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張家書房向來是張家小輩們的禁地。也許是因爲年輕時的某些經歷,老爺子的領地意識很強,除非他親自邀請的客人,否則哪怕是在家中任職了將近二十年的保姆王媽媽,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進入了書房,也能讓他大發雷霆一番。

杜行止打量着這間書房,不大,約莫二十平方,窄而深,大約是因爲左右兩側的牆壁都是高及天頂的立櫃,於是縮短了肉眼可見的距離。整整一屋子的書,然而這也絕不會是張德鬆的全部珍藏,古舊的拓印本鎖在玻璃之後,擺放在櫃面的書脊大都陳舊,幾十年的歲月,它們被主人一次次翻看撫摸,光滑的紙面揉出了細小的絨毛。

動輒話裡喊打喊殺的老爺子也是個讀書人,杜行止垂下眼,將視線落在坐在對面低頭泡茶的老人家身上。

“我來吧。”他接過張德鬆正在擦拭的茶勺,剷出一撮細密的針葉。熱水氤氳的霧氣升騰起來,帶着似有若無的甘苦清冽。張德鬆索性放手讓他來泡茶,終歸都是苦味,誰泡滋味都差不離。

他打量這個不多接觸的外孫,年輕英俊的後輩是家族的希望,他有兩兒三女,兩個孫子兩個外孫和一個外孫女,各個都出衆不凡。杜行止能夠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之一,雖然並非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但小一輩裡除了老大家已經踏入政壇的長孫張精鈺外,他最看重的就是這個外孫。

誰都以爲他偏愛嘴甜的兒孫,其實也對,都這把年紀了,誰不愛兒孫承歡膝下?可張德鬆的偏愛卻又有不同,幺女家的吳王鵬,他雖然喜歡,卻不會因此委他重任。那孩子不論是從面相上看還是從長久以來相處中得出的結論,都可以看出是個野心勃勃的人。有野心沒什麼不好,尤其是男人,有野心纔會有進步。然而吳王鵬的野心卻又不同,那個孩子……有的時候太過不擇手段了。

相比較下來,還是杜行止這樣一步一個腳印的更加討他喜歡。能拉得下.身架去挖煤做暴發戶,也能及時從煤炭鉅額的利潤中清醒脫身尋找退路。雖然杜行止如今的地產生意在他看來只是小打小鬧,但長此以往發展下去,必然不會是池中之物。

張德鬆端起茶水淺淺地喝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從舌尖抵達喉口,他不喜歡茶葉的滋味,但年紀大了,偶爾品品香茗心情總會不錯

“你啊,個性簡直跟你媽一模一樣。倔驢、冒進。”張德鬆端着茶盞對杜行止點了點手指頭,眼中的情緒卻比他的言辭要溫和的多,“不過有些地方你又比她好,沒她那麼死腦筋。”

杜行止微微一笑,寵辱不驚,他原本也沒打算把本錢壓在張家,張德鬆對他是個什麼評價他也一概不注重。

“我媽倒常說我死板不懂變通,以前在淮興的時候,因爲這個脾氣得罪了不少人,後來才改正過來。”

張德鬆嘆了口氣:“年輕人就是要多磨練,哪裡有隨隨便便的成功?我年輕的時候也覺得,男人就要自己面對問題解決難題,還看不起那些有門路可走的公子哥。等到這個年紀才覺得那個時候有多幼稚。人吶,出生就是最大的投資,有些事情分明可以走捷徑解決,沒有那個門道,折損進去的時間和精力就不可估量。”

他想到什麼,又嘆了一聲:“小鵬這個孩子啊,他跟你們不一樣。這件事情你即便是不告訴我,我心裡也有數,有張家在這,我不放心他站得太高。他爸媽把他慣壞了,到現在沒跌過跟頭,狂妄。我老了,你們小輩之間我不會插手,他要真犯到你頭上,你儘管教訓。成王敗寇,不是他一句兩句哭訴就能蓋過的。”

有他這句話杜行止便安了一半的心。對吳王鵬莫名其妙的敵意他原先總覺得有些棘手。畢竟雖然都是張家的外孫,杜行止自己極少與張家有往來,吳王鵬卻是成天在老爺子跟前蹦躂的。說句不好聽的話,現在的生意場,關係就是最大的實力。老爺子要是偏心過了頭,隨便發個話,杜行止再多的壯志雄酬也未必抵抗得了上面施下的傾軋。但現在一看,老爺子雖然寵小輩,腦子卻不糊塗。杜行止爲了面上好看原本打算的“做人留一線”便滿可以收起來了。就憑上回和鵬飛地產的那次交手,對方神經病似的窮追猛打就讓杜行止記在了心中。這還只是個小過節,現在吃同一鍋飯,他倆早晚會再次對上,吳王鵬要還是那個癲狂的路數,杜行止才懶得給他留手。

張德鬆覺得有些疲倦。這把年紀了,他從年輕開始爬,在山腳與人結成各種同盟抵禦外敵,然後慢慢攀登到高峰。他的敵人從對手變成戰友,從戰友變成上級,靠着天時地利人和取得如今的成就,他履歷斐然,卻從沒有過過一天舒坦的日子。

好不容易老了老了,爲家裡的兒女鋪路搭橋,爲家裡的孫輩們遮風擋雨,張家的繁盛興旺就是他的一切目的所在。然而這個目的還尚未到達,小輩們便將槍頭轉向了自家,這着實令他感到心累。

杜行止到沒有因爲自己是來“告狀”的就覺得不好意思,既然能有捷徑消除後顧之憂,他何苦因爲那點面子就死撐着不鬆口?他目前要兼顧的事情太多了:事業、家庭、愛情,吳王鵬是哪隻鳥?有那個策劃對付他的時間,杜行止寧願多拿來陪陪章澤。

張德鬆放下茶杯,重新牽起笑容,方纔片刻的老態似乎只是杜行止的錯覺:“那接下來呢?你有什麼打算?”

杜行止解決了隱憂,見他問到正題,垂眸回答:“肯定是先把公司給做好。中國目前作爲發展中國家,市場潛力是很大的,因爲首期試水成功,最近我打算把圈子鋪大。”

在目前來說,杜行止找不到比地產更容易發展的行業了。只要有人脈,他幾乎前期只需要出一塊地的資金,建築商爲他墊付建築費,預售時買地的資金就能回籠,只需要將名聲打響,市場總是供不應求。

張德鬆點點頭:“很好,心態要繼續保持。也記得賺錢之餘多看看多聽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爲國家做些貢獻。”

杜行止肅容點頭,見張德鬆擡手看錶,這纔出言告辭。

張德鬆等他離開,關門的聲音響起後,微微一哂。

他哪能聽不出來?杜行止這是告狀?這分明是在告訴自己,他不打算再看着親戚的情分對吳王鵬留情了。下·次若是再犯在他的手上,是死是活如今已然提前告知,哪怕張德鬆是他的外公,他也不會因此網開一面。

張德鬆搖搖頭,該怎麼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似乎也不盡然。杜行止的能力他是信得過的,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能如此穩紮穩打,未來也不會比他遜色。只是吳王鵬……

他眼中劃過一絲隱憂。這個孩子的心術一直是他掛念心頭的擔憂,從十多歲初露端倪的時候他便發覺到不對,之後各種紓解引導,甚至爲了讓吳王鵬不被短視的父母影響,早早將他送到國外。可如今一看,自己的手段顯然收效甚微。

大晴天,杜行止上了被曬出些暖意的車,一路飛馳。

他名下的礦產日進斗金,地產公司也前景大好。即將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新中國,在他看來就是一條流淌着碎金的淺溪,門檻不高、機遇不小,他心中也有青雲之志,既然做了,就會把事業做到最好。

開發房產的投入真的不算大,只是第一次涉足這個行業,沒有經驗做後盾,他便顯得小心翼翼了一些。然而成果卻是喜人的,新樓盤在動工後開盤預售,新奇的理念和科學的戶型吸引了大批的消費者,甚至不必做更多的宣傳,因爲地段優越的關係,竟然也很快收回了前期的一切成本。他當真發覺了其中的廣闊天地,第二批的資金,也打算在近期之內就撥下去。

好地多,但競爭大,下一步的開發,杜行止不會選擇繼續留在北京。長三角、珠三角,那些沿海的大城市同樣商機不可限量。首次推出的精裝房反響火爆,近期之內,杜行止決定將精裝房推行到多數戶型當中。

然而在事業的得意之外,總有各種煩惱叫人不得安寧。

今早出門時看到母親翻垃圾桶的那一幕猶在腦中,對張素接下來會用的策略,他也能猜出一二。

張素這個性格的人,肯定不會選擇打開天窗說亮話,多半連旁敲側擊都不會有,而是裝作一無所知地直接出手干涉。干涉的手段也就那幾樣:給兩個孩子分房睡、爲杜行止安排交友相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嘆了口氣,跟章澤在一起是他爲自己選擇的未來,對此他不會有任何悔意,既然已經選擇了在一起,那麼即便是出現再多的難題,他也只有克服這麼一條路可以選擇。

章澤很憋悶,母親對面那個男人一直在變換笑容,眼睛裡的情緒是男人們都能看出的,對異性的欣賞。

這種欣賞可不是純粹的讚揚啊,那是有那個意思的!

媽媽被覬覦的感覺真是很難言明,雖然一開始他就知道母親會再婚,也對此沒有反對的念頭,然而等到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又覺得沒那麼容易接受了。章澤後槽牙咬得咯咯響,盯着李長明給章母倒茶烤肉,一時間呼吸都亂了。一頓飯更是吃的全無滋味,別說飯菜,就是桌上的朋友都沒精力顧及。

好在一羣男女青年們本來就是衝着交友而來,大家相互熟悉打鬧也玩得很開心,只是肖苗苗和祁茶就顯得無聊了一些,對於其他男生的搭訕也不做迴應。

肖苗苗倒是還好,章澤不搭理自己卻也沒搭理祁茶,對她來說也不是那麼難接受的。男神女神行爲古怪一些都情有可原,她反倒還覺得對方真是個坐懷不亂的好男人。畢竟祁茶這樣的尤物,一旦認真想要跟什麼男人扯上關係,對方實在是很難逃脫的。

祁茶已經從一開始的生氣轉變爲無奈了。章澤就像個豬頭,不論她提起什麼話題回答都平淡的要命,她何曾在人生路中遇到過這樣的男人?不說主動來和她套近乎的,系內、乃至整個院校,追她的男生能排頤和園路一條街。她也就對章澤感興趣一些,沒料到主動出擊卻收不來想象中的成效。

見到女神心情不好,一桌的男人們都大獻殷勤,祁茶對比一下兩撥人的態度,心中更加的不耐煩。

陳元急死了。最着急的就是他,今天爲什麼非要讓章澤出來啊?還不是想解決一下章澤的個人狀況?大學大學,不談戀愛哪裡還叫大學?章澤平常寡淡的個人生活他們都看不下去了,明明條件那麼好的一個人,居然一直保持單身。連華茂松都已經在和家鄉的女朋友分手後找到了下一個,章澤這麼個系草居然還成了滯銷貨。

祁茶和肖苗苗,開玩笑,管理系的兩大系花!隨便送給他一個他都能高興的睡不着覺,章澤居然還對人家愛答不理,就這個態度,哪個女孩子會自虐和他好?

他趕忙跟旁邊的人告了罪,跑到章澤身後一把攬住他脖子,小聲道:“大哥!你有多少問題需要思考啊?美女在這還不趕緊上,你在等什麼?”

“美女?上?”章澤正在操心自家母親是不是被野男人欺騙,冷不丁被勾住脖子嗆了兩聲,對陳元的話很是不解,“你在說什麼?”

祁茶忍不住擱下筷子,發出一記清脆的“叮”聲,抽出餐巾擦了擦嘴巴:“都吃飽了吧?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

聊得火熱朝天的其他人都是一愣,很快也察覺到主座處的僵硬氣氛,對視了幾眼後,裝作不明白笑哈哈地站了起來:“該走了該走了,時候不早了。”

這邊的高臺上站起一堆青春少男少女,立刻便吸引了店內其他客人的注意。章母坐的位置離這裡並不遠,下意識也看了這邊一眼,在章澤躲閃不及的瞬間捕捉到了他。

“澤?!”她又驚又喜,倏地站了起來朝章澤招手:“澤,媽媽在這裡啊!”

章澤抽了抽嘴角,與他在一處的其餘人都聽到了章母的叫聲,見到章澤的臉色,立刻明白了對方是誰。

陳元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章母,盯着章母看了一會兒,他湊到章澤旁邊小聲說:“章澤,這是你媽媽啊?看起來好年輕……”

確實,章母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又注意打扮,現在有了錢,更是從髮梢到腳趾都定時做護理的。加上得體的妝容和穿着,她看起來更像是個優雅端莊的少婦,做章澤的姐姐還差不多,當媽卻彷彿大了個輩分。

祁茶一瞬間眼神發亮。女孩子們比男孩更加細心,她也是注意裝扮的人,章母一身p·d的新款叫她立時辨認了出來。加上對方脖子上墜着的那粒碧翠水潤的翡翠項鍊,耳朵上香奈兒的新款珍珠耳墜,桌上擱着的同品牌皮包。無疑不在表明對方的經濟實力十分不錯。

雖然一早知道章澤家有錢,可是當看到這些以往只能在櫥窗外欣賞的奢侈品近距離穿戴在他家人身上,祁茶還是有些欣羨,欣羨過後,就是難言的蠢蠢欲動。

管理學院裡有錢人其實不少,祁茶的家裡也不窮,但英俊和富裕兼併的卻不多。祁茶是個外貌協會,男朋友如果太醜,她看多了估計會吐出來,可假如只是個高窮帥,她一身的美貌不就純粹被浪費了?美麗是需要金錢來維護的,沒有奢侈的珠寶服裝來承託,清水出芙蓉也只能看這麼幾年罷了。

但只要跟了章澤,一切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方纔的一點憤怒此時煙消雲散,祁茶心情忽然又好了,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用柔和的目光盯着章母。

章澤被喊到名字,只能站起來,他下了餐檯走到章母身邊,便被章母一把拉住:“這個是李叔叔,你不記得了吧?當初在村裡你被你小嬸砍了,還是多虧了他幫忙的!快點叫人!”

章澤的眼神有些複雜,心中恨的怦怦直跳,然而仍舊禮貌地點了點頭:“李叔叔你好。”

李長明如今對章母有意,自然對章澤十分仔細,剛纔章澤眼中一閃而過的敵意被他迅速捕捉到,心中頓時苦笑。

章澤的變化太大了,剛纔章母喊他的時候,李長明硬是沒有認出來。

李長明第一次見到章澤,正是在章澤設計羅慧砍自己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章澤大難不死,但幾天高燒昏厥瘦得像鬼,人又矮小,眉眼當中是揮之不去的畏縮。現在幾年不見,瘦瘦小小的少年蛻變成了真正的男人,出色的外表已經到達了讓人側目的高度。這一切在李長明的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當中。

李長明的態度謹慎起來,和章澤寒暄幾句,他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便將注意力放在跟章澤在一起的人羣上:“出來和朋友聚餐?”

章澤點點頭:“都是同學。”他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了一眼,掃到祁茶直勾勾的目光時愣了一下,只覺得那目光有些奇怪。

祁茶卻忽然生出一股勇氣,她穿好鞋子朝着章澤那邊走去,貼着章澤站好,對章母和李長明點頭:“叔叔阿姨你們好。”

章母眼神一亮,好漂亮的小姑娘!這樣熟稔的態度來和自己問好……她笑了起來,對祁茶點點頭,問章澤:“這是……女朋友?”

祁茶俏臉微紅,剛想說話,便聽章澤不解風情地回答:“同學,隔壁班的。”

“……”祁茶笑容不改,呼吸憋悶了兩分。

章母纔不相信呢,兒子那麼帥,肯定有女朋友了,更何況這姑娘的外表跟章澤也算合拍。不過章澤不承認她也不多過問,對祁茶更和善了兩分,章母望着齊刷刷在看自己這邊的一羣人,推了推章澤:“走吧,都是要回家了對吧?不要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章澤帶着對李長明的疑慮回到隊伍中,祁茶沉默地跟在他身後。陳元見她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和大夥約好了下次聚會的時間,笑哈哈地告別。

祁茶忽然說:“章澤你送我回家吧?”

章澤一愣:“爲什麼?”

祁茶抿着嘴,一旁的陳元要是再沒看出祁茶的意思,他就是傻子了。見章澤如此不上道,他作爲兄弟忍不住心急如焚,趕忙開口調停:“章澤,你送祁茶回去吧,讓她一個女孩子自己回家是不太好。”

章澤愕然地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現在是下午兩點啊……”

“你管幾點呢?女孩子一個人回家就是不好!”

章澤覺得麻煩,有點不情願,但陳元都這樣說了,他不答應又顯得不近人情了一點。只好同意了。

店內,章母透過櫥窗看到店外上了同一輛車的祁茶和章澤,不由抿嘴微微一笑。

李長明問她:“你笑什麼?”

“我笑孩子長大了。”章母意有所指地回答。

章母哼着歌回家,心情異常的不錯。

張素一整天被自己的新發現困擾,心亂如麻,偷偷哭了一場後提不起工作的勁頭,坐在黑咕隆咚的房間裡她一個人回憶着以往有關兩個孩子的一切,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不論是從一開始章澤對杜行止莫名的敵意和抗拒,還是杜行止一反常態對章澤表露出的異樣在乎。爲了能讓兩個孩子改變僵硬的關係,她在其中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不論是有意無意地讓他們住在一個房間、坐在相鄰的位置,還是各種形態上和言語上的促進。在章澤和杜行止關係變得明顯親密的那段時間,她甚至是很高興看到這樣的現狀的。

然而現在她卻不那麼想了,章澤和杜行止到底是怎麼好上的她一無所知,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從一開始杜行止就對章澤異常執着。在他們倆和好的過程中她這個做母親的也曾不遺餘力過,是不是如今這個結局,也有她的一部分責任?

兒子變成同性戀了。這對張素的打擊十分劇烈。

在淮興的十多年,她從未聽說過杜行止交往有女朋友,章澤也是個潔身自好的好孩子,那麼優秀的兩個人,爲什麼偏偏如此想不開呢?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纔好,眼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拆散他們。

她不能直說,孩子們的自尊心太強,說的太直白容易讓他們產生逆反心理。現在兩個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關係被識破,她做的一切都不能讓他們朝着被發現的方向去想,只能循序漸進的,潤物無聲的改變他們。他們還太年輕了,也許是對未知事物的好奇讓他們走上了這條路,等到清醒過來……一切都會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章母進門時愉悅的歌聲驚醒了她,她並不打算將這件事情告訴姐妹,於是飛快地收斂好臉上的情緒。章母太直白了,她藏不住東西,得知到這件事情,恐怕得要死要活地鬧一陣,很容易弄巧成拙讓兩個孩子感情更加堅定。

“怎麼了?”打定主意後張素的表情完全無法讓人從外表發現到端倪,她笑着問章母,“什麼事情那麼高興?”

章母掃了她一眼,抿着嘴大有深意地微笑,末了神神秘秘地說:“我兒子他終於長大了。”

張素表情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什麼意思?”

“他呀……交女朋友了!”

張素愣住了,一時間笑容完全無法維持:“你說什麼?”不知道爲什麼心中居然沒有一絲鬆懈,張素張了張嘴,聲音發顫,“你……你看錯了吧?”

“嗯~嗯~”章母搖着頭,鑰匙圈在手指中歡快地轉了一圈,“不會喲!那個女孩子很漂亮,而且看着澤的眼神呀……嘖嘖嘖。”

一切盡在不言中,她難得跳脫了一次,蹦蹦跳跳地去洗澡。

樓下張素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惶惶不安地抓緊了沙發墊,腦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是——“章澤有女朋友了,我兒子怎麼辦?”

他會受傷的。被心愛的人背叛的那種痛苦,張素再清楚不過。

杜行止回家後享受到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

在他的計劃中,張素應該對他想親近又不敢靠近一段時間纔對,然後是爲他或者章澤另外安排房間,將他們的位置分開,不再坐在一起用餐什麼的……

可是奇怪的是,今晚的張素彷彿完全沒有經歷白天的那件事情似的,一切如常。

章澤也覺得奇怪,今晚回家時張素看着他的眼神複雜的不得了,有種既解脫又不甘的矛盾,讓他覺得一頭霧水。

他私下裡給杜行止悄悄地遞了個眼神,杜行止回了他一個茫然的視線,不知道。

張素欲言又止,想讓兩個孩子分開用餐,但左思右想還是沒能開口。章澤和杜行止坐在一處的畫面確實如同天作之合,他能看出自家兒子在看到章澤時眼中掩藏不住的輕快,他是真的愛上章澤了,章澤卻揹着他……在外面還有女朋友。

一種難言的心疼堵在心頭,哪怕是分開,張素也不情願讓杜行止受這樣一回情傷。

但是她又忍不住猜測,章澤有女朋友的事情杜行止說不定一早就知道了,一時間各種求而不得的可能性涌進腦中,杜行止就是其中徹頭徹尾在受傷害的失敗者。

張素又是解脫又是惱怒,解脫於章澤如果有二心,分開他倆的事情會變得容易許多,可她又不甘心,杜行止究竟哪裡不好?章澤爲什麼要在外面找女人?

這種矛盾的心情促使她一整個晚上都奇奇怪怪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最好,乾脆一切照舊,不作變動。

兩個孩子上樓去睡覺的時候,她站了起來,心中劃過章悌走後多出的空房間,想讓他們其中一個人搬進去的話語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章澤把今天碰到章母和李長明吃飯的事情告訴給了杜行止。

“李長明?”杜行止對這個人彷彿有點印象,“是不是一個四十來歲快五十歲的男人?我記得我之前在外公家碰見過他,說是李部長的小兒子。哦,聯絡部的李部長,你認不認識?”

章澤搖搖頭:“不認得。”

“不認得也沒關係,”杜行止繼續道,“反正他們家人比我們家還多,他好像有三四個大哥在頭上。我對他了解的也不多,你要是想知道,我去替你打聽。”

章澤滾進他的懷裡,手腳並用地纏住杜行止,說出了心中的擔憂:“你說我媽要是結婚了,還會不會生小孩?是不是就不怎麼能跟我見面了?”

杜行止失笑:“瞎想什麼亂七八糟的?阿姨都快把你看成命根子了,結了婚你也是她的寶貝兒子。更何況就算是阿姨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不還有我嗎?”

章澤撇撇嘴:“你?切——”

杜行止低頭咬了口他的嘴脣,正不忿地想要深入探討一下有關那個“切”的含義,章澤推着他連連投降:“哎呀哎呀,我錯了我錯了,我還有你我還有你,我還有正事要跟你說呢……”

杜行止親過癮了,才依依不捨地擡起頭來,盯着章澤的眼中帶上笑意:“跟我說什麼?”

章澤捧着他的大腦袋在鼻尖上親了一口,眼神裡彷彿盪漾了波光:“是賴小胖的事。賴小胖今天下午給我來了電話,說去深圳轉了一圈,想做電腦。”

“做電腦?”杜行止有點發愣,隨後才明白過來:“他想開廠自己做?”

章澤點了點頭。這生意他其實蠻看好的,新中國發展的腳步如此迅速,電子業的春天早就已經來臨了。從彩電冰箱洗衣機到手錶手機bp機,研究越來越高端,距離他所熟知的那個時代也越來越接近。

在北京,網吧如同雨後春筍般建立了起來,有錢人家也基本都配備了電腦,網絡無處不在,如同一張巨大的漁網藉着水波鋪設開來。中國、乃至世界的每一塊土地都逃不過被網撈的宿命,賴一通賣電腦也好,做電腦也好,都是在將自己的位置從被網撈的人轉變成織網的人。這是個有前景的生意,且潛力無窮。

杜行止眯着眼和章澤對視:“你覺得可以?”

“我得去看看,”章澤也並不確定賴一通是否是做生意的料,雖然重視友情,他卻也不是冤大頭,肯定要有前景的生意他纔會攙和,不可能僅憑着一個宏偉的設想就投進去白花花的鈔票。他猶豫了一瞬,小聲說,“那個,加上我年底開廠的計劃,如果我要投資賴小胖的話,錢就不夠用了。你有沒有流動的資金,借我一點唄?”

杜行止攬着他的腰,在他嘴上親了一口:“一聲老公借十萬。”

章澤垮下臉:“那我不跟你借了,我跟我媽借去。”

杜行止不滿極了:“爲什麼你都叫龔拾櫟……那個,不能這樣叫我一次?”

章澤斜眼睨他,忽然張嘴短促地喊了一聲:“夫人。”

杜行止一愣:“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章澤笑着在牀上打滾。

杜行止眼中有着濃濃的寵溺,拉着被子給一直蹬腿的章澤蓋上,微笑了起來。

章澤的生意還太小,等到市場競爭變大,距離他捉襟見肘就不遠了。肯定還是要另覓發展。

鞠躬,總的來說他還是個小市民沒錯。

謝謝大家那麼愛我啦,你們那麼愛我,我也愛你們好了。

偷偷說的啊,那麼肉麻的話就不要傳出去了——(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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