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誰想我,誰念我,提着禮物來看我。”劉齊晃了晃已經發暈的腦袋,大聲的吵嚷着,連小時候的兒歌段子都說了出來。幸好是在小包間裡,要是在外面被他人看到,保準第二天傳遍茶庵街的大街小巷。
“你喝多了。”雷銳將劉齊舉起的酒瓶壓下,蒲扇般的大手一奪,就地搶了過來。劉齊手有些發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酒被灌進雷銳的肚子裡。
“好了,酒喝完了,散夥。”劉齊一推椅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扭過頭去撈起外套,歪歪斜斜的披在身上。這邊雷銳也好不到哪裡去,警服外衣鬆鬆垮垮的罩在外面,渾身酒氣瀰漫。兩人扶攜着,踉踉蹌蹌的出了門。
“老闆,結賬。”
“老闆,結賬!”
兩個人同時對着吧檯裡面正在打盹的中年漢子叫道,聲音有些高,引得幾位正在吃下午茶的客人側目。老闆揉搓了一下面頰,趕忙走過來,身子微躬,小聲說道:“一共120塊,雷所長,劉隊長。”
“腰板挺直了,這他媽的又不是在舊社會,我們兩個也不像吃飯不給錢的兵痞,有必要這麼誇張麼!正正經經賺錢,堂堂正正做人! ”劉齊一腳踹在老闆的腿彎上,老闆沒動,自己差點趴地上。幸好有雷銳在旁邊扶着,不然這糗可就出大了。
“我是小輩,這頓我請了,150塊,不用找了。剩下的給我叫輛出租車,送雷所長回家休息。”劉齊見雷銳在掏錢包數錢,自己一掏口袋,抓出早就準備好的兩張錢放在老闆手裡。對着雷銳嘿嘿直笑,那樣子分明是在說他老早就準備好了。
饒是兩人腎功能很好,也架不住這樣不間斷的喝一下午。劉齊付完錢,小腹尿意傳來,跟雷銳一起去廁所噓噓了。等到出來的時候,老闆已經叫好了出租車。扶着雷銳上了車,擺擺手,目送汽車呼嘯而去。
劉齊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拿右手使勁拍拍腦殼,伸手入懷,掏出煙來點着,深吸一口,煙氣過肺,從鼻孔裡緩緩噴出。
“劉隊,透一下酒。”老闆從店裡推門而出,挨着劉齊身邊矮下身子,遞給他一瓶開了蓋子的啤酒。
“講究啊,老闆,謝謝咯。”劉齊也沒見外,跟老闆打聲招呼,接過來,小口小口的酌着,一支菸抽完,已經喝完了小半瓶。
踩滅菸蒂,將剩下的大半瓶放在馬路牙子邊上,起身拍拍屁股,哼着小曲就往家的方向走去。夕陽西下,街上紛紛攘攘的都是回家的人們。
劉齊七拐八拐,晃悠到家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了。進到院子,一擡頭就看到刻刀在堂屋裡的方桌上吃飯。問了聲好,想回屋子倒頭睡覺,不料卻被刻刀叫停,招招手,讓他到堂屋裡來。
方桌上一葷一素一湯,錫壺裡的酒已經溫熱,淡淡的酒香飄散出來。刻刀手裡捧着大號的搪瓷缸子,一缸子米飯已經見了底。拿筷子指指自己對面,示意劉齊坐下。
“喝了多少啊?”刻刀飛快的夾着菜,扒拉着飯,空當之餘問了一句。
“有點多,已經醉了七八成了。”劉齊據實交代,刻刀的身影在他眼裡已經幻化成兩個。
刻刀略一皺眉,沒再問下去。搪瓷缸子裡的米飯顆粒不剩之後,喝了半杯水,然後轉身在櫥櫃裡拿出一副招呼,放在劉齊面前。
“刀叔,我真不能再喝了,真的。明個,明個我不做事,陪您喝個痛快。”劉齊見到刻刀這副樣子,嚇得連連擺手,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搞不懂刻刀這是在懲罰自己呢,還是有別的意圖。
“沒事,就這半瓶酒,兩錫壺的事兒,喝完咱們爺倆就睡覺。好久沒聊天了,隨便嘮嘮,喝酒是其次的事兒。”刻刀猿臂輕舒,不顧劉齊的反對,酒就從錫壺倒進劉齊面前的三錢小杯裡。自己斟滿了,端起來,虛空一碰,一仰脖,幹了。
劉齊咽口唾沫,看形勢都這樣了,他還能怎樣,捨命陪君子唄。有樣學樣,也一口乾了,亮出杯底。
“吃菜。”刻刀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放在劉齊碗裡,自己這邊磕破一個鹹鴨蛋,用單隻筷子挑着,一點一點的品嚐其中滋味。
劉齊沒有按照吩咐去吃菜,而是好奇的看向刻刀手裡的鹹鴨蛋,準確的說,是看他的吃法。這麼一個鹹鴨蛋被捅開一個大窟窿,刻刀拿着單支筷子在裡面攪動,不時的翹出一丁點兒塞在嘴裡,感覺像小時候喂小孩子吃東西那樣,精細極了。
“沒見過吧?呵呵,以前生活不好,一個鹹鴨蛋就可以吃幾天,吃着這個喝老白乾,我一隻鴨蛋,能灌下一斤多.......。”刻刀被勾起了往事,滔滔不絕的講起來。劉齊邊喝邊聽,不知不覺半個多小時過去了。
“那您後來怎麼不當兵,改行做玉石買賣了呢?”劉齊醉眼朦朧,幾乎無法掌控自己說什麼了。嘴脣一動,將自己一直悶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當年我們在藏南平叛的時候,偵察排就因爲一個村落的去留產生了矛盾。要知道這種越境偵查保密規格很高,除了我們和直屬上級,根本不可能讓其他人知道,但是事不湊巧,我們因爲地圖繪製的問題,迷了路,在執行完任務後,誤闖入一座村落........哦,扯遠了。”刻刀說道一半,反應過來,匆忙剎住。雖然他現在不在體制之內,但是有些東西是需要終身保密的。即使是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告訴,直到自己把秘密帶進棺材,一起埋掉。
“哦,是出了問題,然後你們被迫選擇退伍轉業對麼?”劉齊鍥而不捨的問道,腦袋已經低垂下來,昏昏欲睡。
“是的,當年我們從藏南迴來去了北京,在那裡也做了不應該做的事,可是那時迫不得已。哎,總之一言難盡,從北京被調到芝水軍分區後,排長帶着我們集體上書請求退伍.......。”刻刀悶了一口酒,喉嚨裡辣辣的,眼睛溼潤起來,不過劉齊卻沒有看到,因爲他已經半睡的節奏了。
“我們一行六人喝了散夥酒,就各自過各自的,頭幾年還一起聚一下,後來事情多了,人情就淡了,慢慢疏遠,到現在也幾乎沒什麼往來了。對了,伍學長的大伯你記得麼,那是我們副排長,多好的一個人,因爲這個吃人的社會,被硬生生的逼成黑社會。古蘭社能有今天,他.........。”刻刀伸手從抽屜裡找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輕輕摩挲着,濃濃的眷戀之情溢於言表。說着說着,突然被劉齊打斷了。
“古蘭社,古蘭社我知道。元爺死後,蘭東和古西就廢了。現在裡面是個臺灣佬當家,好像叫什麼狗屁阿生。那傢伙吊得很,今天上午還威逼,威逼我們籤合約,想,想.......。”劉齊說道這裡,頭一歪,趴在桌子上,鼾聲漸起。
“想什麼,想什麼........?”刻刀收起照片,敏銳的察覺到劉齊有事情瞞着自己,使勁的搖晃着他問道。不過劉齊已經睡死過去,再想叫他起來何其難。
“想要控制茶庵街,然後是整個芝水黑道。”一個雄渾的聲音傳來,緊跟着一個人影飄進屋子裡來。有日子沒見,伍伯越發的滄桑了。
“副排長?”刻刀站起身,恭敬的喊道。還想再說什麼,被伍伯擡手打斷。伍伯僅存的右手伸到劉齊面前,試了試鼻息,衝刻刀努努嘴,示意讓他先把這小子安置了。
刻刀心領神會,將一米八開外的劉齊攔腰抱起,穩步進了旁邊屋子,片刻之後,關門熄燈,再次進入堂屋。
“叫我伍伯就好了,副排長是過去式了,就別叫了,聽着這個稱呼,勾起很多傷心的往事。”伍伯將劉齊的杯子拿開水涮了涮,抄過錫壺,自斟自飲。刻刀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伸手,遞給他一隻鹹鴨蛋。
“喲嗬,老張鹹鴨蛋,老日子沒吃了。嘿嘿!嗯,還是那個味兒。”伍伯嚐了一口,咂摸着金黃的油水,嘖嘖連聲。
“副排長,哦不,伍伯,您打聽到什麼了麼?”刻刀又給錫壺加滿酒溫上,小聲問道。燈光下,一張臉滿是緊張,似是期待着什麼。
“古西的情報信息全在這裡了,至於其他的,我發現古蘭社現在好像不是蘭東當家,而是一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臺灣佬在操縱。他們的頭兒叫阿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看不出有什麼道道,我懷疑這個阿生後面肯定還有大魚。我們繼續挖下去,肯定還會有收穫。到時候直搗黃龍,一舉就能連根拔起。”
伍伯分析着,見刻刀沒插嘴評論,打眼一瞧,發現刻刀有些神不守舍。
“怎麼啦?”伍伯手在刻刀面前揮了一下,眉頭緊皺。要知道在以前,刻刀向來都是心神如一,沒有片刻的這樣神態。出現這樣的神態只能說明他心裡有了羈絆,人已經無法了無牽掛。
“咱們還要等多久?”刻刀訕笑了一聲,給伍伯添上酒,再次問道。
“再等等吧,這事情現在看來是老鼠拉木杴,大頭在後面,越來越有意思了。我有一個感覺,去年那一次不成功的搶劫銀行,很可能就是這幫臺灣佬在後面搞鬼,給下的圈套。還有.......。”伍伯繼續說着,見刻刀又是心神不在,自己斷了話,伸過手去拍了拍他。
“到底怎麼啦?”伍伯有些煩,因爲他看出來刻刀心裡藏着事。
“伍伯,要是伍學長出了事情,你當長輩的會不會去管一下呢?”刻刀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
“當然去管了,那是我親侄子,頂半個兒子用,我百年之後,他要給送終的。”伍伯想都沒想,直言了當的說了出來。盯着刻刀,旋即想到了什麼。
“你是說,劉齊出了事?”伍伯探過身子,低聲問道。刻刀點點頭,算是回答。
“什麼事,要我幫忙麼?”伍伯繼續問道,因爲他從刻刀眼睛裡讀出一絲凝重。
刻刀抿了一口酒,擡起頭衝伍伯笑笑,爽利的搖搖頭,表示不用。在他眼裡,一個臺灣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自己一個人去做,綽綽有餘。
伍伯舉杯碰了一下,將自己最近收集的資料給了刻刀一份,轉身出門,越牆消失。他跟刻刀一起二十多年,知根知底,對於自己這個一手帶起來的殺人機器,再瞭解不過了。刻刀說不用,自然就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