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最後兩個月，李衛東過的很平淡，電爐廠的生產有馬忠義負責，基本用不着李衛東插手，而自建住宅那裡，由於天氣變得寒冷，也都停工了。
李衛東每天最大的樂趣，大概就是牽着灰頭土臉出去溜達，當一個合格的鏟屎官。順便聽一聽有關運輸公司的八卦。
王海濱已經升任運輸公司的總經理助理。
在國企當中，所謂的總經理助理，並不是那種跑腿拿文件端咖啡的跑腿小弟，而是相當於企業的“總管家”，這個職位一般是在升任副總經理之前的過度職務，也能勉強算是領導班子的一員。
王海濱升了官，楊鵬便成了新任的採購處長。
據說這一年的功夫，運輸公司服裝廠已經被楊鵬弄的半死不活，業務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入冬以後更是一筆訂單都沒接到，工人們十一月中旬就已經放假了，相當於去過感恩節。
這跟李衛東記憶中的差不多，前世的時候，一開始擔任服裝廠廠長的是楊鵬，最終楊鵬也是搞垮了服裝廠，然後跑去總公司接任了採購處長的位置。
服裝廠雖然快倒閉了，但是運輸公司的貨運業務卻是蒸蒸日上，國營運輸行業的最後輝煌可不是亂蓋的。
然而大量的個體戶，已然開始涌入到運輸行業當中。
目前來說民營運輸業者雖然只能算是喝口湯，但成長的速度卻非常驚人，用不了兩年，民營運輸業者就會在數量上，超過國營運輸行業。
運輸公司這種國營運輸行業，所面臨的還不只是民營運輸業者的挑戰，他們還有自身的問題要解決。
其中首當其中的問題，就是司機捎帶私貨的事情。
八十年代末的時候，“下海”這個詞已經不再新鮮，社會上也涌現出了大量的個體戶，而絕大多數的個體戶，實際上都是小商小販性質的，連一張個體戶的工商執照都沒有去辦理。
最初的時候，這些小商小販都是自己扛着大麻袋，坐火車擠客車，如同螞蟻搬家一般的運輸貨物。但後來他們發現了一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給些錢，讓運輸公司的司機，幫他們捎帶貨物。
很多司機見到捎帶貨物有錢賺，自然不會拒絕，慢慢的這就成了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而且捎帶貨物的數量也越來越多。
司機幫個體戶捎帶貨物，用的是公家的車，燒的是公家的油，賺的卻是自己的錢，這當然是嚴重損害了運輸公司的利益。
然而當大部分司機都開始偷着接私活的時候，國營運輸企業就開始走上了末路。
國營運輸公司的運營成本原本就比個體跑運輸的高，再加上養了一堆碩鼠，不倒閉纔怪呢！
就這樣，李衛東在遛狗與聽八卦當中，步入了1989年。
……
許志龍匆匆的走進了會議室，看到市領導的桌牌前還都空着，頓時長出一口氣。
“我還以爲來晚了呢！”許志龍找個位置坐了下去。
“志龍，有些日子沒見了吧！”旁邊一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幹部望着許志龍，接着說道：“你們區裡派你來開這個會，看來你這是進步有望啊！”
“劉縣，你哪我開玩笑不是，我資歷還淺，還得多跟您學習呢！”許志龍開口答道，然而心中面卻美滋滋的。
新年伊始，東城區的一把手到了年齡，退居二線，區裡的大小事務便暫時由許志龍這個二把手來負責。
對於許志龍而言，這顯然是一個表現自己能力的機會，如果表現出色的話，再加上區裡一把手的位置空缺，許志龍是很有可能獲得晉升的。
副縣級晉升到正縣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不僅需要實力，更需要機遇。很多幹部可能年紀輕輕就晉升副縣級了，但卻終生無法再進一步。
畢竟正縣級是正職，而副縣級只是副職，一個縣級單位裡，正職頂多有兩個，而副職可能有十幾個。
許志龍又望了望市領導的桌牌，卻沒看到劉通的名字。
“劉副市長已經去赴任了麼？我以爲要再過幾天呢！”許志龍開口說道。
“他這次是高升，去別的市當常務副市長，當然迫不及待的去赴任，要是平調的話，估計就沒有這麼積極了。”劉縣開口說道。
“不知道接下來會是誰來接替他的位置，是從本市提拔，還是從外市再調來一個領導。”許志龍一副八卦的樣子。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只見市領導依次走進了會議室，許志龍趕緊止住了話語。
人都到齊後，會議開始，工作人員將一沓文件，分發給參會人員。
市領導開口說道：“你們手中的文件，是省裡傳達到市裡的，主要精神就是在全省範圍內，清理企業三角債的問題。
前兩天啊，我也去省裡開過會，這三角債的問題，在全國範圍內都是比較普遍的，如果任由三角債發展下去的話，會影響企業生產經營的正常進行，同時也會衝擊銀行信貸計劃的執行。
所以咱們省領導決定，對於省內的企業，進行三角債的清理和整頓工作，目的也是爲了保障企業的政策生產，確保經濟活動的順利運行……”
市領導介紹了一番後，終於說到了正題：“三角債的清理工作，是一個很複雜，也很艱鉅的人物，涉及範圍廣，工作難度大。所以經過市裡面研究決定，由市委牽頭，各縣區成立一個三角債清理工作小組，負責三角債的清理工作。
具體工作，主要分爲三步，第一步，就是各縣區的三角債清理工作小組，先解決本縣區企業之間的三角債問題，也就是你們自己縣區所管轄的企業，互相之間有三角債的，要先解決掉；
第二步，就是跨縣區之間的三角債清理工作，各縣區管轄的企業，欠別的縣區企業的債務，要本着各縣區之間合作互助的原則，進行清理解決。如果牽扯到多個縣區的，那就需要多個縣區之間的通力合作來解決；
第三步，就是有關市直企業的三角債清理工作，不管是市裡企業欠的錢，還是各縣區企業欠市裡的錢，一律由市工作小組負責清理，各縣區的工作小組需要通力配合！
當然，清理解決三角債，必然會涉及到一些資金的需求，在這方面呢，還是本着各縣區自籌的原則進行解決。市裡面籌集的資金，主要用於市直企業的三角債清欠工作。畢竟市裡面的財政情況緊張，你們也是知道的，所以還希望各縣區能夠體諒市裡面的難處。”
市領導在上面講話，許志龍在下面疾筆如飛的記錄這，同時心中更是有一種小激動。
表現的機會來了！
作爲一位區領導幹部，許志龍當然也知道，三角債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也知道清理三角債是一件麻煩事。
可越是麻煩事，越能展現一個人的能力，如果許志龍能夠在清理三角債的工作中有突出表現的話，那麼仕途上再進一步，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而且以許志龍目前的年齡，要是能夠在最近一兩年內獲得進步的話，日後還有機會繼續往上爬。
“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過來！這次清理三角債的工作，我一定要做的漂漂亮亮的！”許志龍暗自攥了攥拳頭。
……
向陽鎮電爐廠，馬忠義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李衛東面前。
“衛東，區裡面下了通知，讓你明天上午去開會。”馬忠義說着，將文件遞給了李衛東。
李衛東看了看文件，眉頭微微皺起：“清理三角債的事情？跟咱們廠有什麼關係？”
“我問了區裡面的人，說是按照納稅額度排名的，區裡面納稅的前三十名，都要去參加會議。”馬忠義開口說道。
“那好吧，我明天過去就是了。”李衛東點了點頭，然後跑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翻看了最近一段時間的舊報紙，希望可以從中找到有用的信息。
“我記得國家大規模的清理三角債，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啊，當時還是高層的領導親自掛帥，最終才解決了這件事情。現在纔剛到1989年，怎麼就開始清理三角債了？”
李衛東翻看着報紙，掃過一個個標題，終於在一份省裡的刊物上，找到了相關的信息。
“原來這是省裡面的決定。不過想想也正常，我們省國企比較多，三角債的問題也更嚴重，省裡面這是對三角債問題有所警覺，想要未雨綢繆啊！”李衛東心中暗道。
在當時，越是國企多的地方，三角債的問題就越是嚴重，其中東北是老重工基地，國家大型企業比較多，也是三角債最爲嚴重的地區。
除了東北之外，華北也是國企和傳統工業雲集的地方，三角債也很嚴重。
與之相比，南方的民營經濟相對發達一些，受到三角債的衝擊也比北方小很多。
……
次日上午，李衛東準時抵達區裡，參加會議。
能夠來參加這次會議的，都是區裡面的納稅大戶，大部分都是區直的國企，也有區直的集體企業，像是李衛東這種掛靠鄉鎮的企業，是獨一家。
李衛東找了個不太顯眼的位置坐下來，不一會，許志龍等幾位區領導，便來到了會議室。
工作人員將省裡那份文件的複印件發放給衆人，然後會議便開始了。
許志龍大體的傳達了一下文件精神，然後有說了說市裡面的三步工作規劃，這才切入到正題當中。
“在座的各位，都是咱們區裡面的納稅大戶，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夠配合區裡面的工作，先拿出一部分資金來，先把欠別的企業的債務給還上。只有這樣，別的企業才能把欠你們的錢，還給你們！
當然，我們區裡面也會幫你們討賬的，如果是區內的企業，我這裡可以直接進行協調，讓他們還錢，如果是別的縣區的企業，我也會去聯繫其他縣區的三角債清理小組，試着幫你們把欠款要回來！”
聽到要先拿出一筆資金還三角債，衆人紛紛露出了爲難的神情。
唯獨李衛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像是在聽戲。
“三角債，關我什麼事！你們慢慢玩，反正我沒欠別人錢，別人也沒欠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