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龍張口就要借五百萬，頓時惹得李衛東冷笑連連。
“我說領導啊，你可真是太高看我這個小電爐了！”李衛東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李廠長，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跟你要錢，是借錢。這五百萬，我用完之後還會還你的。”許志龍開口說道：“這五百萬，實際上應該算是你們廠先行幫清理小組墊付的。我們會拿着這筆錢，償還一部分企業的債務。
而收到還款的企業，這錢也不是白拿的，他們要拿着這筆錢，去還給他們的債主，債主再收了錢，再還給下一家債主，如此周而復始的話，最終三角債就會被清理掉。
我們區裡的三角債清理工作小組，是我親自領導負責的，到時候我會追蹤還款的去處，確保企業拿到錢以後，會還給下一家債主。
等這筆款項到了最後一家債主的時候，他們的還款，會由我們三角債清理工作小組收回，到時候再原封不動的把這五百萬還給你，我另外再給你一些利息。
我已經計算過了，有了這五百萬的話，大概能盤活八十到一百家中小型企業的三角債，而這八十到一百家的中小企業拿到了錢，又能償還更多的三角債。
這就像是雞生蛋、蛋再生雞，到時候不光是能解決咱們區內的三角債問題，我還能借此向其他縣區的企業追債。
比如我們還給別的縣的企業五十萬，他們的企業也得還我們五十萬，到時候只要錢流動起來，大家都有錢還債，三角債自然就不復存在了。”
李衛東微微一笑，開口說道：“領導，你這個想法倒是挺不錯的。不過這五百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既然你有這麼好的計劃，爲什麼不去找銀行貸款呢？區裡面做擔保的話，應該可以從銀行裡借到五百萬吧？”
“這個嘛，銀行那邊的貸款也是有的。”許志龍有些含糊的答道。
“我看未必吧！”李衛東冷哼一聲，接着道：“如果銀行肯貸款的話，領導還用得着跑到我這裡借錢麼？”
“銀行那邊還在談，只不過最近一段時間，貸款不好批而已。不光是咱們這裡，全國範圍內的銀行，貸款都不好批。”許志龍開口辯解道。
李衛東卻沒有理會許志龍的辯解，他開口說道：“領導，你難道就沒有仔細想想，爲什麼銀行不批給你們貸款？難道區裡面做擔保，在銀行那裡還不值五百萬麼？”
“我都說了，最近的貸款都很難批。”許志龍開口說。
李衛東則是搖了搖頭，開口解釋道：“銀行不批貸款，是因爲他們知道，這五百萬貸出去的話，區里根本還不上。
“區裡怎麼可能還不上！我都說了，這筆錢只是墊付，只要錢能夠流動起來，各企業都把三角債還上，最終這五百萬，區裡面自然就收回來了。”許志龍繼續辯解道。
李衛東這次擺了擺手：“錢收不回來的，因爲你剛纔提出的那種方案，有漏洞！”
“什麼漏洞？”許志龍急忙問道。
“領導，想要去解決三角債的問題，首先要找到三角債的根源，你不會真的以爲，三級債的根源就是我欠你錢，你欠他錢，他欠我錢這麼簡單吧？”李衛東開口問道。
“三角債可不就是這樣麼？企業互相欠債，都不肯還錢，最終全都套死了。只要有一個還錢的，大家都能解套。”許志龍開口說。
“這只是三角債的表面現象，三角債形成的源頭，並不是企業不肯還錢，而是企業沒錢可還。”李衛東回答道。
“不肯還和沒錢還，結果上不都是一樣麼？最終就造成了三角債。”許志龍開口問道。
李衛東只好解釋道：“我這裡簡單的介紹三種情況，你就明白了。首先，作爲企業，總要是搞一些基礎建設吧？總要是搞一些技術改造吧？這些都需要錢吧？
然而基礎投資和技術改造，都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收回成本的，想要把這筆投資收回來，需要一個過程，這就導致了基礎投資和技術改造的資金，無法在短時間內償還，於是就出現了資金缺口，這筆缺口只能依靠拖欠來彌補，這就形成了債務。
最終的情況就是，這些企業抱着價值幾百萬的產品賣不出去，同時欠着幾十萬的債務。如果從資產的角度看，這種企業還很檢查，畢竟只要把產品賣出去，輕鬆可以還清欠款。但是從市場的角度看，那些所謂的產品，都是些過時的廢品。
我所列舉的這三種情況，都不是給錢就能解決的，這是產業結構的問題，如果不去調整產業結構，這就是個無底洞，再多的錢也不夠填的。
像你說的那種讓資金流動起來，盤活三角債的方案，聽起來彷彿是可行的，但是實際操作過程中，錢到了那些虧損企業和落後企業的後上，會變成新的債務，根本就不會流轉到下個債主。
銀行是經常借錢給企業的，他們對各個企業的經營情況，多多少少有些瞭解。銀行很清楚，這筆錢借出去，是還不回來的，最終會變成一筆壞賬，所以即便是有區裡擔保，銀行也不敢批覆貸款。”
聽了李衛東的話，許志龍眉頭微微皺起，他開口說道：“按照你這個說法，三角債豈不是無解了？”
“當然不是無解，想要解決三角債，需要多管齊下，比如我剛纔說的調整產業結構，就需要對某些企業採取停產和限產，光是這一點就是一件麻煩事，就憑你這個清理三角債小組是解決不了的。”
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所以我覺得，清理三角債，還需要國家牽頭，地方上配合，像是計委、經委、財政、銀行等多部門協作才行。就憑咱們一個區，拿幾百萬投進去，根本沒用！
別的不說，就咱們區裡企業的產業結構調整，這就得花多少錢？得牽扯到多少部門？產業調整以後，那些停產減產的工廠怎麼辦？那些工廠的工人又該怎麼辦？這些都需要一套完整的規劃。”
李衛東說的都是後世國家清理三角債時，所總結出的一些結論。
許志龍覺得，李衛東說的很有道理，他終於開始意識到，清理三角債到底有多難，至少憑着他一個許志龍，是解決不了的。
下一秒，許志龍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他本來還指望藉着清理三角債的機會，能夠在領導面前露個臉，向領導展示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卻沒想到這是一顆他處理不了的炸彈。
然而許志龍並不是那種輕易認輸的人，他開口說道；“李廠長，你剛纔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我聽了以後也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不過既然上級讓我們清理三角債，我們就必須執行，不僅要執行，還得認真努力的把事情做好！所以這個清理三角債的方案，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得咧！良言難勸該死鬼！你非得自己頭撞南牆，我也沒辦法！”李衛東心中暗道，
不過李衛東嘴上卻不敢這麼說，他只能開口囑咐道：“那麼我先預祝領導馬到功成了！五百萬我雖然沒法出借，可五萬塊錢我還是能拿出來的，這也算是我對三角債清理工作的一些支持了！”
李衛東話裡的意思很簡單，這五萬塊錢就算我送給你了，你就拿着這五萬塊錢，趕緊走人吧！
許志龍卻搖了搖頭：“李廠長，這五萬塊錢真的不夠解決問題的。其實我來找你借錢，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咱們區裡的企業，都有三角債問題，就你們沒有啊！
“領導，我的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李衛東無奈的嘆了口氣，接着說道；“我覺得，這麼大一筆錢，還是得找銀行貸款！”
“剛纔不是說了麼，銀行不肯貸給我啊！”許志龍開口說道。
“你可以用抵押物貸款嘛！”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咱們區裡又不缺集體企業，這些集體企業有的是屬於鄉鎮，有的是屬於區裡，用集體資產作爲抵押，去銀行貸款，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要是還不上，該怎麼辦？”許志龍開口問。
李衛東微微一笑：“就算還不上，銀行也不可能真的收走被抵押的企業吧！銀行是國家的，集體企業也是國有資產，你見過哪個銀行去收繳國有資產的了？再說了，銀行又不會管理企業，他們收走企業等於是一錘子買賣，還不如細水長流等着收點利息呢！”
八十年代末，國內的銀行還沒有真正的進行商業化經營，銀行和企業都是國家的，銀行借錢給企業，相當於是左手倒右手。如果企業的貸款到期還不上，那就延期慢慢還，實在不行的話就只還個利息。
而且那時候的利息也真的很高，1989年時，一年期的固定資產貸款利率高達12.78%，貸款一百萬，光是利息就要還十二萬七千八，試想一下，一個正常的經驗的企業，毛利潤纔有多少？
所以當時很多企業貸款，只還利息，不還本金，因爲光是還利息就很困難了。
對於銀行來說，你只要能還上利息，我也就不要求你還本金了，畢竟12.78%的利率，堪比後世的P2P網貸，這種暴利，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即便是企業連利息都還不上了，銀行也不願意收走企業，主要是銀行不願意付出管理成本。
在未來，銀行收走了抵押物，可以直接拿去變賣，算是收回了一些本錢。
然而在八十年代，這套手段卻是行不通的，當時除了國企便是集體企業，這些都屬於國有資產，銀行怎麼敢變賣國有資產！
銀行收走企業，不光是不能賣，還得給那些企業職工發工資，最少也得發一筆基本生活費。
所以銀行收走企業，不僅無利可圖，反倒是會背上一個包袱。站在銀行的角度上，寧願要一筆壞賬，也不要一個包袱。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九十年代企業倒閉潮的時候，銀行開始出現了大批的壞賬爛賬，最嚴重的時候，有些銀行的壞賬率甚至一度達到了40%。
……
李衛東所提出來的，雖然不是個好主意，但卻是現階段能夠籌集到大筆資金的方法。
“你這個想法倒是可行，我再考慮考慮，或許可以試一試。”許志龍點了點頭。
李衛東卻開口說道：“領導，有句話我還是得再說一遍，三角債真的不光是錢的問題，而是多方面造成的，這真的不是你這個層級能解決的了的。我是不建議你去硬來！”
“可問題總得解決吧！就算霸王硬上弓，也得試一試！萬一成功了呢？”許志龍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