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問了半天, 纔算弄清了,林楓爲什麼情緒低落。
林楓下午時上了堂解剖課。
醫學院的學生去解剖教室,要親自上手解剖屍體, 才能真實的瞭解人體結構。
在這之前林楓已經系統學習瞭解剖理論, 在學習人體骨骼的生理學結構時, 也親眼看過人體骨架的標本。他覺得解剖人體和看骷髏骨架一樣, 沒什麼需要心理建設的。
可是進了解剖室, 林楓就懵了。
陰冷的解剖室裡,四面白牆圈起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兩張解剖臺放在正中間, 兩旁是一些手術專用的器械,燈光白得刺眼, 氣氛一下就緊張起來。
和林楓同組的是他的同班同學, 他們兩個人主刀解剖, 其他同學觀摩,再由老師跟在旁邊講解。
等到屍體擺上解剖臺, 刺鼻的福爾馬林味道讓林楓覺得手腳冰涼,人也哆嗦,他不敢看,也不敢動手,老師催促他, 林楓才硬着頭皮拿起了手術刀。
結果真的是慘極了。
手術刀碰到屍體, 林楓的手抖得厲害, 根本連表皮都割不開, 老師生氣, 就說林楓不珍惜這麼難得的機會,別人想親自上手, 都不一定能輪到呢。
林楓連晚飯都沒吃,一想起下午的屍體就難受。
可做爲醫學院的學生,如果連這一關都過不了,他以後要怎麼面對活體,更別提爲病人做手術了。
林楓情緒低落,一直說:“我也許不能當醫生了。”
趙剛不懂醫學方面的事,他聽了林楓的話,就勸他,“沒事,用不了手術刀嘛,大不了咱們以後不幹外科,內科醫生不就不用動刀了。”
林楓笑起來,“嗯,也對。我也挺喜歡孩子的,兒科也不錯。”
逗着林楓笑了一會兒,趙剛就說起他工作的事。
提起來不免嘆氣,瞥一眼沙發上打着呼嚕的人,趙剛連說自己遇人不淑。
林楓聽完趙剛的話就笑,直說徐達有意思。
“哪裡有意思?你是沒看見,多怪一個人……”
第二天一大早,趙剛就把徐達扒拉醒,拖着他出了家門。
徐達兩天沒洗臉,模樣已經不能看了。
趙剛早晨起牀時提醒過他,徐達撓了撓臉,說算了,晚上回家一塊洗。
就這麼頂着兩天的污泥,徐達去了報社。
徐達的人緣不錯,一進報社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到辦公桌前翻出一個文件夾,徐達進主編室找主編談工作,讓趙剛等着他。
趙剛纔不等,徐達一走,他就去找學校的師兄,要求換人。
師兄聽了趙剛昨天的經歷,笑得前仰後合,“這個徐達!”
“你先別急。跟他兩天看看,我保證,在咱們報社裡,論起經驗、閱歷,再沒有比他更適合帶新人的。”
趙剛還真沒看出來。昨天一天下來,他就看出徐達是一話嘮邋遢中年大叔。
正說着,徐達從總編室出來,招呼趙剛:“小子!來活兒了。快點!”
師兄叫住徐達,“老徐,這是我母校的學弟,你多關照點。把你那怪毛病收收,別把孩子嚇着。”
徐達看一眼趙剛,“我又不是保姆,誰想帶這些屁都不懂的新人,一個個都是白眼狼。”
師兄見徐達說話帶刺,忙打圓場,“行了,算我欠你人情,下次再選主任,多給你拉幾張票。”
徐達惡狠狠回一句:不稀罕。誰是官兒迷讓誰當去。
城南出了車禍,徐達帶着趙剛去跑現場。
路上徐達叼着菸捲,對趙剛說:“記者要有敏銳的嗅覺和行動力,要永遠比同行早一步發現素材和新聞點,”
這些學校都講過,趙剛聽得心不在焉,敷衍地點了點頭。
離車禍地點老遠,汽車已經開不進去了,連環追尾,在高速路上可不多見。交警拉起了隔離帶,正在調查事情的原因。
徐達和趙剛下車步行。鑽進隔離帶,先找了最後一輛車的司機瞭解情況。
“不知道,前面那輛車突然就停了,急剎車……”
年輕女孩沒有受傷,只是嚇得不輕,說話也只強調着她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
再往前,白色捷達車裡的男司機受了輕傷,坐在車裡等着交警問話。
男司機等了有一個多鐘頭了,耐心已經磨得差不多,趙剛問他事故原因,司機張嘴就罵,罵他多管閒事。
趙剛忍着火氣,就想繞過這個人不問了。
徐達推開趙剛,鑽進車裡,先和司機說了幾句閒話,再慢慢往車禍上拐,沒多久就從男司機嘴裡把事故的來龍去脈問了出來。
趙剛不得不承認,與人溝通上他不如徐達,趙剛的脾氣急,喜歡直來直去,碰了釘子也不會拐彎,在採訪時,這種性格最要不得。
徐達一進入工作狀態,整個人都嚴肅起來,他利索的拍了照片,又帶着趙剛挨個向車禍事主問了出事經過。徐達邊走邊向趙剛講解採訪技巧,並告訴他抓拍照片時要注意些什麼。
採訪用了不到一小時,最後向交警問了損傷情況,採訪也就結束了。好在這次追尾發生在大白天,車輛受損並不嚴重,幾個司機也都是輕傷。
回報社,徐達去洗照片,讓趙剛把剛纔的車禍寫一篇通訊交上來。
通訊是最基本的,趙剛坐在辦公桌前,沒有十分鐘就寫好了。
寫完通訊無事可做,趙剛就翻徐達桌上的採訪記錄。
徐達的記錄寫的詳盡、細緻,點面俱到,趙剛又翻了翻自己寫的,明明是同一個事件,他的觀察點和深入度卻遠遠不如徐達。
真有點刮目相看。
“寫完了?夠快的,拿來我看看。”
徐達拿起趙剛寫的通訊,仔細看了一遍。
“你上了半天大學,就寫出這狗屁不通的東西?”
趙剛對自己的文筆一向自信,學校裡的校報他一直是主筆,排版、編輯,都能拿得起來。
一向自信的文章竟然被說是狗屁不通,趙剛自然不肯甘休,他瞪起眼睛喊道:“怎麼不對?格式、事件,人物有哪裡不清楚。”
“這是車禍的通訊報道,不是學校裡的抒情小散文,你沒事用那麼多修飾,能吃嗎?”
“還女司機某某受驚過度,有用嗎?說明事件有受驚什麼關係?”
“報紙上一篇報道能有多大版面,你這麼寫,能放下?”
“重寫!”
徐達說着,兩下就把趙剛寫的通訊撕成四半,扔在地上。
趙剛直直瞪着他,眼睛裡都要冒火。
“小子,不服?”徐達問他。
“服!”趙剛怒吼。他哪敢不服,心不服口也得服。
回頭又寫一份,交給徐達。
徐達掃了一眼,又撕了。
“重寫!”
連寫八次,趙剛摳字眼摳得都要吐了,徐達才掂了掂那張紙,說:“將就用吧,一個新人,還能指望你寫出花來?”
趙剛氣得吐血,諷刺一句,“有本事你寫一個,讓我看看能寫出花來?”
徐達這人最聽不得這種話,他把趙剛寫的通訊扔到一邊,拿起筆來一揮而就。
趙剛看過徐達寫的東西,深受打擊。
自己的確技不如人,不是文筆上的,而是經驗上的,徐達的通訊可謂字字珠璣,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個字可以替換。文字能夠揮灑自如的玩到這種程度,趙剛只能說佩服。
趙剛的苦難就此開始,越相處的久,趙剛就越發現徐達對工作上的事相當嚴苛,幾乎到了錙銖必較的地步,連一點點小細節都不放過,什麼都要力求做到最好、最完美。
趙剛真不適應,他重生前指揮人指揮慣了,重生後也沒人敢這麼使喚過他。
只可惜反抗幾回,趙剛都被徐達狠掐回來,徐達說得句句在理,又都是工作上的事,趙剛到底經驗不足,又怎麼會是徐達的對手。
不過趙剛也不是善茬,找到機會就要反擊,不管成不成功,反正氣勢和樣子是做足了。
時間就在趙剛與徐達每日的鬥智鬥勇中前進着,直到一年多以後,林楓回來時,趙剛纔肯規規矩矩的叫徐達一聲“師傅”。
林楓要回來,趙剛高興的幾晚沒睡好覺。
帶着黑眼圈向徐達請假,徐達一臉曖昧,問:“去哪兒啊?”
“要你管?”
徐達一拍桌子,“沒大沒小,叫師傅!”
趙剛轉了轉眼珠,笑着湊過去,甜甜的叫了聲,“師傅。”
徐達渾身一抖,“幹嘛?你又看上什麼了?上回的單反不是給你了嗎?我就這麼點家底,全讓你騙去了。”
徐達捂着口袋,一副心疼樣兒。
趙剛覺得他跟徐達誰跟誰啊,還分什麼彼此,就笑着,說:“師傅,把那輛輕型越野,借我兩天。”
“休想!老婆和車,概不外借!”
徐達說的堅決,可趙剛是誰,那是訛人騙人混出來的,沒一會兒就軟硬兼施,從徐達那兒拿到了車鑰匙。
徐達一臉肉疼,瞪了趙剛一眼,囑咐他:“明天要考記者證,別忘了!”
“忘不了!”
趙剛拿着車鑰匙,飛跑下樓。
一進機場大廳,趙剛就四處張望。他有一年沒見林楓了,心情急迫中又有點緊張。
“剛子!”
林楓拖着行李箱出了閘口,老遠就喊着。
趙剛飛撲過去,抱住林楓,還沒說話聲音就啞了,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好更緊的摟住懷裡的人。
林楓像一夜之間就長成了大人,褪去了青澀的少年模樣,成熟中帶着一種溫文柔和的氣質。
趙剛仔細的左看右看,最後才慢慢說出一句話:“回來了?”
“嗯,回來了!”
“不走了吧?”
“不走了。”
“永遠?”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