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住處後，李衛東開始仔細的閱讀中野株式會社提供的那份資料。
微波爐生產線的所有詳細數據，全都寫在上面，正如之前所猜測的那樣，這套微波爐生產線，使用的確實是日立電器的技術。
日立電器的微波爐技術，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雖然日本有很多的企業專注造假幾十年的，但對於日立電器而言，區區一個微波爐，技術含量太低了，還用不着去動歪心思。
隨後李衛東看到了中野株式會社的要求。
“這哪是賣生產線啊，這分明是找代工廠啊！中野株式會社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李衛東心中暗道。
中野株式會社提出了一大堆條件，比如工廠面積、生產規模、材料供給等等，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獲得生產線的前五年，每月要優先完成中野株式會社的微波爐訂單，才能進行其他的生產任務。
看到這個條件，李衛東馬上明白過來，中野株式會社並不打算徹底放棄微波爐業務，而是想要借雞下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中野株式會社仍然希望保留微波爐的業務，但只打算做渠道銷售，而不想繼續做生產，畢竟做生產的話，要比做渠道付出更多的管理成本！
最近這幾年，日元匯率大幅度上升，日本製造在成本上已經沒有優勢的，中野株式會社將生產線外移，降低生產成本，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按說產業外移可以採取代工模式，讓代工廠生產微波爐，然後拿到日本銷售，可這樣一來的話，中野株式會社的那套微波爐生產線就算是沒用了。
但中野株式會社不是大家電品牌，他們的微波爐銷量應該比較一般，直接將生產線搬到國外的話，微波爐生產線的產能會出現浪費，這樣也不划算。
所以對於中野株式會社而言，直接賣掉生產線，要比去其他國家建代工廠划算的多，賣生產線本來就可以賺上一筆，而且也不用爲代工廠承擔任何的管理成本。
至於中野株式會社的微波爐業務，也可以通過附加條款來繼續維持，讓代工廠優先完成自己的訂單，確保自己品牌的微波爐可以繼續供應，這樣既不用負擔任何成本，也可以解決微波爐生產的問題，可謂是一舉兩得啊！”
稍微一分析，李衛東已經明白了中野株式會社的意圖。
九零年的日本已經進入到產業大規模外移的時代，這也成就了“亞洲四小虎”的經濟發展。
像是微波爐這種東西，在日本生產的話，成本的確是有些太高了，所以向發展中國家轉移，也是必然的事情。
如果是松下那樣的大型家電企業，肯定會選擇純代工的模式，比如自己花錢在發展中國家建立代工廠，或者直接培植幾家的代工廠。
中野株式會社沒有松下那種規模，主營業務也不是家用電器，他們的微波爐銷量並不多，沒有足夠多的訂單需求支撐，無論是建立代工廠，還是培植代工廠，都是不划算的。
所以中野株式會社直接選擇了借雞生蛋的產業外移模式。
這種方法在很多行業中都是常見的，發達國家的企業直接將自己的生產線賣給發展中國家，然後反過來向發展中國家下訂單，而自己只做品牌運營。
這樣就利用了發展中國家低廉的生產成本，來獲取更大的利潤，同時自己也不用承擔工廠的管理成本，免去很多麻煩。
特別是歐美國家的工廠，運營管理成本是非常高的，不僅有各種各樣的條文法規，還有衆多的工會組織。因此很多企業主願意關閉工廠，賣掉生產線，然後只做品牌的運營。
“中野株式會社的那個清水健次郎說過，要交一份生產計劃書給他，中野株式會社會根據計劃書的內容，選擇條件更優秀的買家。如今既然弄明白中野株式會社的意圖，那這計劃書也就好寫多了！”
想到這裡，李衛東提起筆，在紙張寫起了計劃書的大綱。
……
當天晚上李衛東便找到了王兆安處長，向他彙報了具體情況。
“李廠長，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買下這套生產線之後，還要爲中野株式會社生產微波爐？”王兆安開口問道。
李衛東點了點頭：“而且要優先生產，得完成了中野株式會社的訂單，才能做別的。”
“那中野株式會社給錢麼？”王兆安一副憨憨的樣子問道。
“當然得給錢啊，不給錢，誰幫他們做訂單啊！”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我還需要中野株式會社的技術支持，所以他們的訂單價格，應該不會很高，做他們的訂單，賺不到錢的。”
王兆安並沒有理會訂單賺不賺錢，而是接着問：“他們給的應該不是人民幣吧？”
“外國人的訂單，怎麼可能給人民幣，當然是給美金啊，也有可能給日元。”李衛東回答道。
“日元也是好東西！”王兆安低估了一句，隨後接着說道：“李廠長，照這麼說的話，拿下這套微波爐生產線，順便還能弄到中野株式會社的外貿訂單？”
“中野株式會社的訂單賺不了錢的。”李衛東再次強調道。
“呵呵，有外貿訂單就好！”王兆安笑了起來。
這兩人顯然不再一個頻率上。一個想着利潤，另一個想着外匯。
只聽王兆安接着說道；“李廠長，既然這套微波爐生產線，能順便拿到外貿訂單，那麼你要外匯用來購買生產線，應該也沒有問題。你就放心大膽的去跟中野株式會社談吧，只要價格在合理區間的話，外匯的不用操心，廳裡批給你！”
……
幾日後，李衛東拿着寫好的生產計劃書，再一次來到了中野株式會社。
隨後李衛東被帶到了接待室門口。
“李先生，請在這裡稍等片刻，清水部長馬上就會過來。”
李衛東走進接待室，只見裡面已經坐着三個人，爲首的是個大腹偏偏的男子，五十歲的樣子，穿着一件肥大的西裝，左右兩邊是一男一女，全都是四十多歲。
李衛東衝着三人做了個頷首禮。在日本禮節當中，進入或者退出某個房間時，會用這種理解打招呼或者告別。
那三人當中，只有中年女性回禮，其他兩個人都是無動於衷。
李衛東微微一愣，這顯然是不符合日本人的禮節標準的，對於日本人而言，遇到這種情況，即便面對的是陌生人，也會適當的回個禮客氣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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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攪一下，你們應該不是日本人吧？”李衛東用日語問道。
兩位男子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唯有按箇中年女人用日語回答道：“我們是中國人。”
李衛東瞬間明白過來，這個中年女子是翻譯，而老闆應該是那兩個男子。
於是李衛東改用普通話說道：“我說呢，看着也不像日本人。”
兩個男子瞬間聽懂，爲首那人立刻開口說道：“你也是中國人啊，真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同胞！”
另一人則開口問道：“小同志，你是在日本讀書，還是工作？”
李衛東呵呵一笑，開口說道：“都不是，我來中野株式會社的目的，恐怕跟三位一樣。”
“你也是爲了微波爐生產線來的？”大腹便便的男子開口問道。
李衛東點了點頭，他也沒有隱瞞，而是直接回答道：“我是來交生產計劃書的。”
“巧了，我們也是來交生產計劃書的！”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則接着說道：“我就說嘛，這微波爐生產線是香饃饃，肯定不光咱們，其他企業也想引進！”
大腹便便的男子說到這裡，望向李衛東，開口說道：“小同志，方便透露一下，你是哪家企業的翻譯麼？”
大腹便便的男子見李衛東年輕，以爲他是企業僱來的翻譯。
“我們就是一個小企業，芝麻綠豆大，您肯定都沒聽說過！”李衛東笑着說道。
“什麼大企業小企業的，出國在外，咱們都是中國人，都是中國的企業！”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微微一笑，接着說道：“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宋亮，吳州機電廠的廠長！”
“吳州機電廠？是國企吧？”李衛東開口問道。
“那是當然，我們是省重點企業！”宋亮頗爲自傲的說道。
“失敬失敬，在國營大廠面前，我那個小廠就更不值一提了！”李衛東笑着說道。
宋亮卻開口說道：“瞧你這話說的，能來日本買微波爐生產線的，怎麼會是小企業！看來你這小同志，防備心還挺強的！”
“宋廠長，你多想了，我那廠子實在是太小了，怕說出來你笑話我！”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既然宋廠長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只有獻醜了，我是青河市東城區向陽鎮電爐廠的！”
“青河市？好像是個窮地方吧？東城區？全國叫這個名字的區可多了去了！向陽鎮？是個鄉鎮。”
想到這裡宋亮開口問道：“小同志，你這企業，聽起來像是個鄉鎮企業。”
“宋廠長，你說對了，我們就是個鄉鎮企業！”李衛東開口答道。
宋亮頓時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他愣了足足十幾秒鐘，纔開口說道：“你一個鄉鎮企業，也想要買日本的微波爐生產線？”
李衛東不以爲意的笑了笑：“我就說了吧，我要是說出我們廠的名字，你肯定笑話我！”
宋亮頓時有些尷尬，他趕緊解釋道：“我不是笑話你，我是覺得嘛，你們一個鄉鎮企業，上馬微波爐生產線的話，會不會有些自不……恩，力不從心啊！”
“這個宋亮，本來是要說自不量力吧！”李衛東心中暗道。
於是李衛東故意說道：“這不是最近兩年，企業經營困難嘛，電爐子是做一臺虧一臺，所以我們廠就琢磨着得趕緊轉型，正好知道中野株式會社要賣微波爐生產線，所以就來試一試。”
“效益不好尋求轉型是應該的，可這轉型也不是隨便轉的啊，就拿這個微波爐來說，是你們一個鄉鎮企業能做的東西麼！”宋亮開口說道。
李衛東則開口答道：“聽說微波爐這東西，利潤非常大，國內的企業還做不了，我們也是碰碰運氣，萬一成功了，我們廠不就翻身了嘛！”
“我說小同志啊，有夢想是好的，可是要切合實際！這個微波爐生產線，並不是那麼容易拿到手的，我們這種國營大廠，都不敢說十拿九穩，憑你們一個小小的鄉鎮企業，怎麼能入得了中野株式會社的法眼！”宋亮開口說道。
李衛東裝作深以爲然的樣子，點了點頭：“宋廠長說的是，我本來覺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機會，現在知道你們這種國營大廠都開了，看來我們這種小廠是半點兒機會都沒有了！”
“小同志，不要氣餒，機會有的是，這一次不行，那就等下一次嘛！”宋亮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樣子，開口安慰道。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清水健次郎走了進來。
“非常抱歉，讓幾位久等了！”清水健次郎衝着衆人微微一躬身子，接着問道：“生產計劃書都帶來了吧？”
李衛東立刻從公文包中拿出了生產計劃書，而那個中年女翻譯也從宋亮那裡，接過了計劃書，遞到了清水健次郎面前。
清水健次郎收下兩份計劃書後，宋亮立刻開口說道；“問一問他什麼時候能有結果。”
中年女翻譯將宋亮的問題翻譯給清水健次郎。
清水健次郎立刻答道：“最近這幾天，我們中野株式會社陸陸續續受到了很多份生產計劃書，我們會對各位的生產計劃書進行對比，挑選出三到五家最優秀的企業，然後派人進行實地考察，在決定將生產線賣給誰。
至於什麼時候能有結果，大概一週以內，我們就能從諸多計劃書中，挑選出三到五家的企業！具體時間的話，就是下週三吧，下午三點，各位可以來我們中野株式會社，到時候我會向所有提交計劃書的企業，公佈我們選擇的結果！”
“下週三啊，那行，我們下週三再過來！”宋亮開口說道。
幾人一起走出了中野株式會社。
“宋廠長，我就先告辭了。”李衛東與宋亮等人告辭後，便轉身離開。
宋亮望着李衛東的背影，不屑的撇了撇嘴。
“區區一個鄉鎮企業，還想要微波爐的生產線，真是懶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知天高地厚……”
……
轉眼間便到了週三，下午三點，李衛東準時來到了中野株式會社，之後他被請到了一間大會議室。
會議室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放眼望去，有好幾位東南亞人，也有印度人和中東人，倒是沒有歐洲的白人面孔。
宋亮等三人早已經來了，李衛東便走了過去，在宋亮旁邊的位置坐下。
“小同志，你又來了？”宋亮似笑非笑的望着李衛東。
“是啊，今天公佈結果，我得來聽聽。”李衛東回答道。
“你這小同志啊，還真是夠執着的，明知道自己沒戲，幹嘛非得來湊這個熱鬧啊！還在東京等了這麼多天，得花不少錢吧？早點回國的話，也能省一些經費啊！”宋亮開口說道。
“有句俗話怎麼說的來着，對了，死也得死個明白！”李衛東說着，指了指周圍，接着道：“宋廠長，你看，來的企業可不少，我看出了東南亞國家之外，還有印度人和中東人，這競爭還是很激烈的啊！”
“可不是嘛，看的我都有些心虛了！”宋亮嘴上這麼說，臉上卻露出自信的笑容，接着說道：“不過我們吳州機電廠也不是吃素的，我們可是國營大廠，省重點企業，就算是在國內的同行當中，也是規模最大的！”
李衛東點了點頭，隨後開口說道：“宋廠長，這些可都是你們企業的亮點，一定要在計劃書裡着重介紹！”
“呵呵，那是自然，我們的計劃書裡，對於我們吳州電機廠的悠久歷史和龐大規模，進行了非常詳細的介紹！在這方面，那些東南亞的企業，肯定沒法跟我們比！”宋亮頗爲自傲的說道。
就在此時，牆上的時鐘指針指到了三點，清水健次郎也出現在衆人面前。
“感謝各位，我代表中野株式會社，感謝各位的到來！”清水健次郎先是說了一番客套話，這才進入到正題當中。
“各位的計劃書，我們中野株式會社都已經仔細的看過了，經過嚴格的對比，以及管理層的商討，我們最終選出了四家企業。接下來，我們中野株式會社將會派人去這四家企業進行實地的考察！”
清水健次郎拿出了一份早已經準備好的名單，開口說道；“這四家企業分別來自於泰國、菲律賓、印度和中國！”
中年女翻譯立刻將這番話告知了宋亮，宋亮聽說有中國企業入圍，頓時一臉得意笑容，他轉頭對旁邊的李衛東說道：“小同志，我都說了吧，我們吳州機電廠可不是吃素的，你看，這四家入圍的企業，就有我們。看來我得儘快回國，爲中野株式會社的考察做準備了！”
李衛東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
此時，一位中東長相的人開口問道：“我想請問一下，你們評判的標準究竟是什麼，爲什麼我們的企業沒有入圍？我們土耳其的工業能力，並不比這四個國家差吧？我們的工業產品，可是能銷往歐洲的。”
清水健次郎看了看手中的名單，開口說道：“你是艾爾巴什先生吧？貴國的企業在很多方面的確很有優勢，但是貴國距離我們日本太遠了。
別忘了我們中野株式會社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爲我們優先生產微波爐，如果我們將生產線放在貴國的話，那麼運輸成本會比較大。
商品由貴國運往日本的話，需要先進入地中海，經過蘇伊士運河，進入到紅海，然後是阿拉伯海、印度洋，接着經過馬六甲海峽，進入到東南亞，然後是南海和太平洋，最後才能到我們日本。
這樣一條運輸路線，花費高、耗時長，所以即便是貴國企業在各方面都比較有優勢，我們也只能忍痛放棄！”
清水健次郎解釋完畢後，那位土耳其商人只能泱泱的坐了回去。
清水健次郎則接着說道：“接下來，我宣佈這四個入圍的企業。他們分別是，泰國的total公司，菲律賓的RPKB公司，印度的Wpro公司，以及中國的向陽電爐公司！”
李衛東微微一愣，心說我提交的計劃書裡，署名可不是公司，怎麼被改名了？
隨後李衛東又一想，大概是清水健次郎說順嘴了！
旁邊，宋亮本來正得意洋洋的笑着，等待着清水健次郎說出“吳州機電廠”的名字，
然而當他聽到中年女翻譯報出“向陽電爐公司”這幾個字時，表情頓時大變。
“怎麼不是我們吳州機電廠？你沒翻譯錯吧？”宋亮開口問道。
中年女翻譯搖了搖頭：“清水健次郎先生就是這麼說的！”
“這不可能！那個襄陽的公司是什麼來歷？我怎麼沒聽說過！”宋亮開口說道。
中年女翻譯猶豫了一下，開口解釋道：“宋廠長，我根據字面翻譯的，不過清水先生說的應該不是襄陽。”
此時，李衛東終於開口：“宋廠長，清水先生說的的確不是襄陽，而是向陽電爐公司！”
“向陽電爐公司？這是哪家企業，沒聽說過啊！”宋亮一臉迷茫的說道。
“你聽說過，前些天我剛告訴你的。”李衛東微微一笑，開口說道：“這個向陽電爐公司，就是我之前說道，青河市東城區向陽鎮電爐廠，被清水簡稱爲簡稱向陽電爐公司！”
宋亮愣了愣神，終於明白過來。
“是你們那個鄉鎮企業？”宋亮一臉吃驚的問道。
李衛東點了點頭，笑呵呵的說道：“僥倖！本來就是想碰碰運氣的，沒想到還真被選中了！”
“憑什麼！我們吳州機電廠是國營大廠，省級重點企業，都沒有被選上，你們一個鄉鎮企業，憑什麼選中了你們！黑幕，這裡面肯定有黑幕！”宋亮一臉的不服氣。
下一秒，宋亮決定找清水健次郎問個明白。
只見宋亮猛的站起身來，開口說道：“清水先生，爲什麼我們吳州機電廠沒有被選中？”
見到這一幕，李衛東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個宋亮，還是放不下大企業的架子啊，看來要自討沒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