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三皇子妃,那時候笑得那叫一個開心啊!”
徐老想到舊事的情形,感嘆不已。
他頭微仰,目光怔怔的看着屋中布簾頂端的橫穗,卻又好似穿過時空,看到了以前的場景。
“她那時的笑容,與老夫難產而去的大閨女,簡直一模一樣。”
“但是到懷孕六個多月之時,她開始心神恍惚,笑容亦愈發看不見了。”
徐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低下頭,輕聲繼續說道:“孕中婦人多思,老夫便沒當成一回事,直到有一天,老夫例行請脈,三皇子妃親自賞了一張銀票,老夫回去後看了才知道,三皇子妃在向老夫求救。”
齊玄宸手中揉捏着荷包,臉上神色不明。
寧薇則微低着頭,仔細的聽着徐老的話,想象着當時的情形。
當年,徐老看到寫在銀票背後的求救之語後,呆坐在房中整整一夜。
做了太醫多年,徐老行走最多的便是皇宮,他早已見慣了後宮的諸多紛爭詭謀。
他不欲理會,更不想牽涉其中,是以他當作不曾發生過此事,隔幾日便如常去三皇子妃請脈。
三皇子妃多次用眼神詢問於他,他都視而不見。
幾次下來,他不願摻和的意思,三皇子妃也就明白了,她倒是沒有強求,只是神色愈發低落。
後來,三皇子妃的肚子愈發大了,眼看離臨盆之期已經不遠。
有一日,徐老再一次例行請脈時,三皇子妃趁下人不備,從徐老的醫箱之中取走了一副催產藥。
徐老此人不但醫術高明,行事也極其周全。
他有一個習慣,若是有人懷有身孕,七個月時,他便會備上催產藥,放在自己的醫箱之中,以防婦人突然臨產。
這個習慣在三皇子妃有孕之初,徐老便提過一嘴。
是以當他藥箱中出現藥包之後,三皇子妃便清楚了那是什麼藥。
那日,三皇子妃拿走催產藥後,徐老意識到不妙,他考慮了許久,終於做下決定。
從那日以後,徐老開始稱病在家,讓太醫院另外遣人給三皇子妃請脈。
原以爲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誰知,有一日深夜,齊玄宇上門來請,說是三皇子妃就寢前見紅,呼痛哀嚎不止。
徐老一時不忍,便還是跟着來人去了三皇子府。
可沒曾想,到了三皇子府之後,有下人火急火燎找到了齊玄宇,附在齊玄宇耳邊說了些什麼。
頓時,齊玄宇臉色大變,後來又告訴徐老,說是虛驚一場。
沒讓徐老診脈,便匆匆將徐老送走。
徐老心中明白,肯定是出大事了,但他不過是一個太醫,就算他是太醫院院判,也不過是服侍皇家的家奴。
他見過太多太醫因爲插手宮中之事,而身首異處。
也知道很多告老還鄉的太醫,其實根本沒能夠還鄉,而是因爲各種原因,死在了還鄉的路上。
是以徐老什麼都沒說,依舊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直到幾日後,三皇子府傳來了三皇子妃難產而死的消息。
徐老在聽說過齊玄宇因爲過度悲痛,而不許人驗看三皇子妃的屍首後,隱隱覺得心中不安至極。
他在此之前便遞上的辭官摺子,只是齊文帝一直未曾給出迴應。
這次的事過後,他便勤加走動,默默地用多年積蓄打通關節,託李康年向皇上提及此事。
具體情形,徐老不清楚,但是不久後,他請辭的摺子批下來了。
徐老髮妻早亡,小女兒也早已遠嫁,他在京中已是無牽無掛。
多番思慮過後,他便留下大部分家財,作夥計打扮,悄悄的離開了京城。
徐老說完此事,有些慚愧的看了寧薇和齊玄宸一眼。
“當年老夫只顧自己周全,沒有設法瞭解三皇子妃到底遇到了何事,心中一直不安。”
“哎 ̄”
徐老再次嘆氣,低下頭嘆道:“說起來,若是老夫幫她一把,指不定她還能逃過一劫!”
寧薇抿了抿脣,安慰道:“徐老無需自責,說起來你與三皇子妃並無幾分交情,有這樣的選擇也是正常的。”
她也悠悠嘆了一口氣,感嘆道:“有時候,自己尚且不保,又何以保全他人!”
“不錯,事到如今,老夫雖然慚愧,時常會有些後悔。”
徐老頓了頓,繼續說道:“但若是回到從前,老夫依然會是同樣的選擇。”
他擡了擡眼皮,自嘲的笑了笑,“醫者入太醫院,負責的前輩都會提醒,我們能做的只有醫好病者,保全自身,保全了自身,便是保全了家人性命。”
徐老這話雖說有些自私,卻也是情理之中。
說到底,在交情不深的前提下,誰會爲一個不相干之人,賭上自己的性命?
畢竟,不是誰都會選擇做普渡天下人的聖母。
再者說,徐老還有親人,他根本不可能不管不顧的放手救人。
寧薇看着徐老臉上覆雜的表情,沒說什麼只得暗自嘆氣。
倒是齊玄宸挑了挑眉,漫不經心的問道:“想必這些年徐老不曾見過家人吧?”
“呵 ̄”徐老無奈的輕笑出聲,他緩緩道:“哪裡還敢見他們?不過如今看來,應當是我多慮了。”
齊玄宸不置可否的笑道:“徐老並未多慮,反而應該慶幸,你逃過了一劫。”
聽到這話,徐老和寧薇皆驚訝的看向齊玄宸。
齊玄宸臉上掛着淡薄的微笑,低頭看着手上的荷包,輕聲說道:“徐老的名字,曾經也出現在了某人寫下的生死簿上。”
“只不過沒有找到你,再者說他們可能也清楚,你知道的並不多,是以不願周折,便放了你一馬。”
見寧薇滿臉不解,齊玄宸又道:“原本爺還不明白,徐老爲何會在那本名冊上,如今卻是看分明瞭,想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吧。”
徐老聽到這話,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
他猜得果然沒錯,有些人行事,就是寧殺錯不放過!
看來他這些年的擔憂,並不是庸人自擾,反而因爲他的謹慎小心,他幸運的撿回了一條性命。
聽徐老說完了舊事,卻沒有得到真正想要的線索。
齊玄宸和寧薇有些遺憾的起身告辭。
徐老連忙也站了起來,拱手錶示送客。
誰知,他身子一動,被他忘在身後的薄書便‘啪嗒’落地。
徐老循聲望去,頓時慌了神,連忙將薄書撿起,迅速塞進衣袖之中,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齊玄宸惡劣的挑眉道:“原來徐老也中意看畫本吶!許是醫書已經看膩了吧?”
寧薇捂嘴偷笑。
“…”徐老被噎得半死。
你就不能看破不說破麼?你這樣讓老夫的臉往哪擱?
齊玄宸繼續調侃:“徐老既然中意這樣的閒書,看來要提醒寧老四多買上幾冊,好好孝敬徐老纔是!”
“…”徐老一愣,隨即連忙擺手,“六皇子事忙,就不要操老夫的閒心了。”
他嚥了咽口水,緊張的開口送客:“看六皇子行色匆匆,還是快些回去忙自己的事吧!”
其實徐老看的就是市井說書人所寫的閒書,裡面都是一些民間故事,極爲生動有趣。
只不過,這些書一般都是些夫人小姐躲起來看的。
徐老平時那般嚴謹的一個人,居然也愛看這種,倒是令人意外得很!
只不過,寧薇卻覺得,這樣的徐老更加平易近人,更加鮮活。
她笑着拉了拉齊玄宸的衣袖,對徐老說道:“徐老,那我們就先離開,不打擾您了。”
說完扶了扶身,見徐老點頭,才轉身離去。
今日在宮中折騰許久,耽誤了許多時間,從徐老那裡聽完舊事之後,日頭已然西斜。
寧薇看着天邊即將落下的紅日,輕聲呢喃道:“是時候將那兩人送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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