道:“南陽王既已回京,雲朔那頭還是須得人過去。如今朝裡亂,我抽身北上……也不失爲一個退步。”
“……四娘、五孃的親事不急,要沒有好的,就都等我回來再說。阿薇你多看着點,要勢頭有個不對……”鄭道隆語意含混得交代道,“就接回家裡來。”
鄭夫人急眉赤眼道:“女婿可是宗親……”
“宗親?”鄭道隆不屑地哼了一聲。清河王不是宗親?咸陽王不是宗親?廣懷王有什麼不一樣?要不是太后上位之後,連着重用那些庸人,他********,他哪裡捨得把這個女兒許給廣懷王的孫子。
在夫人面前卻不好說這些,只推心置腹說道:“……世道要亂,首當其衝的不就是宗親,阿薇是我的女兒,我自然要爲她打算。”臉面什麼的,從來不及富貴重要。女婿算什麼,女兒纔是親生的。
何況以阿薇的美貌,再嫁幾次,都是不愁的。
鄭夫人眼淚汪汪地嘆了口氣,她這個郎君,便縱有千般不好,總還是把她的女兒放在心上。
李九娘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她看着頭頂的雲錦,過了整整一刻鐘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繡閣。
是南平王府,蘭陵公主的屋裡。信息到這時候才涌上來。血都流進眼睛裡,又酸又癢,也不敢去揉,揉了就該腫了,腫了眼睛……雖然人人都知道她如今處境,她就是再怎麼撐,也撐不出個無事人來。
自有人過來服侍梳洗,衣物合身,首飾都是素銀,足見用心。
又有早餐送過來。
用過早餐,李九娘略歇了片刻,便與婢子說道:“我想求見公主,姐姐方便爲我通報麼?”
那婢子應道:“娘子客氣--公主說了,娘子什麼時候想見她,都是方便的。”
“勞煩姐姐領路。”李九娘道。
嘉敏果然在等着,目光掠過李九孃的臉面,雖然是上了妝,仍然遮掩不住的憔悴。只是憔悴,倒不見驚惶。想來是已經打定了主意。這纔是高門女子該有的風度。相形之下,她前世……還不如她。
侍婢爲李九娘取了坐具來,李九娘卻退幾步,先對嘉敏行了大禮。
嘉敏不吭聲,也不避讓,如果沒有她昨日的阻止,李九娘這會兒已經是個死人了--這是她該得的。
待李九娘坐下,方纔問道:“九娘……是知道了?”
李九娘點了點頭:“公主救命之恩,九娘如今無以爲報,然後……如有日後,定然會報答公主。”
嘉敏沉默了片刻。這些報答不報答的話,她是不信的,興許這時候是真,但是真到那個時候,也許會能力不夠,也許會時間不對,也許會有別的難處--總之大多數時候,對於人性不能有太多指望。
便只說道:“九娘子如今有什麼打算?”
李九娘道:“不敢有瞞公主,雖然昨兒借了崔家的名義,然而九娘並不認爲崔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收留九娘。”
嘉敏“嗯”了一聲。沒有被恐懼和絕望擊倒,還能夠分析形勢。從前倒看不出來,李九娘並不遜於十二孃--不過人都是逼出來的,從前毋需如此死裡求生,也就樂得做個人畜無害的大家閨秀。
她從前……不也是如此嗎?
“九娘想求公主送九娘去盧家。”李九娘補充道,“中書盧侍郎是我舅父。”
嘉敏尋思了片刻,說道:“並非我信不過令舅,只不過……如今京裡風聲鶴唳,我這裡有幾句話,九娘要不要聽聽?”
李九娘應聲道:“願聞其詳!”
她原本對於三娘子肯幫她到哪一步全無信心。說到底他們之間的牽連只在她哥哥那個未完成的婚約。如是已經完成又不一樣。特別三娘子開口問她有什麼打算,更是心裡涼了半截。到這會兒,恰如峰迴路轉。
心裡不由想道,不枉哥哥看重她。
嘉敏點點頭:“如今外頭傳什麼話的都有,令兄又生死未卜。宮裡即便不在意九娘,恐怕也都想從九娘身上找到令兄的下落。如今又都知道九娘在我這裡,我要是出門……恐怕少不得被人盯上。”
被人盯上倒不可怕,除非想造反,不然京裡哪方勢力也不敢對她用強。但如果一路尾隨到盧家,盧家未必肯接這個麻煩。
李九娘心裡一涼。
卻聽嘉敏繼續道:“雖說是一動不如一靜,但是九娘在我這裡,卻防不住宮裡來人,我也不可能時時都在--九娘可記得我在西山下的莊子?”
九娘“啊”了一聲,她如何不記得,她姐姐就死在那裡。
“那恐怕要委屈九娘了……”嘉敏道,“我不便送九娘上盧家,府裡婢子下人卻是要出城採買。如果九娘不怕腌臢……便坐了那車去。等風頭過去,我再求哥哥與盧侍郎通個氣,請盧家上門來接。”
李家遭厄,李九孃的身份少不得一落千丈,要嘉敏親自護送上門還有幾分臉面,如果坐了下人的車子進盧家……
便盧侍郎肯庇護這個外甥女,哪個富貴人家的下人不長了一雙勢利眼?
那日子哪裡是人能過的。
如果是盧家來接,那又不一樣--起碼有庇護她的誠意。也免了碰壁的可能。
再者,藏在城外的莊子上,萬一城中有變,要跑路也方便。
李九娘道:“王妃將我交給三娘子,萬一王妃問三娘子要人……”
這當口,她還能想到她的難處,也是難得仁厚。嘉敏微笑道:“母親自不會問我要人……我這裡要找一個與九娘子身形彷彿的婢子出來,卻是不難,九娘在我畫屏閣,自是深居簡出,不易被發現真假。”
“那萬一--”
“萬一宮裡要人,再發現九娘已經人去樓空不遲。”
李九娘:……
“公主想得周全。”李九娘也不得不服氣。
嘉敏只是微笑,想道,任憑是誰,有過我這樣的經歷,自然比尋常人想得多一點。又交代道:“我叫婢子給九娘收拾衣物,那莊子九娘也見過的,周遭不過些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