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京。前門大柵欄。
一輛黃綠相間的捷達出租車穩穩停在四合院前,下車,揹着書包望了望許久未歸的家,一時間,我心中有些感觸,歷經生死劫難,本以爲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老天爺還是比較向着我的。對着油黑木門擠出一個微笑,我向前邁出一步,準備伸手推門,卻發現大門上掛着一把老式長條鎖,我恍然地一拍腦門,爸媽應該上班去了,郜奶奶回了鄉下,部月娥也在美容院忙着生意,家裡沒人。
, 可
幸好在去楊村的路上,我就把鑰匙裝進了書包,否則它此刻一定淹沒在了泥石流裡,沒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從書包的小拉鎮裡翻出鑰匙,擰開鎖芯,我懷着複雜的心情走進院內。
幾辮子大蒜偷偷躺在窗臺上,幾顆蔫巴巴的大蔥悄悄躲在陰涼處,香棒樹靜靜立着,隨着秋風拂過,枝葉有氣無力地擺動兩下。院兒還是那個院兒,沒有太大變化,不過許是太久沒回來,一股淡淡的懷念感在心頭浮起,似乎自己真的離開了幾年之久。
啞然失笑一聲,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多愁傷感了?一定是被晏婉如傳染的。
我做了個深呼吸,用鑰匙打開自己的小屋,輕輕推開門,一股熟悉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鼻尖用力噢了噢空氣中殘留的郜月娥的氣味,心情無比平靜。隨意掃了眼屋內,大衣櫃門縫夾着一角黑絲襪的邊緣 椅子背上搭着一件西裝上衣和一身職業套裙,薄被沒有疊,亂糟糟地堆在牀尾,被褥裡還卷着一條紫色的內褲。
看到這裡,我不禁苦笑。郜姨真是典型的三分鐘熱度,想我倆同居後的那幾天,她那叫一個賢惠,又是洗衣服又是掃屋子,總把家裡弄得乾乾淨淨,結果我一走,老人家立刻原形畢露了,脫下來的內褲也不知道仍到南屋大盆裡,真是”唉,或許網開業的美容院太忙了吧。
自從我倆結了婚,我媽當然不再管我洗衣服疊被,連我屋都少進,這些還得我自己弄。
簡單收拾了收拾房間,我往牀上一坐,把書包拿到腿上,取出裡面的紫砂壺和五彩十二月花神杯,挨個放到牀單上,愛不釋手地用手指肚反覆蹭着它們。幾分鐘後,我把它們分別裝進盆裡,用書上教過的辦法一一清洗乾淨,擦乾,後而小心翼翼地藏進了寫字檯的櫃子裡,用布蓋好。
做完這些,我看了看錶,下午三點四十,離爸媽下班還早呢。
於是乎,我眼珠子一轉,心想美容院弄業自己就沒來得及去,是該去看看了。
打開大衣櫃門,從角落裡翻出一套還算體面的衣服,將身上這套晏婉如給我買的衣服換下來,出門的時候,順手連帶部姨的內衣一起扔進南屋的塑料盆裡,倒上洗衣粉,接了點水泡好,這才捋着髮型出了門。
王府井步行街。
“貴族女子美容會所”的大牌子就在我前方兩米的個置。
我沒有急着進去,也沒給部月娥打電話。而是在門口不遠處細細觀察了一番。步行街上人自然很多。我發現,但凡是十多歲到四十多歲的男女路過美容院,十個人裡有九個人都會忘裡面看上那麼一眼。可能是被華貴的裝潢吸引,可能是被新奇的佈局所誘惑,不管因爲什麼,我覺得這就成功了,天價的裝修費沒白花。
帶着一絲滿意的情緒,往美容院的透明玻璃大門走去。
還有大約一米距離時,分門左右,一個穿着紅色旗袍的迎賓小姐提前爲了開了耳,並面帶微笑地微微鞠躬,“先生您好,歡迎光臨貴族女子美容會所。”
一般美容院都是男士止步的,但那也僅限於美容區,左側的吧檯還是留有一個休息區的,陪女士來美容的男士可以喝喝小酒,品品咖啡,在前廳裡等候。右側走廊邊上還有一個用透明玻璃隔出的美髮廳,這是部姨後加上去的設計,剪頭洗頭都在這裡,不過好像只爲女士提供服務。
由於我是一個人來的,不存在陪誰的問題,所以大廳裡的幾個服務生均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點小尷尬,咳嗽一聲,徑直走向吧檯,跟調酒師要了瓶喜力,“多少錢?”
調酒師是個女的,歲數不大,穿着小西裝,“四十。”
好傢伙,一瓶最低端的破啤酒就要四十塊?酒吧的喜力也才二十到三十吧?這麼貴?我汗了一下,摸出錢包。也慶幸自己沒點什麼貴一些的雞尾酒,不然真沒錢結賬。不過後來我一看價籤就明白了,比如喜力吧,標準價是四十元,但後面還有一個會員四價二十元,估計是辦了美容卡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優惠。
我暗暗一點頭,心說郜姨還真弄得挺有聲有色,單這酒水咖啡就能進賬一大筆吧?
喝了口啤酒,我挨着幾個中年男女坐到了休息區的真皮沙發上,從內部審視起美容院。大廳裡的裝修沒的說,輝煌得跟個小宮殿似的,服務生們也是清一色的小美女,有瘦的,有高的,有純的
媚的。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兒的氣派真不錯啊說話的是我鄰座的一箇中年人,他擡頭望着天花板,“而且服務項目全,健身房,酒吧,美髮廳,我老婆也說了,這兒比她去過的所有美容院都高上了一個檔次
他身旁一個衣着光鮮,舉着紅酒杯的男子點頭道:“看服務員就知道,沒一個扎眼的。”
“呵呵,這算什麼,你是沒見過她們老闆呢,我剛開業的時候見過一次,那才叫漂亮呢,幾個服務員加一塊也及不上她。”
“你說郜老闆吧?誰說我沒見過,確實,漂亮得有點離譜了,你說人家那是怎麼長的?”
聽着自家老婆被人誇得天花亂墜,我揚起幾絲傲然的微笑,摸出手機,給部月娥撥去了一個電話,“嘟嘟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等了一會兒,我再次按下撥出鍵,等來的仍是通話中的提示。
這麼忙嗎?
大概我是店裡唯一一個沒辦美容卡只喝酒的人,又或許是我的年歲太小了一些,反正美容院的幾個女性工作人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往我這邊瞥上一眼,目光中泛起一絲很是古怪的意味,可能覺着酒吧比這裡便宜,也有氣氛,爲何我偏生上這兒傻不拉嘰地喝酒來?也許認爲我是看美女來的吧?
呃,反正那些怪怪的眼神把我看得有些發毛,很不自在。
等喝完了這瓶喜力,我就站起來,往前臺的方向走,“麻煩問下,你們老闆在樓上還走出去了?。
前臺後面那個戴眼鏡穿職業裝的女員工微微一愣:“你找老闆?”
我點點頭:“是。”
女員工瞧瞧我的眼睛,道:“老闆在上面,但今天有點忙,嗯,您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您是要給家人辦卡麼?”她遞過來一張彩色單子給我,“這是我們貴族女子美容會所的年卡單,您可以看看。”
我眨巴眨巴眼睛,一指樓上:“我打她電話打不通,方便的話,您帶我上去行嗎?”
附近的幾個姑娘均直勾勾地看向我,交頭接耳地議論了幾聲。那女員工呃了一聲,“不好意思先生,二樓三樓是男士止步的
我理直氣壯道:“我知道男士止乒,但我不進美容字,就直接上三樓
女員工無語的視線望着我,悄聲提醒道:“那也不行,客人們做完一個服務要去下個美容室時,往往是裹着浴巾在樓道里走的,有的客人甚至連衣服都所以。您真的不能進,要是有急事找老闆。我讓小惠上去給您問問?”
“咳咳,不用了。”
我了個暈!
原來二三樓的美容流程是這樣的啊?那我想上美容院找郜月娥“玩”會兒的心思不是永遠泡湯了?早知如此,把她辦公室設在一樓多好啊!
我揉着太陽穴,無奈退後幾步,回到了休息區,既然上不去樓,既然郜姨在忙,我反正也不着急,乾脆跟下面等等她吧。拿起前臺小姐給我的紙片胡亂掃了兩眼,會所的美容卡分爲好幾個類別,除了那些單項服務卡外,就只有會員卡,銀卡,金卡。貴賓卡,瞅了瞅價格。我不禁嘖嘖稱奇好貴。
這時,我聽見旁邊的兩人中年人還在談論着部月娥的話題。
“據說開業那天,部老闆一口氣灌下去了一整瓶灼,呵呵,你是沒看見那場面,當時把所有人都鎮住了,而且,人家喝完酒愣是一丁點事兒沒有,該幹嘛幹嘛,臉都不帶紅的,這酒量啊,我估計你小舅子也比不上她。”
“是嗎?要不,給部老闆請下來喝一杯?”
“哈哈,老李啊,不是我打擊你,王總來了還湊合,你那小生意,人家部老闆也看不上眼呀,還跟你喝酒?。
被叫做老李的那位中年人翻了翻白眼,“試試唄,服務員,服務員!”
一個面向清秀的小女生快步走過來,掛着尊敬的笑:“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老李道:“怎麼稱呼?”
這姑娘應該跟我差不多大我叫王慧
“哦,剛剛聽我老婆說,你們老闆是在樓上呢吧?”老李指了指吧檯,“是這樣,我姓李,她應該知道,你上去和部老闆說,我開一瓶酒。請她下來喝一杯,哈哈,當然了,要是你們老闆太忙就算了,好吧?”
王慧猶豫了片刻。輕輕一點頭:“好。我去和老闆說,您請稍等
既然從事服務行業,自然免不了這些應酬,不過這還算好的呢,萬一碰上幾個找茬的,還真不好弄。我想到這些就有點頭疼,定定神兒。隨手拿起沙發扶手上的北京晨報,略微擋住了臉。
主要我想知道知道,面對這些事情,部月娥會怎麼應付。喝吧?有點不務正業了,而且有一就有二,以後不能誰來都親自下來陪一頓酒吧?可不喝吧?又太不給人家面子了,不合適啊?
老李呵呵一笑:“老趙,等着吧
, 可※嘶趣道!“行,到時候人家老闆連樓都不下,我看你老窯哪擱。”
那個叫王慧的服務員蹬蹬上樓了,大約過了五分鐘,她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並對着後面指了指我們的方向,嘴脣動着不知說着什麼。
緊隨其後,一隻尖尖的黑色高跟鞋邁下了臺階,肉絲襪裹着的細嫩腳面,黑西褲繃住的修長美腿,一顫一顫的豐腴美臀,慢慢從走廊上顯出痕跡。那隻腳。那條腿。那片臀,上個星期的那幾天,我都忘了摸了多少遍,所以不看正臉我也知道,這人是部月娥。她穿着一身比較正統的女士小西裝,盤發,塗着淡妝,尤其睫毛兒的位置被刻意修飾過了,彎彎曲曲,忽閃忽閃,特別有女人味兒。
擋着報紙的我頓時心跳不已,這個小妖精啊,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美?
在郜月娥走出樓梯的那一刻,所有前廳的服務員都恭恭敬敬道:“老闆!”
部月娥氣派拿得很足,笑吟吟地一點頭,高跟鞋網往前踏出一步,卻又停了住,側頭瞄了瞄美髮廳門口站着的一個姑娘衣服溼了換一件,讓客人看見像什麼話?不是給你們每人訂了兩身嗎?”
那服務員可能剛剛幫人洗頭時上衣不小心濺到了水,聞言,臉都嚇白了:“是。”
部月娥淡淡嗯了一聲,旋即對其他人道:“都機靈着點兒,您好啊,需要點什麼啊,見着客人要說話,大廳要是清閒了,自己上二樓轉轉。看看哪個美容師忙不過來了。自己去搭把手,別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
“明白了,老闆。”
“是,老闆。
”
“好了,自己忙去吧。”部月娥笑眯眯地一點頭,看看休息區這邊。踩着優雅的步伐一步步邁了過來,“李先生,您愛人還在做面膜,可能要多等一會兒,呵呵,怎麼?我聽說您要請喝酒啊?”
老趙哈哈一笑:“郜老闆可真給面子,我還以爲您太忙下不來呢。”
部月娥慢悠悠地往對面的小沙發上一坐,“這話可不對,我就是再忙,李先生和趙先生的面子也得給啊。”
老趙一呆:“喲,您還記得我老趙的名字啊,可真是受寵若驚。”
“行,今天就衝您這話,”老李對調酒師打了個響指:開瓶軒尼詩如凡”
一旁偷偷打量着郜月娥的我突然發現,她的氣質跟以前有了很大變化,從前在茶葉城做銷售經理的時候,部姨採用的往往是降低身份的語言。比如見着客戶就“張哥李哥”的稱呼,更是以小妹妹妹”自居,可現在,她架子卻拿的很穩,不亢不卑,很是有股子商界女強人的姿態。
等調酒師開了酒。王慧立刻端着托盤把酒拿過來。
部月娥笑道:“李先生太客氣了,我待會兒還有事得忙呢,喝得暈暈乎乎的不誤了正事兒?再說,萬一我喝個爛醉如泥,我員工們還不得笑話我呀?”
老李故作不悅道:“部老闆,你的酒量大家誰不知道啊,你不喝。我可當你瞧不起我了?”
шωш.TTκan.¢ ○ “瞧您這話說的。”部月娥二郎腿一翹。勾着嘴角道:“我今天是真不能多喝,嗯,也不怕您兩位笑話,呵呵,我婆婆待會兒沒準過來,她啊,就煩我工作的時候喝酒,要是聞見我身上有酒味兒,一準得給我甩臉色看,我可怕得要命,所以啊,爲了我家庭的和諧,今兒個就別讓我碰酒了吧?”
老李一攤手:“酒都開了,連一杯的面子都不給我?”
部月娥給王慧打了個眼色,不多會兒,接過她端來的一杯熱騰騰的香茶,“酒開了不礙得,這樣吧,我以茶代酒敬您二位一杯,這瓶軒尼詩呢,記我賬上,當是我賠不走了。”
倆人對視一眼,老李苦笑道:“前幾天我老婆就跟我叨唸部老闆厲害,今天我算見識了。不過酒我已經叫了。哪能讓您買單?呵呵。茶就茶吧,來,咱們碰一個
, 可
叮叮叮,仁乾了杯。
抿了口酒,老趙好奇道:“沒想到部老闆都結婚了,你先生在哪發財?”
部月娥用杯蓋嘎啦嘎啦抹着茶杯的熱氣,“他是搗騰古玩的。”
老李感興趣道:“那可不錯,現在不是收藏熱嗎?”
“不錯什麼啊。”部月娥幽幽怨怨地嘆了口氣:“三天兩頭不着家,也不知道去哪瘋了,這不,快半個月沒回來了,連個電話也不知道給我打。”
另個沙發上一個喝咖啡的中年婦女插話道:“喲,那你可得留神點,沒準跟外面有了相好的了呢。”
部月娥像極了深閨怨婦,“唉,湊合過吧。”
我了個去!
我有個屁相好的啊!
我差點被她氣死,把報紙一撤,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被報紙聲吸引過視線的部月娥顯然沒想到我會在這兒,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