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使者大人交出木盒,待咱家一驗。”
隨着李康年的催促聲響起,他帶來的侍衛齊齊伸手握住刀柄,他們的動作神態無一不是在警告西魏來使。
避無可避,未免徹底撕破臉,西魏來使強裝鎮定的交出木盒。
將木盒放到小太監手中的托盤上時,他的腦門已然遍佈冷汗。
此刻事關他的生死,饒是他見多識廣心性頗爲沉穩,亦難以全然保持鎮定。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這樣想着,他將目光移向李康年,“請李公公驗看。”
“有勞使者大人了。”李康年的神情和緩了些許,在沒有確定盒中之物前,他自然不會徹底翻臉。
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他甩了甩拂塵,挪動圓胖的身子,走到小太監面前。
因不知何種所放何物,他沒有貿然伸手去拿,而是站在小太監面前,仔細端詳着這個多出來的木盒。
此盒像是女子常用的首飾盒,雖是用上好的木材雕刻而成,卻算不得出彩,雕功甚至有些拙劣。
打眼一看,便知此物定然並非西魏送來的禮品。
無論如何,西魏絕不會用如此寒酸的木盒盛放禮品。
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盒子,李康年卻細瞧了許久,他幾乎仔細看遍了木盒上的所有紋路。
不知爲何,他覺得這些神似而形不似的大麗花雕紋,實在眼熟得緊!
到底在何處見過?李康年十分不解。
當年,齊文帝離開西魏,回到京城,沒過多久,便稱京城有些沉悶,缺乏生機,遂命人在大齊京城各處種上大麗花。
時隔多年,大麗花早已在京城落地生根,隨處可見,的確爲京城增添了一道道美麗的風景。
大麗花深得百姓喜愛,以大麗花入畫者極多,用大麗花圖案雕刻的也有不少。
李康年所見過雕有大麗花圖案的物件不知凡幾,可他身份不一般,能夠讓他看見的無一不是極其精緻之物。
如此盒紋路這般拙劣的,李康年理應沒有機會看到纔是。
李康年遲遲沒能想起在何處見過此盒,遂退後一步,吩咐身旁的小太監,道:“將此盒打開。”
此盒之中裝的,說不定是機關暗器,他自然不會傻到以身犯險。
小太監側過身,伸出一隻顫顫巍巍的手,緊張的看了李康年一眼,咬了咬牙,用兩根手指捏住盒子上的銀扣,正欲開盒之時,這熟悉的一幕讓李康年突然想起了什麼。
齊文帝命人在京城種上大麗花,李康年清楚其中原因。
大麗花是華瑾大公主最爲喜愛的一種花,齊文帝一直期盼着華瑾大公主來到大齊京城,看到這滿城繁花。
當年,華瑾大公主的公主府中,也有一園大麗花。
齊文帝與她時常漫步在大麗花之中,知她喜愛此花,愛屋及烏,齊文帝自己也喜歡上了這種豔麗非常的花朵。
那時的齊文帝身在異國他鄉,靜待回朝時機,無朝政煩憂,頗有閒情雅緻。
有一回,婢女不慎弄壞了華瑾大公主的首飾盒,令華瑾大公主極爲不快。
爲討佳人歡心,齊文帝不惜向木匠討教雕刻之法,想要爲華瑾大公主雕刻一個精巧的首飾盒。
他十分用心,只是實在缺乏雕刻天分,後來雖然勉強雕了個首飾盒,卻是毫無精巧可言。
見自己親手做的首飾盒實在不佳,齊文帝擔心送出此盒,唐突佳人,遂吩咐李康年將首飾盒丟掉了。
原以爲他不提,華瑾大公主就不會知道此事。沒曾想,李康年拿盒子去丟時,卻遇到了華瑾大公主,華瑾大公主清楚此盒是齊文帝親手所做,便向李康年要了去。
記得當時華瑾大公主還笑稱此盒醜的奇特,值得珍藏。
想到此處,李康年連忙大聲喝道:“住手,此盒碰不得。”
小太監嚇得打了個激靈,連忙縮回了差點打開木盒的手,他拍了拍胸脯,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西魏來使則以爲李康年發現了什麼,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李康年連忙走上前去,將木盒小心的捧在手心,他用手仔細摩挲着木盒底部兩邊,豁然摸到一個細小的缺口。
他神情一怔,更加確定眼前這個盒子,就是當年齊文帝給華瑾大公主做的那個!
這個小缺口,還是李康年當年磕壞的。
事隔二十餘年,他差點忘記了此事,怎麼也沒想到,兜兜轉轉,這個首飾盒又回到了他面前。
這個盒子爲何會混進國禮之中?難道這是華瑾大公主刻意爲之?
李康年記得,華瑾大公主並未使用此盒,而是將此盒收藏了起來。李康年有理由相信,除了華瑾大公主,無人會保存這個首飾盒二十年。
且,華瑾大公主身份尊貴,她完全具備對國禮動手腳的能力。
想到此處,李康年目光驚疑的再次看向手中的盒子,心道:難道盒子之中裝的,乃是華瑾大公主給皇上送來之物?
李康年緊張的嚥了咽口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今乃是非常時期,若盒中之物是爲了讓齊文帝改變心意,從而將寧薇送去西魏爲勤帝治病,又該當如何?
齊文帝和齊玄宸會不會因此而父子不和?李康年不敢想象!
說實在的,李康年此刻無比後悔,早知如此,他肯定說什麼也不會驗看禮品。
然,事已至此,若是知情不報…
李康年同樣不敢想象,明知齊文帝等了多年,他實在不敢擅作主張,向齊文帝隱瞞此事。
“李公公?李公公可是發現了什麼?”來使有些沉重的聲音,將李康年拉回了現實。
李康年恍然回過神來,脫口而出問道:“此番送來的禮品,是由何人準備?”
來使並未意外,只以爲李康年想知道何人對大齊懷有敵意。
爲逃過一劫,他如實回道:“但凡國禮皆有禮部官員商定,此次事出突然,我朝太皇太后極爲重視,遂命華瑾大公主監管,事關皇上龍體,想來無人敢暗作文章,以本使者看,當中必然有些誤會!”
李康年細細琢磨了一番,擡眸看向來使,說道:“事關重大,咱家不敢妄下判斷,一切交由皇上定奪。”
說完,便撇下西魏一干人等,乘坐馬車迅速離開驛站。
而今日本該出京的西魏來使,則惶惶不安的留在了驛站,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他不敢離開京城,只得老實待在驛站等消息。
……
趕車的太監被李康年催促了數次,不敢怠慢,將馬車趕得飛快。
馬車上,李康年身上的肥肉,隨着顛簸陣陣顫動。
他兩手緊握着首飾盒,無暇顧及其他,身旁的小太監擔心他摔倒,只得用力拽緊他一隻胳膊。
突然,李康年回過神來,問向小太監道:“到哪裡了?”
“回公公話,前面就是六皇子府了。”窗邊小簾飛揚而起,小太監趁機看了一眼外頭。
“六皇子府…”李康年嚥了咽口水,暗自琢磨要不要提醒六皇子幾句。
他看了看手中的首飾盒,咬了咬牙關,道:“停下馬車,歇息片刻。”
不等小太監回話,李康年又道:“你下去候着。”
小太監連忙恭敬應聲。
馬車緩緩停下,小太監聽話的鑽了出去,李康年獨自靜坐在馬車之中。
良久後,他緩緩伸手,拉開首飾盒上的銀扣,不費吹灰之力。
木盒發出一聲輕響,他緩緩擡起手,拉開盒蓋些許,便定睛往縫隙裡瞧去。
很快,他將首飾盒再度合上,沉聲對外吩咐道:“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