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少了個人,並沒有太多的不同。
人真是賤,章澤這樣暗罵自己,本來那麼憎恨杜行止這個人,同牀時手都不願讓他觸碰,可等人真的走了,卻又要花費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只有一個人的孤單睡眠,身邊少了一個時時相對的牀伴,連不大的牀好像都空蕩了一些。
精神疲憊,章母卻拉着他去拍男裝的宣傳廣告。p·d的擴展是和鋪天蓋地的平面廣告齊頭並進的,這年頭宣傳的費用可比後世小得多,張素有這個意識,國內其他類似企業有意識的卻少。因爲服裝新潮店鋪高檔,加上足夠的宣傳,p·d的路走得很平順。
章澤現在要拍的這一套宣傳照主要針對臨近周邊的省份,北京上海這些大都市,p·d的影響還不夠到宣傳的份兒上,其實這年頭的商家對廣告並不看重,有請來港臺明星來宣傳的,無一不是響噹噹的大品牌,國內的牌子,這時間還很少有包裝意識。
但章澤卻是明白的,後世多少知識普通的品牌,愣是被宣傳刻畫成花裡胡哨的貴族專屬,好像擁有這牌子的一件衣服就多麼面上有光似的,偏偏女人還真吃這一套,就爲個牌子肯照價給出離譜的價格,叫商家賺個盆滿鉢滿。
於是包裝的方式也是他慢慢灌輸給章母和張素聽的,張素比章母有商業頭腦,又打的前鋒,自然開竅,很就託關係將牌子的原產地挪到了香港。國人可相當肯吃港臺同胞的面子,就爲了個香港進口的品牌,公司的生意就比從前好出不止兩成。
工廠開始擴建了,產量也比從前有所提高,張素這段時間張羅着要去聘用幾個好的設計師,總也不在淮興活動。偶爾回來一趟就要處理好所有章母不懂的事情,看她們這樣辛苦,章澤自然也不會不近人情地要求他們另外找一個合適的男模特。這年頭國內的男模特可相當稀少,或者說內地拿得出手的明星並不多,娛樂圈的天下是被港臺的歌星把持着的。
也正因此,跟娛樂圈相關的行業都顯得異常牛掰。好像無形中就被鍍上了一層非同凡響的光暈一般,大夥都是帶着牛氣做事的。
“別動。”章澤稍一動彈,腦袋便被人按住,化妝師小心翼翼地拿粉撲在他臉上拍,邊拍邊輕聲哄,“馬上就好了,這粉得打的輕薄,眉毛要畫的夠黑夠濃,否則一上鏡就變模糊了,拍出來以後效果不好。”
他說着放下粉盒伸手夠到一盒腮紅:“打粉紅還是橘黃?”
章澤朝側邊的鏡子一看,嚇得話都差點說不出來,鏡中人白着一張死人臉,粉一層一層,彷彿露個微笑就要層層皸裂,眉毛烏黑,嘴脣被塗成粉嫩的紅色,用稍深的脣線勾出形狀,簡直是……
臥槽。
偏偏周圍人竟然全不對這種妝容表達異議,還圍在周圍唸唸有詞說着好看,章澤後脊背一個激靈,推開腮紅盒:“別了,我這畫的跟要上影樓似的……把脣膏去了吧?”
化妝師有點不高興:“這不挺好的嗎?”
章澤左右打量,回想起以前辦公室裡那些女人追求的韓流明星的模樣,朝着自己臉上指了指:“眉毛畫地長一點吧,別那麼濃,清晰點。然後畫條眼線,別露出頭,看起來也比較有神,脣膏真的不用了,又是油光的,到時候上了鏡頭再打光,肯定油滋滋一根烤肉串。”
他這邊想着法子弄的盡善盡美,那頭的化妝師卻一聲冷笑擱下東西背過身去,情緒相當不好:“誰愛化誰化,我是專業的,還用外行來指點?”
章澤瞥他一眼,皺了皺眉頭。這是他自家的生意自家的廣告,他自然要求精益求精,包裝的效果怎麼時尚怎麼來。沒吃過豬肉他也見過豬跑,後世那種妝容能普及自然有它的道理,時代是在進步的,那是優勝劣汰的勝利者,現在這個要拍武俠片的大俠妝是怎麼回事?恃才傲物的人他最不喜歡,更何況這人的技術也沒看好到哪兒去。
場助連忙過來把化妝師推開,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明白這小祖宗身份的。這要是個普通平模自然不用那麼客氣,可章澤卻是被p·d的老闆牽着手帶到拍攝現場的,聽那一口一個“阿姨”,他們就能猜到這孩子是什麼身份。如今國內化妝師不多,大概是拿主意習慣了,一個個脾氣都臭不可聞。
沒搭理兀自發脾氣的藝術家,場助招呼來一個臨時湊數的小化妝師,讓他看着章澤的要求畫。小化妝師原本只是在攝影組裡臨時幫一些小角色補妝的,畢竟這個攝影組的名聲算得上國內的佼佼者,鑽破腦袋想進來搭上一線明星的化妝師多不勝數,他一個才畢業的,也沒有出過國也沒有過人的履歷,能進來學點場面已經是難得的機遇。現在被點到名,自然是相當受寵若驚地抱着工具湊了過來。
臭脾氣化妝師也不走了,抱臂站在一旁冷笑等着看成果,他化了五年的妝,還去日本留過學,這個來拍幾張照片的外行人來指手畫腳?一會兒還得求着他善後!
小化妝師照着章澤的主意,一開始心裡也沒底,但越化越覺得詫異,半晌後收了手,捧着章澤的臉:“睜開眼睛看一下。”
章澤眨眨眼,就見面前這小年輕原本笑眯眯的表情頓時僵住了,嘴微微張開,眼神直勾勾地定在章澤臉上,半晌後目光渙散地直起腰:“……這……”
章澤挑起眉轉過臉,對着鏡面照了一下,也有性驚。小化妝師把他的粉打薄了一些,把原先被遮住的那顆硃砂痣給露出來了,但皮膚比往常更白了一號,眉毛根根分明,粗細適宜,眉尾幾乎暈到太陽穴,配上一雙比從前更加神采飛揚的眼睛,這張本來充其量只是佛光濃郁的臉蛋瞬間就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傲慢。
場助幾乎看呆,傻乎乎退了兩步纔回神:“拍攝!拍攝待位!”
“章先生跟我去換個服裝?”原先那套衣服估計要做點改動,場助幾乎挪不開眼,一邊凝視着章澤,一邊恍惚地回憶到底該配上什麼衣服,片刻後他猛然對小化妝師揚聲道:“有單位嗎?沒有的話明天就來報道!”
小化妝師一下回神,欣喜若狂地連連點頭:“我一定來!”要知道這可是省內數一數二的攝影團隊,楊鈺瑩都找他們化過妝,以後要是能混熟一個大明星,後半輩子就風光無限了!
章澤被衆人簇擁着離開化妝間換服裝,小化妝師緊隨其後,屋內只留下那個臭着臉的化妝師,滿心都是震驚和難堪。
對拍照章澤沒什麼經驗,但沒吃過豬肉他也見過豬跑,上輩子上網看新聞逛淘寶,模特們的圖片他也曾見識過。大牌風範他不敢追求,但拍照的姿勢和神態卻能借鑑一二,攝影師讓他不要笑,仰着頭用眼角的餘光掃過鏡頭,他大概也明白到對方要追求怎樣一個效果,眉頭微挑,眼神不遜,肢體自然地舒展開。門唰唰地響,攝影師亢奮地手舞足蹈:“好的!保持這樣!頭擡高一點,哦哦哦!再高一點!!”
“真是好苗子,”場助抱臂站在臺下凝視上方的動靜,嘆了口氣,“要是肯進娛樂圈就好了,隨便唱首歌,靠着這張臉蛋也能紅遍大江南北。”
遠在北京的杜行止得到消息,去校門口的保衛室領到了一封從淮興寄來的掛號信。平常家裡有什麼事情一個電話就都解決了,他這是頭回收信,一併從外頭回來的三個好友圍住他鬧着想知道里面是什麼。
這三個人有一個是才認識不久的,另兩個都曾是淮興的老發小,有比他大一歲兩歲的,早早來了北京唸書,雖然不在京大,但相距也不遠。杜行止現在搞煤礦要錢,近半都是從他們這兒融來的,剩下那一半靠着張素孃家的關係從銀行貸了款,總之沒有他們,日子也要過的很難。
曹鬱陰氣森森地嘲笑:“我服了你媽了,母子倆什麼年紀了還你儂我儂,電話裡沒說夠?”
杜行止壓根不理他,這羣小子裡就沒一個家庭幸福的,曹鬱從小被他爸媽揍大,哪見過杜家母子這種架勢啊?話裡酸出陳醋的味兒了。
信很厚,拆開來抽出兩張信紙,展開來裡頭是章母歪歪扭扭的字,章母沒讀過幾天書,不用談什麼文法通則,可字裡行間透出的濃濃慈愛卻讓杜行止的眼神不自覺地軟了下來。該說果然是母子嗎?這種讓人下意識放下防備提升好感的技能被章澤也學去了十成十。
幾個朋友雖說嘲笑,但還是好奇內容的,湊過頭來:“寫的什麼?”
杜行止有些猶豫地看過信:“我……弟弟拍了個廣告,說洗了兩張照片讓我看。”
大夥立刻來了勁,拍廣告?這年頭還是個新鮮詞,港臺明星拍廣告的不少,上了那個銀幕的,就是“明星”,身價不菲。
等杜行止把照片從信封裡倒出來以後,大夥就安靜了。
不大的相紙上,背景只是一片鐵灰,這當中橫放了一張純白色的長榻,以仰拍的角度,使得這張長榻看去高高在上。最引人注目的是躺在畫面中的那個人,短髮,雪膚,穿着一套精工細緻的改良西服,袖長的雙腿微微交疊着,上身慵懶斜倚在榻頭上。他一手隨意地抵住身下的皮面,另一手舒展開,懶懶地抵住太陽穴,神情好似陶醉在無形的音樂當中,淺色的嘴脣勾出一個肆意的弧度,眼眸半閉半睜,其中似有水波盪漾。他眉尾斜飛,如同意猶未盡的音符揚在半空,配上眉心當中一粒畫龍點睛的紅痣,彷彿從天外而來,不該出現在人世間。
一眼望去,便讓人無法從他身上挪開目光。
杜行止指尖微顫,眼中一簇火光若隱若現,猛然翻過手將照片掩住。
衆人當即回過神來,大爲不滿,指責的眼神剛遞過去,就很發現杜行止神情中與剛纔的微妙差別。
瞭解他的人交換一個目光,聰明地不再講話。然而那張照片給人留下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他們不禁盯着杜行止的手開始幻想剩下的幾張照片會是什麼樣,而能拍出這種照片的真人,又該有怎樣的風采。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等到人都離開,杜行止坐在只有自己的家中,小心翼翼地將照片翻了過來。
出神地凝視着照片中的人,他片刻後抽出下一張,眼神溫存。
灰白的色調,遠處的天空,章澤側身蹲在照片右下角的石階上,臉微微偏向鏡頭,眼睛順從地闔上,纖長的睫毛打下一片醒目的陰影,從額頭到下巴,每一寸的弧度都是完美的,完美到不像是應該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杜行止伸出手,指尖緩緩撫上相片中沉靜的人,他知道這個人的皮膚髮涼,頭髮短而柔軟,像這樣閉着眼睛的時候,溫馴地像一隻正在撒嬌的家貓。
心底深處,有什麼東西迸濺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蛋蛋、讀者ya了、讀者mcsyslad、讀者九月姍姍、讀者小丑、讀者卡卡、讀者回憶過去、讀者bluefish、讀者14276925、讀者風楓、讀者sai、讀者dars、讀者南羽、讀者貓紫、讀者nn扔給圓子的地雷!
謝謝讀者扔給圓子的手榴彈!
謝謝讀者冷場是囧貨扔給圓子的地雷加手榴彈!!!
這算是新春的紅包吧?哈哈哈哈哈。
想給大家唱首七個隆咚鏘咚鏘,但木有配樂還是算了。
大年初一頭一天,要不要加更,看大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