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章澤其實不太會應酬,那些冠冕堂皇拐彎抹角另有深意的試探令他很難理解。雖然在杜行止的指導下他懂得了一些其中奧妙,但距離完全掌握這一項技能還有相當的距離。

好在他的公司發展所要與其他行業合作的地方相當之少,偶有遇到,張素的背景決定了他不必像普通商人那樣見風使舵。優越的外表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好處,章澤始終貫徹着杜行止教導他的必殺技——在遇到對方說自己聽不懂的話的時候,只要微微一笑,沉默就好。

微笑被稱之爲必殺技一點也不爲過,從需要他參與進應酬開始,章澤每每遇到類似的困窘便這樣做。俊美青年本就有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恬淡氣質,遇到試探和敏感話題,他不急不躁,頗有深意地微笑。眼神中是顯而易見的自信,不論什麼樣的言語也很難讓他表現出被動搖無措,小小年紀行事便進退得宜,總在不知不覺間,就讓人忽略他的年齡。

對此章澤的感受則比較直白,一羣剛開始令他隱約感到不舒服的陌生人在一場似是而非的交談過後對他忽然恭順了起來,類似情況發生過不止一次,從剛開始會有些許不解,到惶恐,再到如今的視作尋常。他所需要的時間並不多。因爲從一開始他就不是想的最多的那個,堅決貫徹着誠信爲本,章澤投桃報李地對那些合作伙伴也竭盡真誠,很快的,他的好名聲便藉由他人之口傳了出去。

於是他這一次對很可能未來會有來往合作的李隸也十分的真誠,請對方落座之後,他沒多猶豫便切入了正題:“我對李先生提出的合作計劃很有興趣。我們杜氏生煎一直以來都堅守底限,保證精工好料。加上到目前爲止我們的市場反響十分熱烈,作爲福利發放,肯定能讓職工們感到滿意。”

李隸愣了愣,他沒想到章澤會什麼鋪墊都不做便切入主題。這樣的談話方式無疑顯得急切了一些,可看對方不疾不徐的模樣,又找不出急迫在哪兒。李隸這便沉默了,心中劃過一個念頭,總覺得面前這個清俊沉穩的青年……似乎比表象看上去要單純一些。

有合作意向的商談和純粹爲套話而來的交流自然是有區別的,李隸在微一愣神之下很快恢復了平靜。不得不說,在推慣了太極之後乍然碰上那麼個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李隸心中首先留下的印象便是對方實幹真誠。這讓他心中的好感又猛增了一些,來之前設想過的一些帶有捉弄的念頭慢慢也拋了個乾淨,他的目的又不是得罪人,既然對方和他投緣,能做朋友自然比結樑子要好。以他家的背景,推薦幾個食品供應商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否則李隸也不敢拿着這麼個前提來試探。喝了三杯茶,他原本只是前來了解個大概,卻不知不覺坐上了幾個小時。

其實李隸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因爲年少老成的原因,在同齡羣體中他的穩重有持一直爲他奠定不一般的位置。然而在這場交談中,章澤相比較下來卻成了那個更沉默的人,談完了工作上的一些意向過後,對與李隸話裡話外的一些他聽不懂的試探,章澤笑而不答。而李隸則就着他的微笑侃侃而談,等到天色擦黑他察覺到時候不早時,渾身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鬆快。

“天黑了呀。”章澤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來,“公司下班時間到了,李先生如果肚子餓了,樓下走不遠就有我們杜氏生煎的分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嚐嚐味道?”

李隸平常在偏遠地區工作,而目前杜氏生煎的經營範圍僅限在各大都市當中,好不容易回一趟北京,他每天除了在家吃飯就是外頭忙不完的酒局,真要算來,對如今頗爲紅火的杜氏生煎,他倒真的沒有多大印象。

因爲對章澤頗有好感,他也不想在簡略的交談過後就此分手,加上飢餓確實逐漸生出,他便順勢點了點頭:“我沒有意見。”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公司內的員工都在準備離開。章澤很少有在公司呆到這個點鐘的時候,許多普通員工對他的印象頗深卻無法得見,今天乍然遇到他,都顯得十分激動。

確切的說,章澤在這家公司裡的形象更加接近於一個“偶像”,他的年紀畢竟太輕,很難給人以一個“老闆”的威赫,在這方面石磊做的比他更好,論起馭人之道,章澤差不多是給他做徒弟的級別。然而偶像的人氣比起老闆可要火熱的多,章澤的出現引發了公司內小範圍的騷動,所有人在見到他後都下意識地退開,直達電梯的區域內,騷亂的人潮自發讓出的那條小徑顯得尤爲引人矚目。章澤一路微笑着離開,在遇到大着膽子和他揮手告別的員工時微笑頷首,李隸則跟在他的身後看着這一切,眼神逐漸莫名起來。

老闆和員工在脫離了經濟和工作的情況下,他看到的更多是處於對立的兩個派別。用人者抱怨員工偷懶不盡心或者其他各種疏漏,而員工們則覺得老闆不近人情小氣苛刻,像杜氏生煎這樣看到老闆出現會引發小範圍轟動的情形,他只在某些大企業中曾經得見。在那些動輒資產驚人的大公司,“老闆”的定義已經不是身邊隨處可尋的普通人,員工們崇拜着老闆又爲他工作,在對方實力遠超於自己的前提下敬畏着對方,這種根植在員工意識裡的尊重並非短時間內能積累出來的,可章澤,偏偏在創業伊始便得出了這樣的成果。

電梯裡已經擠進了原本打算下樓的人,但章澤進入電梯後,所有人都自發退了出來。章澤苦笑一聲,在電梯外一些人輕迅的道歉聲中搖了搖頭,等到電梯門關好,才嘆了口氣:“唉。”

李隸見他這個模樣,不由生出幾分親近感,調侃說:“偶像出巡?章總在公司裡很有威信啊。”

章澤以往被這樣對待,只以爲大家懼怕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李隸這樣的話:“什麼威信?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他們這樣避開我,難不成是喜歡我的意思麼?”

“……”李隸默然了,他盯着章澤的臉,想從上面找到一些他在開玩笑的跡象,然而章澤輕易就能看出的認真模樣着實令他啞然:“你不知道他們喜不喜歡你?”

章澤扯了扯嘴角,沒把落寞表現出來:“我又不是人民幣,哪能人人都喜歡?”

李隸一時間連安慰他的念頭都生不出,只想翻白眼。

章澤所說的煎包店在這條街的中部,杜氏生煎所處的辦公區域是近段時間才規整好的商圈區,在半年之前這裡還是冷冷清清的模樣,不過短短數月,遷址而來的各大公司帶動了非一般的人潮。這裡儼然一副新貴氣象。

杜氏生煎人滿爲患。

在商圈工作的人羣白領居多,白領當中又是二十五到三十五歲的年輕人居多。這些年輕人大多習慣了節奏匆忙的生活,在北京租住一處整潔的公寓,三餐在外面解決,家中常備泡麪以防不時之需。雖然已經是下午可以離開的下班時間,大多數人爲了方便還是選擇了就近填飽自己的肚子,杜氏生煎無疑便成了一個好選擇。

李隸被店門口玻璃櫥窗外排列開的三隊人流嚇到了,放緩腳步愕然道:“這……這要等多久……?”

“放心,很快的。”章澤拍了他後背一把,難得自來熟一回將人推進店裡,李隸忍不住回頭盯着外面長長的隊伍,隨後發現到一個剛纔被自己忽略的細節——隊伍雖然很長,但流動卻很快,幾乎是客人遞入機打單據的瞬間廚師便將包子盛好送了出來。從外面可以輕易看到櫥窗內一刻不歇忙碌着的廚師,他們戴着乾淨的口罩穿着雪白的廚師袍,頭髮被一絲不苟地扎進帽子裡,戴着手套用鐵鉗飛快地工作。巨大的餅鐺全部塞了滿滿當當的煎包,一個被鏟空便立刻換上新的餅鐺,而空了的那一個則又開始新一輪的煎烤。

店內嘈雜的人聲並不讓人反感,反倒讓人感受到一種很怡人的火熱氛圍,李隸擡頭看點餐檯背後的點餐牌,每一個餐點的名稱後面都有碩大的實物圖,叫人胃口大開。

杜氏生煎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只賣生煎包的小吃店了,八種口味的地方特色麪條、四種口味的餛飩和水餃以及招牌煎包,再加上肉餡甜餡的湯圓。店內產品的劃分十分明確,也能照顧到各種不同的口味。章澤要了五塊錢的生煎包和兩碗重慶肉滷小面,撕下兩份票據,把煎包票遞給李隸,很自然地說:“你去排隊領包子,我去拿麪條佔座位,一會兒進來你找不到我,就喊一聲。”

他說完就朝着取麪條的小廚房而去,留下李隸捏着票據發了好一會兒愣,這個極少在外面開伙,即便是出來也大多在飯館酒店解決口腹問題的公子哥不知所措了幾秒鐘,還是決定隨大流去排隊。

前後都是同樣衣着光鮮的都市男女,李隸的不自在總算少了一些。大概五六分鐘過後,窗口內的廚師接走他手中的單據,在迅速覈對了數目後拿出一個深口的長盤,剷出了十個玲瓏飽滿的生煎包遞了出來。李隸結過後摸了摸盤子的材質,發現這居然只是一種看起來接近瓷器質地的塑料。這種材料的成本比瓷器便宜的多,損耗卻小,清洗儲存也比瓷器要方便,深口保證了煎包不會像在盤子裡那樣滑出掉落,實在是一舉兩得。

包子和麪條的口味出乎意料的好,包子餡料充足汁甜肉美,摻雜其中的素料很少,更多是起到了調味的作用。麪條也不是普通黏糊的掛麪,而是跟李隸在四川吃到的爽滑口味幾乎沒有差別的圓面,肉臊入味香濃,湯色紅亮,讓原本只是想走個場面淺嘗即止的李隸不知不覺胃口大開吃了個乾淨。

章澤的胃口比他小一些,吃完麪條後只吃了一個包子,眼睜睜看着李隸將九個包子吞下肚還一臉意猶未盡,章澤彷彿看到了另一個杜行止。他不錯過任何機會地推銷自己的產品:“口味不錯吧?我們的冷鮮包除了麪皮沒有新鮮的包子那麼有彈性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和現在的口味相差不大。”

李隸覺得自己有點沒吃飽,但也不好意思再叫了,聽到章澤這個話時便點了點頭:“確實比我想象中要好。您放心,杜氏生煎十分合我心意,我會將您的品牌做個詳細的報告,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訂單會在下個月初之前落實下來。”

他這幾乎就是在打包票了。其實一開始李隸來找章澤並沒有想到做下什麼承諾,雖然推薦商品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假如這項商品並無法達到他心目中的標準,李隸也絕不會爲了私人原因開什麼後門。畢竟這對他而言是沒什麼好處的。可是今天一天跟章澤相處的太過合拍,李隸又忍不住有點想要徇個私,現在發現原來產品質量也能保障到位,他自然便沒了什麼多餘的顧慮。

章澤微微一笑,總算放下心來,白天才生出的合作意向在晚上便塵埃落定,憑着他的本事,這不會是最後一個合作的對象。李隸的答覆等同於爲他打開了一扇面向政府機關的大門。在官僚主義漸盛的今天,企業也是需要攢資歷的,國土局的影響力不小,合作之後,杜氏生煎就等同於被鍍上一層金,想要再攻略其他的單位,難度又小了一成。

他再一想,又覺得有點奇怪,這一餐飯總共花了他二十塊錢不到,就談妥了一筆不算小的生意,李隸這個採購員也太好說話了一點吧?

章澤心中疑惑,卻不知道該不該問的更深,正在猶豫間,口袋裡的電話卻忽然響起,他拿起來看了眼號碼,是張素。

已經好久沒見張素了,加上搬出來前杜行止告訴他張素很有可能發現了他們倆的關係,章澤對她隱約有那麼點害怕。但是想了想,他還是對李隸做了個道歉的動作,起身接起電話朝外走去。

“張阿姨。”

“小澤啊,”張素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不對,“都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在忙什麼啊?”

章澤心中一跳,緊張起來:“我最近……忙工作呢。”

“行止天天在家唸叨你呢。”張素聲音裡帶着笑,彷彿大有深意,“你跟他鬧矛盾了那麼久,也該消氣了吧?”

她今天打這個電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杜行止一天比一天頹廢的模樣她已經快要看不下去了。那天談話之後,杜行止再也沒有主動提起任何有關章澤的話題,只是越來越少出現在飯桌上。前天他第五次喝醉酒被人送回家,看着兒子趴在沙發上的狼狽模樣,張素腦子裡亂嗡嗡地吵了大概兩天,就在剛剛,定下了最終的決定。

孩子們的感情問題她不想再攙和了,好也罷不好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子跟章澤在一起,總好過陷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掙扎出來的情傷,再壞也壞不過目前了。

她其實還有點忐忑,畢竟杜行止告訴她自己已經跟章澤分手了,她這個當媽的貿然去勸和顯得怪沒道理的。她也不想把話挑明,只是旁敲側擊地想要給章澤傳遞去一個友善的信息。

然而章澤哪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啊?他又不知道自己跟杜行止的好事被戳穿,自然以爲張素是純粹因爲他太久不回家產生了掛念。他猶豫了片刻,覺得既然她主動讓自己回去,被發現的可能性應該比較小,便緩緩道:“那好,我今晚回去一趟。現在我剛下班,還在公司旁邊呢。”

哪知道那邊的張素卻立刻說:“正好,我從新店回來剛好要到你們公司了,你在那等我,我這就去接你。”

章澤想想,覺得也行,便告訴了她自己的位置。掛斷電話後,他轉身回到店裡,坐回位置上對面前的李隸說:“李先生吃得差不多了?”

李隸砸吧砸吧嘴,點點頭:“味道不錯。”

章澤笑了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安排輛車子送你?”

李隸見他打完電話後就要告辭,心知他必然另有安排。反正他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對章澤這個未來有可能成爲他弟弟的人他感到頗爲滿意,能教出如此純良的兒子,他未來的繼母恐怕也不是什麼工於心計的人。他原本懸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爽快地站起身:“不用了,反正也沒喝酒,我自己開車回去就好。今天聊得很愉快。私下交換個電話怎麼樣?”

章澤眨了眨眼,心中還想,採購員的油水果然大,基層員工又是開車又是有手機,他上輩子混的連人家的腳趾頭都不如。然而心中雖然這樣想,他表面一點也沒表露,給了李隸一張自己的名片,又記下了對方的號碼。相視一笑,並肩朝着店外走去。

李隸藉着店內的燈光看着自己手中的名片,素色的底紋清淺柔和,以木紋鑲邊,居中偏左上方以厚重的字體寫上了杜氏生煎四個字,空一排,是黑色的瘦金體——章澤。

很簡單的名片,在李隸所遇見的許多恨不得在方寸之間顯盡豪華派頭的名片當中簡直如同春風一樣清新,果然物似主人型。他越發滿意,掏出錢夾來,將名片塞進照片那一卡中。

李隸的車就停在路邊,黑色的奧迪線條流暢,雖然不如奔馳寶馬來的土豪,但沉穩內斂間也別有一派奢華。

“我送你?”李隸問。

章澤搖了搖頭,手機恰好響起,他擡頭一看,立刻在夜色中捕捉到張素那輛紅色的車子。電話一斷,車子掉頭駛來,章澤對李隸說:“有人來接我了。李先生慢走,今天聊得很愉快,下次有機會再聚。”

李隸偏頭看着他,忽然笑着給了他一個擁抱:“肯定會再聚的。”這個弟弟他很滿意,就這樣愉快地定下了!

他說完鑽進車裡,對章澤揮了揮手開走了。張素的紅車壓着線停在章澤面前,張素的表情談不上好看:“剛纔那個是你朋友?”

章澤還爲那個奔放的擁抱在起雞皮疙瘩,聽到張素這樣問,便輕輕的嗯了一聲。

張素咬了咬嘴脣,心中驟然慌亂起來。

雖然離得遠,她剛纔也看清了章澤面前那個年輕人的模樣。李隸的外表那是絕對不差的,五官俊秀氣質溫文爾雅,身材又高挑,跟杜行止相比起來各有千秋。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章澤身邊就出現了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張素忽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她這才忽然意識到,世界上可不止杜行止和章澤這兩個同性戀。章澤長得好看,事業有成,性格溫和,在婚戀市場上是不折不扣的黃金單身漢。這一類型在女人當中受歡迎,那在男人羣裡肯定也是相當有市場的。章澤離開杜行止後襬在面前的選擇太多了,時刻有人等待着挖她兒子的牆角呢!

心中原本還有那麼點點彆扭的張素一時戰意大盛,她這會兒完全沒有任何要分開兩個小孩的念頭了,滿心都在想要如何勸章澤跟杜行止複合。

章澤這一路被張素前所未有的溫柔給嚇到了,一路到家,幾乎是用逃跑的姿態爬下車子。張素見他對自己的示好居然是那麼個反應,心中更加擔憂。停好車之後,她忍不住拉住章澤的手:“回家以後好好勸勸行止,你倆別吵架了啊?”

章澤有點愣:“杜哥怎麼了?”

張素的眼神是哀怨的:“你搬走之後,他吧……唉,說生不如死也不爲過。好歹是那麼久的感情了,你也別說丟就丟……”

章澤越聽她說話越不對勁,怎麼言辭之間那麼曖昧?還有杜行止,他幹嘛要生不如死?他不是天天跟自己通電話呢嘛?

屋裡冷冷清清的,一點人氣兒也沒有,張素打開燈,空蕩的客廳和餐廳,桌上的飯菜還和自己走時一樣擺放。

“又不吃飯。”

她輕聲埋怨,朝屋裡走了幾步,對樓上喊:“行止!行止!”

大概過了半分鐘的時間,章澤才聽到開門的聲音,杜行止好像沒睡醒似的疲憊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媽,你回來了?”

杜行止出現在樓梯口的那一剎那,可把章澤鎮的夠嗆。

襯衣皺巴巴穿着,領帶拉長了老大一截鬆鬆垮垮,衣襬從褲腰裡抽了出來,說不出的亂。半長的頭髮亂的像雞窩,章澤就從沒見過杜行止有頭髮那麼亂的時候!一臉鬍子拉碴,至少兩個星期沒剃的水平。更可怕的是他蠟黃的臉色,瘦的顴骨凸起老高,黑眼圈打老遠都叫人看個清清楚楚。

這什麼鬼樣子啊?

雖然杜行止平常打電話的時候聲音都挺疲憊的,但是章澤一直都以爲他是工作忙!章澤本來就不是很細心的人,心眼又少,杜行止騙他掛電話以後就會去休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現在看杜行止這一副死樣子,他立馬心疼了,眼睛瞪得溜圓。

杜行止沒想到自己的策劃會那麼快見效,他這幾天把自己弄的有點恍惚,見到章澤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出了幻覺,伸手使勁兒地揉了揉眼睛:“小澤?”

張素沒憋住,見到他這個反應,背過身捂着嘴,好歹忍住沒哭出來。

“你怎麼……”章澤聲音發啞,要哭不哭地上下打量杜行止一圈,話都說不出來,貓似的一步步朝樓上靠近,“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

杜行止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伸手扯過他一把抱在懷裡,頭埋在章澤的頸間奮力嗅着。久違的味道令他躁動不安的心立刻平靜了下來,在這分開的一個月時間裡,因爲外表的關係無法跟章澤見面,他無數次有種想要放棄的衝動。然而每當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時,那丁點想要放棄的念頭便被他立刻塞進角落。章澤的感情太純粹也太容易受傷害,和家人坦白之後所要經歷的考驗絕對在章澤的承受範圍之外,他不想章澤因爲任何原因失去那一份本該永遠保護好的純粹。

所以一些難題,他只需要自己承擔下來就好了。

在感情中,杜行止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在看熱播劇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像劇內的男主角那樣滿口甜言蜜語哄得對方展顏,可現實是,在一起那麼久了他仍舊會在面對章澤的時候舌頭打結。他們倆在一起到現在,杜行止從未表白過,章澤和他自然而然走到一起,迄今爲止沒有經歷過熱戀期。他自覺自己欠了對方太多,卻也只能用這樣默不作聲的方式保護章澤,讓他能過的更開心一些。

張素退讓了。

這場戰役的勝利令他有種頭重腳輕的喜悅,這段時間的辛苦對他而言不值一提。杜行止有種想要親吻章澤的衝動,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被短而粗糲的胡茬刺的又癢又疼,杜行止口中淡淡的煙味傳了過來,靈活的舌頭在口腔內翻攪戳刺。章澤沉迷在這個親吻中大概兩三分鐘的時間,猛然意識到張素還站在樓下,心中一陣發悸,滿身冷汗地推開了杜行止。

他惶然的向下看去,整個人都是僵直的,誰知道入眼的張素卻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驚愕,也沒有大發雷霆。她只是很無奈地看着這一幕發生,對上章澤的視線後,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和好了,就好好過日子吧。阿姨……阿姨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但還是不要在外面到處說了。”

章澤緩緩瞪大眼,爲自己聽到的話感到不可置信。

“素姨……你,你不反對我們?”

章澤小臉煞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擺的模樣讓張素的心一下就軟了。是啊,爲什麼要反對呢?他們都是好孩子,在道義與社會責任感的重重壓迫下能夠堅持相守顯然也是下定了決心的。從他們決定在一起的那一刻,往後的路上便要攜手面對永無止境的荊棘,已經那麼苦了,作爲家人,難道還要再在荊棘地上鋪撒一層鐵釘?看到他們受傷,自己又於心何忍?

總在甘願和矛盾中掙扎的心緒忽的就豁然了,張素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如釋重負地說:“爲什麼要反對?不反對了,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知道你們很辛苦,既然決定在一起了,就不要輕易分開。”

杜行止的聲音在章澤頭頂響起,飽含感激:“媽,謝謝你。”

張素笑了起來,勉強漸漸散去:“謝什麼?我是你媽,永遠都站在你這邊。小的時候沒多關心你,我一直想要補償,這件事情,就算是我補償你的。”

杜行止鬆開章澤,下樓走到她面前,認真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張素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箍着杜行止的後背一下一下地捶:“混小子!混小子!沒良心的臭小子!你盡給你媽找事!”

“媽……”杜行止在她頭頂落下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小聲說,“對不起。”

張素吸了吸鼻子:“滾蛋吧,彆氣我了你!”

她推開杜行止,看着站在樓梯口仍舊一身僵直的章澤,那在青青白白中不斷轉換的臉色令她在難過中又升起一種想笑的衝動。忍了忍,他憋住了,拍一把兒子的後背:“不是想他了嗎?我看他也還喜歡你呢。把人給我抓好了,章澤可受歡迎,別被人撬了牆角。”

杜行止心情飛揚,露出一個少見的大白牙笑容,被臉上的鬍子茬一襯,就像餓傻了的野人一樣難看。

他跑上樓去抓住章澤的手就朝屋裡帶。章澤被張素突如其來的坦白嚇得從腳趾到頭頂都是木着的,被拉的踉蹌兩步,聽到門在背後關上的聲音,章澤暈乎乎地說:“你媽……發現了?”

“嗯。”

“什麼時候發現的!”章澤險些跳起來。

杜行止眯着眼看他,忍不住揪了下他的鼻子:“沒良心,被你發現的時候天都要塌了。”

章澤拍開他的手,還沉浸在自己的震驚裡,冷不防被一腳勾住帶到牀上,杜行止忘情地親吻着他的嘴脣和臉頰。章澤被他帶的也有些激動,兩人墨跡了好半天才歇下來,杜行止趴在章澤身上,頭抵着牀。

兩個人這樣安靜着相擁,前所未有的安心包圍了章澤,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一直以來擔憂的危機在還未到前來便悄然散去,章澤一下子明白了。

他拍着杜行止的後背:“哎,你是不是故意調開我對付你媽來着?”

怎麼那麼敏銳?杜行止有點不好意思,挪了挪身子,輕輕嗯了一聲。

章澤吭哧吭哧地開始笑,笑的杜行止耳朵發紅,十分鬱悶:“你笑什麼?”

章澤攬住杜行止,問他:“你是不是特別愛我?”

“……”杜行止點了點頭,“嗯。”

章澤興致勃勃:“你去把胡茬子剃了,咱們做吧?啊?我有點想要。”

杜行止半晌沒動靜。

章澤又說了一遍,還伸手推他的肩膀。

杜行止忽然握住了章澤作亂的雙手,力道緊了緊,十分恥辱地一字一頓道:“下次吧……我好幾天沒睡了,有點累……”

章澤眉頭一挑,吭哧吭哧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然而在聽到耳邊的呼吸聲變得越發平緩後,他到底還是停下了笑聲。

攬住杜行止,他心中說不出的滿足。

“我也愛你。”

小小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迴盪着,輕的章澤自己都聽不清。這話他可只說一遍,杜行止自己睡着了沒聽見,不關他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cc、狸狸、娃娃、安分懵懂、夙、小方、traveler、好時巖海苔扔給圓子的地雷!

謝謝漫漫各扔給圓子的手榴彈!

謝謝遺忘落寞扔給圓子的兩個地雷!

謝謝妖孽哪裡跑扔給圓子的兩個地雷!

謝謝起名糾結困難戶扔給圓子的四個地雷!

文下的評論好溫暖,話說圓子昨天粉絲猛增幾十,惶恐不已,有點不敢說話了……

如果搜不到緣何故的話,那就搜圓圓圓吧,一開始申請是這個名字,後來才改過來的。因爲沒有微博被笑話是土老帽,圓子也是個與時俱進的人xd

鞠個躬,感謝大家對我的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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