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晴空正好,日頭西下,飛鳥四出。綠化覆蓋面積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湖濱路,景緻不濃不淡,一片湖光盪漾。下午四點四十,背湖面水的四中校園裡,響徹放學的鈴聲。
學校的看門老頭有氣無力地出了傳達室裡,吱呀一聲,拉開門軸早已鏽跡斑斑的大門,接着不一會兒,就有一羣半大孩子,三五成羣、嘰嘰喳喳地走出校門。
這纔開學第一天,也不知道這羣小孩,是怎麼做到這麼快就打成一片的。老頭皺着眉頭,看着那一張張生龍活虎的面孔從他跟前走過,每一個孩子臉上的膠原蛋白都無不提醒着他,他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他的人生就像那天邊的夕陽,馬上就要結束了。
本就生性不喜歡孩子的老頭,越這麼想,眉頭就皺得越緊,再想起自己那個整天只會滿地打滾嚷嚷要買遊戲機的孫子,都讀完初一了,卻連小學的數學題都還應付不過來,上學期期末考試,150分的數學居然只考了50多分——草他媽的!那孫子之前上小學的時候,100分的卷子也是50多分啊!狗日的水平這麼穩定,倒也真是一條不屈不撓好漢……
老頭臉色變化着生了半天悶氣,想不通爲什麼別人家的小孩都這麼聰明,自己的孫子就那麼二逼。而且最丟臉的是,那孫子就在四中上學,跟外國語初中的這種小孩一比,他那個孫子以後想出人頭地,估計只能靠風水了,希望祖上的老墳能冒點青煙吧……
但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不遠處就傳來了一個脆亮的聲音。
“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四中這個風水,一百年內都不可能翻身。”林淼被一大票小姐姐和蹭小姐姐的竹竿同學圍在中間,指着前方振振有詞,“你們看四中這個格局,前面是湖,後面是人工湖,孤舟飄零,無枝可依,這叫什麼?這就是四面楚歌、垓下必死之局啊!”
老頭眉頭一挑。
林淼邊上一大羣小姑娘紛紛哇哇亂叫。
一夥人越走越近,林淼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地落進老頭的耳朵裡:“爲什麼教育局肯借四中的教學樓給外國語初中,那明擺了就是不想看你成功。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風水這個東西,也是要看情況的。外國語初中是借來的樓,那我們在這裡上課,就是過客。借船渡江,水越多,路越多,船也走得越快,這就是吉水。不像四中本部的學生,他們就算畢業了,根還在這裡,水多聚財也散財,一生都是浮財,以後年紀越大越缺錢……”
林淼吹得口乾舌燥,拿出一罐旺財牛奶敦敦敦。
剛纔上自然科學課,老師說諾貝爾親手炸死自己,然後留下一個諾貝爾獎名垂青史,這一切歸結起來全都是命,然後放學後不知誰起的頭,又聊起這件事情,結果一羣小孩腦洞清奇,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四中的風水格局。於是胸中藏着半桶水的林淼,情不自禁就加入進了這場討論,談笑之間,就又成了話題的中心。
一口氣把一罐牛奶灌進肚子,林淼氣勢豪邁地擡手一擦嘴角,左右看看沒發現垃圾桶,就隨手把空罐子往路過的花壇邊沿上一放,一羣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校門。
老頭看着林淼的背影走遠,青着臉往地上吐了口濃痰,嘀咕一句放你媽的屁,四中的風水好得很,然後傴僂着走到花壇旁,撿起了那個空罐子。
這罐子小是小了點,不過賣給收廢品的,5分錢還是能換得回來的,可不能讓別人撿去了……
出了校門,林淼被竹竿同學抱上自行車後座,和張雪茹、朱佩慈幾個女孩揮揮手道別。
張雪茹幾個女孩子輪番上來揉了林淼一通,才心滿意足地左拐,沿着蛟龍巷往市府路的方向回家,許風帆看得眼熱,推着車子往幾步之遙外的湖濱路走,嘆息不止。
林淼不由問道:“帆哥,你怎麼了?心裡又有什麼難受的事嗎?說出來一起高興高興啊。”
許風帆轉頭白林淼一眼,騙人都不會道:“我在想剛纔物理課講的東西。”
“好吧,我信了。”林淼撇撇嘴,不再繼續玩弄小孩的感情。
然後念頭一轉,心裡頭又對許風帆說起的物理課,又感到了一絲點小驚喜。
話說東甌市的初中課程當中,其實是沒有單獨的物理課的。物理、化學、生物和一部分地理的內容,全都被雜糅進了自然科學這門課,自然科學這門課的考試總分,也高達200分,比語文和數學都高,中考的時候,基本就是得科學者得天下。林淼上輩子小學畢業後,家裡沒錢擇校,就很不幸地被按學區劃進了東甌市的千古名校十八中。而十八中的師資力量和管理水平雙重感人,作爲主課的自然科學,林淼從初一到初三,全都是一個老師在教,通吃理化生地,也不知那個老師怎麼會那麼有才華。而作爲開卷考試科目的《歷史》和《社會與思想品德》,居然又分了三個老師來教,用事實展示了什麼叫好鋼全都用在刀把上。
要不是林淼骨子裡爭強好勝,學習上也還算有點天分,咬牙考進了東甌二高,不然就憑當年十八中的教法,或許就沒日後的林秘書了……
而反觀外國語初中,開卷考試總分也不過100分的三門課程,直接就交給老狄一個人包辦,自然科學這門大課則分開來幾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辦——雖說理化不分家,不過初中的聲光電知識,確實跟各種化學反應挨不上,而且居然到初二之後,學校還會安排專門的生物老師和地理老師過來。當然了,林淼是不打算再認識那些新老師了。
許風帆推着車子走了一小段路,就耐不住磨蹭,騎上了車。
自行車從湖濱路上飛馳而過。
路旁的店鋪裡,有不少裝修工人已經在忙活,還有幾個街道的臨時工在一旁指指點點,不怕死得口罩也不知道要戴一個,甲醛味濃得要命。林淼捏着鼻子,心想也就是湖濱路的綠化搞得好,不然這羣工人也不知道這趟活下來,要減壽多少年。
許風帆風馳電掣衝出毒氣區,片刻之後,就把林淼放在他家樓下。
林淼站在原地緩了三秒,平復下自己被當成貨物的不良情緒,才掏出鑰匙,邁着小短腿走到樓門前,開門上樓。體力莫名充沛地上五樓也不喘氣地到了家門口,家門開着,屋裡安安靜靜。林淼脫鞋進屋,就見到曉曉坐在客廳的茶几前死磕暑假作業。
一縷火紅的夕陽,從曉曉開着門的房間裡透出,照在她的身後。
聽到動靜的曉曉轉過頭來,看到放學回家的林淼,迎着光,笑容燦爛。
“媽媽還沒回家啊?”林淼揹着書包走上前問。
曉曉點點頭。
林淼問道:“晚上鋼琴課還去不去?”
曉曉低頭看看自己的作業,有點猶豫。
林淼道:“做不完沒關係,你不要怕,能做多少做多少,該玩還是要玩,有爸爸在,你們老師不會罵你的。”
曉曉咧咧嘴,小聲道:“那去吧,好幾天沒去了,我想鍾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