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相思蟲無法讓人相思,要情蠱還有何用處?依我看,它不該被稱作情蠱,該是無情蠱是對。”
八娃和尚支着下巴,繼續說道:“真正恩愛相守之人,根本沒有必要用它,就像是齊玄宸與寧薇,他們夫婦無需情蠱,依然情比金堅;會用到情蠱的,必定是無情之人,既然無情,強行相守,只會悔恨終身,如同武親王和採蕪那般,既然此蠱只有無情之人才會去用,還不是無情蠱麼?”
“倒是有幾分道理。”聽到八娃和尚的話語,智善大師微微一笑。
八娃和尚受到了誇獎,臉上立即有了笑容,想到故事中,採蕪還生下了一個女娃,他連忙問道:“師父,採蕪施主所生的女兒,究竟是不是武親王送給齊玄宸的婢女萼兒?”
智善大師無奈的搖了搖頭,“爲師不曾下山,連那婢女是何模樣尚且不知,如何能夠知曉?”
八娃和尚癟了癟嘴,也是,師父都沒見過那個萼兒,定然是不曉得的。
“哎~”智善大師再次悲憫悠嘆,道:“那葉萼兒原也是個可憐之人,她身份特殊,爲師爲保下她一命,將她送去葉家,只是有些人始終不肯放過她,竟然將她生母燒了一半的蠱經傳授於她。”
當年,武親王將採蕪舉薦給了太皇太后聞氏,聞氏利用採蕪所長,爲她剷除異己,殺害無數無辜之人。
採蕪將葉萼兒交給智善大師,便是想要保住女兒一命,也是希望葉萼兒可以擺脫聞氏。
然,智善大師終究只保住了葉萼兒的性命。
當時聞氏權傾一時,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智善大師,也無法全然避開她的眼線送走葉萼兒,他只好將葉萼兒放在聞氏的眼皮子第底下,希望聞氏能夠看在他的份上,放過葉萼兒。
只可惜,聞氏得了半本蠱經,卻是無人能習得蠱術,她認定蠱術是蠱族特有的天賦,是以最終還是暗中派人找上了年幼的葉萼兒,將那半本蠱經交到了她的手上。
葉萼兒的確在制蠱一途上頗有天賦,她瞞着除葉家小子葉楠以外的葉家人,憑着半本蠱經,學會了不少蠱術。
當然,與她的母親採蕪不可想提並論。
好在後來華瑾大公主掌權,聞氏也越發深居簡出,華瑾大公主對葉萼兒的事再清楚不過,卻好像忘記了有這個人存在一般,從未啓用,只是讓葉家人就這樣養着。
智善大師今日將葉萼兒之事告訴八娃和尚,其實也是在兌現當年的承諾。
在他看來,能幫助葉萼兒逃過爲虎作倀的命運之人,便是齊玄宸和寧薇夫婦二人。
“時候不早了,八娃你下山去吧。”智善大師慈祥的聲音再度響起,八娃和尚瞬間淚目,“師父,我捨不得您…要不我再陪您幾日可好?就十日?”
智善大師微笑着搖了搖頭。
“三日?”八娃和尚舉着三根手指,極力爭取。
智善大師還是笑着搖頭,八娃和尚哭喪着臉,彎下兩根手指,請求道:“就一日,一日好不好?師父,我求求您了。”
智善大師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牆角的藤編盒子,道:“牆角藤盒之中,是爲師送你的還俗之禮,你拿着快些去找瑞王夫婦,一同下山去吧。”
八娃和尚如一個被拋棄的奶娃一般,委委屈屈,慢吞吞的移步牆角,小心抱起藤盒。
雖然不曾打開一觀,不知裡頭所放何物,八娃和尚還是異常珍視,他知道,這個藤盒是師父閒暇之時,用山間的藤蔓親手編織的。
八娃和尚抱着藤盒,久久不曾移動半步,想着能夠多陪伴師父一時半刻也好。
智善大師見狀,心頭也忍不住涌出些許不捨,他語重心長的說道:“下山以後,不必再守佛門清規,蓄髮娶親,享天倫。但也不可忘記佛祖誡言,莫要忘了保存本心,與人爲善,世間不比山中,是是非非若不會分辨,卻也要知道但求無愧於心,記住了麼?”
八娃和尚像個幽怨的小怨婦似的吸着鼻子,吶吶回道:“我記住了,師父。”
“師父,我走了,您老人家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生病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就遣寺中的師侄們去冠雲園尋我,我定會讓寧薇來爲您診治的,千萬不要怕麻煩,別看寧薇肚子那麼大了,其實她好着呢,給師父治病,肯定是不要緊的。還有,山坡陡峭,您老人家千萬莫要獨自去採藤蔓,若是不小心滑下了山坡,可不得了。還有後院裡的那口水井也有問題,井口太淺,容易掉進去,師父你千萬要記得不要靠近。還有…”
“阿彌陀佛~去吧。”智善大師見八娃和尚沒完沒了,連忙打着佛號打斷了他的話。
“師父,我走了。”八娃和尚癟了癟嘴,終於閉上了嘴巴。
他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個誠意十足的響頭。
腦門沁出了血絲,可見用力之大!
慢吞吞走到了門口,八娃和尚想到了什麼,立即轉回身,撓了撓他程亮的光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師父,那個…徒弟能不能借您老人家的進宮玉牌一用?”
智善大師出入皇宮,自然無需腰牌,他手中的進宮玉牌,實際上一直是八娃和尚在用。
八娃和尚之所以想借一次玉牌,是因爲他想進宮探望勤帝,先前聽說勤帝可能會死,八娃和尚心中便不是滋味,只是後來又聽到智善大師讓他下山還俗,他一時激動,便顧不上問勤帝之事了。
此刻他也知道,就算他問起勤帝之事,智善大師定然也不會多說什麼,是以只是提出想借進宮玉牌。
智善大師對此沒有意外,道:“玉牌就在藤盒之中,先放在你處,哪日用不上了,再帶回寺中還給爲師吧。”
“多謝師父。”八娃和尚心喜不已,得意的想到:雖然師父趕我下山還俗,其實師父心裡還是疼我的。
“師父,勤帝真的會死麼?”八娃和尚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
智善大師回道:“世人皆會死。”
“…”八娃和尚再次癟嘴,臉上的喜意消失無蹤,蔫蔫道:“師父,我走了。”
說了多次要走了,這一次總算是真的走了。
八娃和尚隨着齊玄宸夫婦二人下山之後,便有寺中和尚前來告訴智善大師,說八娃和尚收拾行裝時,原本鬱鬱寡歡,見到齊玄宸後被嘲諷了幾句,又恢復了精神,抱着藤盒一路與齊玄宸鬥嘴下山去了。
智善大師聽言,欣慰的點了點頭,道了一句:“甚好,八娃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
八娃和尚,不對,如今他已經不是和尚了。
走下最後一節臺階,八娃轉過身,面對湛露寺方向,眺望許久。
曾經,他將這間飄渺清幽的古剎視作他的家,將師父視作他的父親,將師兄弟們視作他的兄弟,如今他按照師父的所言,下山還俗,可他心裡仍然裝着這個養育他長大的地方。
小心翼翼的將藤盒放在草皮上,又卸下肩上的包袱,八娃和尚眼眶含淚,再次跪倒在地,虔誠的磕了三個響頭。
安靜的跪了片刻,八娃和尚再次抱起藤盒,拎起包袱,爬起身,認準方向,鑽進了齊玄宸和寧薇所在的馬車。
八娃和尚腦門上原已經乾涸的血跡,被新鮮流出的血滴覆蓋,齊玄宸睨了一眼,掏出一條手帕丟進他的懷裡。
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藤盒,隨口問道:“盒子裡是什麼?智善大師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