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始終都不知道那一夜古天勒究竟面對了些什麼。雖然在電話裡,他故作輕鬆,卻仍然能夠聽到那一抹沉重。拿着電話,卻說不出那些勸慰的話。在真正的傷痛面前,一切的言語都不過是空。想陪在他身邊,哪怕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默默地依偎在他的身邊,卻遭到拒絕。張開嘴,卻開始嚥下了反駁的話語。
這個男人,或許永遠都改變不了他的大男子主義。那樣強的自尊心,連傷痛的表情都不願被最親近的人看到。
在電話裡不再說什麼,可腳步卻一直未曾停頓。
還是一次到他所租的小公寓來。房子有些舊了,可離公司卻很近。站在他的門外,絮絮地對這着手機說着那些小乖搞笑的趣事,聽着他偶爾發出的沙啞的笑聲,聽得出有一絲勉強。可是哪怕是勉強,只要他還會笑就好。
突然之間沉默下來,靜了兩秒,安寧低聲道:“我對小乖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吃飯。只有吃飽了,纔會有力氣繼續生我的氣,才能和外婆搗蛋……”
掛斷電話,她把手裡的粥碗放在門前,敲響房門後,在聽到腳步聲時,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後轉身下樓。走下兩樓,在拐角處站下,聽到上面打開門的聲音,她的嘴角牽出一抹淺笑。
在計程車裡接到他的電話,雖然仍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句“粥很好吃”,卻已經讓她覺得滿足。
安寧知道,不管她做什麼,都無法代替他的痛苦。不管身邊有誰,痛苦總是要靠自己熬過去。而且此時的她,也不輕鬆。
當她回到家時,已經夜深了。可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李美豔轉頭看她的目光,安寧還是暗暗嘆了一聲。
知道是逃不過的,雖然今天已經身心俱疲,她還是微笑着走過去坐下,刻意把受傷的手腕埋到身體下面,她只用左手挽着媽媽,把頭靠過去,“不要罵得太兇啊……”
瞥她一眼,李美豔用手指戳了下她的頭,“你還知道我要罵你嗎?”
“嗯,我知道……因爲你是我媽啊!”含糊地應着,安寧半閉上眼。
“是啊,我是你媽……”低低一嘆,李美豔擡起手拭去眼角的淚,“爲什麼每一次我以爲自己不會再爲你操心擔憂的時候,總是又一次地爲你愁爲你慌呢?阿寧啊,媽不是要煩你,你工作上的那些事,媽真的什麼都不管不問了。可是現在……”
瞥一眼合上雙眼,不知是在聽還是已經睡過去的安寧。她苦笑,卻仍然低聲道:“明明阿文那麼好,你爲什麼就偏偏不喜歡他呢?鬧到現在這樣……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偏偏還是喜歡這樣……媽也知道,那孩子長得那麼好,是個女孩子都會心動了。可是……”又一聲嘆,她反手推了安寧一下,“累了,就去睡吧!你說,你要怎麼和小乖說呢?”
朦朧中,安寧聽到那一聲低嘆,“改天帶他回來吃一餐飯吧!總是要見見面的……”
想到過當自己和他站在一起時,會被那些媒體怎樣說,也想過老媽會怎樣說,也爲該如何向小乖解釋這件事而苦惱過。但既然那樣做了,一切就只能順其自然。
在早上吃早餐時,安寧試圖用簡單的語言向小乖解釋所謂的男女朋友關係究竟是什麼意思,沒想到小乖居然擡起頭用很明白的語氣對她道:“我知道啊!男女朋友就是說兩個人都很喜歡對方,想要在一起,看着對方笑就開心,看着對方哭就會難過,然後在情人節的時候還會送禮物和收禮物……”
“誰告訴你的啊?”安寧眨着眼,小心翼翼地問。她家兒子什麼時候這麼早熟了嗎?
“我打電話去問乾爹了啊!”小乖很認真地看着她,“我也很喜歡坐我旁邊的小美啊!好喜歡她笑的樣子,只要上學就會想和她一起玩。不過乾爹說,男孩子要有男子氣概,不能總是聽小美的話的……”
一頭黑線,難道是自己太忽視了兒子,竟然錯過了他的初戀嗎?這個對感情一知半解的小傢伙,究竟會搞出什麼事啊?揉着兒子的頭,安寧還在苦惱,卻感覺道小乖在拽她的衣角。低下頭,看着兒子有些彆扭的表情,她眨了下眼用目光詢問。
用腳蹭地,小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了下頭,又勇敢地擡頭看着媽咪。“媽咪,你給古叔叔禮物的時候,可不可以也送小乖一份啊!”見安寧挑起眉,他忙道:“小乖會很乖的!所以媽咪可不可以還是最喜歡小乖啊?!”
心頭一酸,安寧抱着兒子,輕輕地吻着他的臉頰。“媽咪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女人是外婆,最愛的男人就是我們小乖了。不管是誰,都沒辦法取代小乖在媽咪心中的地位……”捏了下小乖的鼻尖,她抿起脣,有一絲絲的壞,“那麼小乖呢?到底最喜歡媽咪還是小美呢?”
“咦?”看小乖撓着頭,一臉的困惑表情,她故意癟了下嘴,做出委屈的表情,“小乖好壞呀!媽咪都說最喜歡你了……這樣子一點都不公平!”
被她的作態嚇到,小乖緊緊抱着她的腰,一疊聲地嚷着:“小乖最愛媽咪,最愛、最愛媽咪了……”
“這還差不多!”得意地抱着兒子,安寧擡起頭,看着老媽微笑的臉,柔柔地笑着。
打電話給哥哥,原本是想說一聲謝謝的,可吞吞吐吐,卻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好意思。居然要哥哥來對小乖解釋她這個做媽媽的感情問題,真的讓她覺得有些汗顏。
大概感覺到安寧的猶豫,哥哥也不多說,只是淡淡地道:“道銘sin的舞室來吧!今天想跳舞。”
安寧怔了一下便一口答應。跳舞不是哥哥發泄情緒的方式,顯然這次約會是爲了她。
在銘sin的舞室裡,一曲接一曲的舞蹈,直至大汗淋漓地倒在地板上。頭頂着頭,兩人形成一條直線。
安寧抓開被哥哥丟在臉上的毛巾,胡亂擦了擦汗,翻個身,正好從哥哥的頭頂看他精緻的面容。
雖然哥哥沒有說,但從他的細微表情和今天的狀態而看,安寧隱約地覺得哥哥今天並不是很開心。反覆思量,她隱隱猜到一些原因。
之前金馬獎組委會突然公佈自今年起金馬獎有了新的規章。就因爲這個和金像獎一樣的新規定,《霸王別姬》將無緣本屆的金馬獎。雖然這個規定並非針對哥哥本人,卻絕對是針對《霸王》這部電影的。
在金馬獎初創時,單隻一個名字,就已經明顯透出一種政治傾向。金門,馬祖,兩個臺灣當局所標榜對抗大陸之戰地。金馬,這個名字,隱含着一種隱晦的文化反共思想。不過在1962年,一個由臺灣“行政院新聞局”主辦的電影獎項又怎麼可能繞過政治這一關呢!
不過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過了三十年之後,居然還會發生因爲不希望把獎項授給一部由大陸投拍的電影而突然更改規章的事情。
金像,金馬,再加上內地的百花,分明是華語電影彙總的經典之作,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華語電影的最高榮譽,即使是得到了國際大獎的頭銜,卻不得不說是個遺憾。
雖然哥哥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安寧想哥哥一定也覺得很遺憾吧!在去年的金馬獎捧着最佳歌曲獎時他還曾經說過希望明年會捧起另一個獎盃。言猶在耳,卻到底還是落空。哪怕他因程蝶衣這個角色得到了一個日本影協的影帝頭銜和戛納的提名,可對哥哥而言,更希望的還是得到華語電影圈的肯定吧?
不是因爲實力不夠,而是因爲對他而言很是遙遠的政治原因。多荒謬的理由,可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伸出手指,拭去哥哥頰上的一滴液體,安寧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淚水,可是一顆心卻突然很酸。
睜開眼,張國容微微笑着,依然是那樣的溫柔。彷彿是阿波羅的孩子,永遠都生活在陽光下,全不見一絲陰霾。溫暖着別人卻將所有的憂傷埋在心底。
“哥哥,我想做你的垃圾桶。”不知不覺,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看着哥哥怔住的表情,安寧也有些窘。
哥哥卻突然翻身而起,幾乎碰到安寧,讓她嚇了一跳。“真的要做我的垃圾桶?”伸手拍拍安寧的肩,靜了兩秒後,張國容突然開罵。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髒話,但那一句句有理有據的貶斥,卻也讓安寧聽得有些愣神。“那羣不懂藝術,把藝術當武器看的混賬傢伙……”
喘了一口氣,他轉頭看着直眨眼的安寧,笑了一下,“是不是嚇到了?”
搖頭,安寧怔怔地看着哥哥,突然展顏一笑,撲上去攬住哥哥的腰,“多罵一些啊!”
被她一撲,身子一歪,幾乎跌倒在地板上。哥哥笑着打她的額頭,“傻了?居然想聽罵人?要不要罵你呢?”
“好啊!”安寧毫不猶豫地應着,倒讓張國容有些意外地看她。迎着他的目光,安寧笑着,眼中卻隱隱閃現着水意。
哥哥,我喜歡你這樣把什麼都說出來。
所有的不滿和所有的不快樂。
雖然沒有把那一句說出來,但張國容卻顯然已經明白,望着她的目光也愈顯柔和。最後,只是揉了揉她的短髮,淡淡道:“你這樣剪短了頭髮更像——一隻小狗啊!”
大窘,安寧做出不滿的樣子,可自己卻也忍不住笑起來。坐直身,和哥哥一起坐在地板上靠着牆,只覺得心情平靜似水。
哥哥,你知不知道只要和你這樣安靜的坐着,就可以撫平我心底所有的傷痛。你,是我的天使。誰,又是你的天使?
“哥哥,以後有什麼想說的,一定要說出來啊!哪怕是對這那些讓你討厭的人大聲喝罵也好……”轉目,她比着手指,“如果不好意思去罵,來找我啊!我幫你去罵他們……”
“真的?”看看她,張國容的笑有一絲狡猾。“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幫我去罵那些盯着我的週刊記者好啦!”
看安寧挺胸做出當仁不讓的姿態,他不禁笑起來。靜了半晌之後才又道:“阿寧,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和古仔手牽着手出現在記者面前時,有多羨慕和佩服!?真的很想……”很想那樣牽着他的手正大光明地站在世人面前。
低下頭,他靜默了許久突然轉過臉看着安寧問:“如果,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重返歌壇會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有些糊塗,但立刻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雖然之前以一曲《紅顏白髮》捧回了最佳歌曲獎,但哥哥始終還是未曾宣佈正式重返歌壇。那現在……
難以抑制興奮的心情,安寧跳起來大叫:“好啊好啊!這是這幾個月來讓人最開心的消息。”
“真的那麼開心?”含笑望着她,張國容偏着頭想想,突然笑道:“就是!管他別人要怎麼說呢!自己開心纔是最重要的……”
雖然不知道古天勒現在是不是願意見到她,可是安寧還是買了午餐過去。站在門前,咬着脣,怔了很久,剛要敲門後轉身離開,那扇門卻突然打開,把着門,古天勒對着她淡淡地微笑。
雖然眉宇間仍然帶着掩不住的倦意,卻仍然在對她那樣微笑着。不知爲什麼,突然感到鼻酸。轉身,她站在他面前,頭抵在他的胸口,感覺道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撫着她的頭,聽着他在耳邊低語:“聽到你在叫我”,涌出的淚,無聲地洇溼他的衣襟。
就這樣在門口相擁着,知道一聲低咳在身後響起。古天勒壓着她的頭,不讓她回頭,只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是樓上的老伯!”拉着她進房,一直都在小心地遮擋着她的臉。心裡明白是怕被人看到又向記者爆料。安寧卻還是覺得這個樣子很搞笑,忍不住低低笑了一下。
推開古天勒,她笑着把提着的袋子遞到他手上。“喏,拿着,我去拿碗。”
轉目看了下,這間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找出廚房的方向,她轉身進去在碗櫃裡找到碗,在水槽衝了一遍,剛走出去,目光一掃卻看到水槽下方垃圾桶裡的粥碗。蹲下身打開,幾乎就是滿的,顯然是根本就沒有吃幾口。
站起身靠在櫥櫃上怔了半晌,直起身,走出去時已經又是一張笑臉。
“今天的例湯不錯啊!冬瓜荷葉湯,嚐嚐看……不過,不及我的靚湯好。回頭我煲了老火湯給你喝,你可不準浪費。要一滴不剩的都喝掉哦!”
溫言淺笑,安寧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吃了小半碗的飯又把湯喝了大半才移開目光。打量整間屋子,雖然不大,卻收拾得很乾淨。客廳裡最顯眼的就是一套音響設備。靠着牆,支起了一個畫架。安寧走過去,還沒看清那上面畫的是什麼,古天勒已經閃過來把畫板合上。撇了下嘴,安寧笑着嗔道:“神神秘秘的……”卻到底還是沒有搶着看。
目光一掃,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副眼鏡,舉在眼前,不適應地眨了下眼,轉過頭看懷抱着畫冊的古天勒,“原來你是近視眼啊!”
“是啊!不過我平時都不戴的。”古天勒笑笑,隨手打開身後的櫃子,把畫冊插進去。
看着他淺笑,安寧轉身爲他戴在臉上。退後一步,笑着打量了兩眼,“那好啊,馬醫生。”
失笑出聲,古天勒上前,從後面抱住安寧,下巴抵着她的肩。“不如我現在去學醫啊!如果被公司開了,就去做醫生怎麼樣?不知道現在開始學會不會太晚了?!”
心中一酸,反手撫着他的臉,安寧只是笑道:“不晚啊!你現在開始學,如果順利的話過個幾年能考到醫生執照,然後我們就可以佔你的便宜,免費看病了啊!”
“是啊是啊,讓你佔便宜……”低聲和着,雖然在笑,聲音裡卻仍有一絲黯然。
“阿勒,”這樣叫着別人不曾叫過的名字,心裡隱隱有些甜。“你記不記得我說過你有一張明星臉?”轉過身撫着他的鬢角,她認真地看着他的雙眼,“你會成爲一個很有名、很有名的明星!然後,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你……”
“是嗎?”點頭,古天勒笑着,“你說的話,我總是信的……”
額頭抵着額頭,那樣輕淺的呼吸,脣漸漸地靠近……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嚇了兩人一跳。目光一對,兩人同時牽起嘴角。
在安寧放開手時,古天勒突然拉住她,飛快地在她的脣上印下一吻,才轉身去接電話。
手指撫過脣瓣,安寧像個初戀的少女一樣偷笑着,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傻。擡起頭,卻看見古天勒已經放下電話,正轉過頭來看她,神情有些古怪。
邁一步,剛要上前,她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只好退一步先拿起電話再說。
“喂,巴姐?”招呼着,她不禁回過頭去看古天勒,剛纔的電話也是巴姐打過來的嗎?
“《新神鵰》?真的成了?!”有些激動卻又有些黯然,她斂去笑,小心翼翼地問:“那楊過那個角色?”
得到答案的一剎那,安寧不禁怔住。說不清心裡泛上的究竟是苦還是甜。聽着巴姐的聲音,只知道一直答應着“嗯,好”之類的單音節。身後,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她,緊貼着她背的臉頰上,分明有些溼意……
二卷電視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