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沒想到林楓和葉思晨認識。不只葉思晨，連核桃和肖冬鳴都認識林楓。他們原來是一個學校的，林楓是從六中轉學到現在的學校的，林楓在六中上學時還和肖冬鳴是同班。
“林……林楓？”葉思晨一見面就驚訝的喊了一句。
“你們認識？”趙剛問林楓。
林楓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不願想起的往事被生生撕開了皮肉，露出血淋淋的內裡。
林楓飛快的朝葉思晨他們瞥了一眼，點點頭。
“怎麼了？出這麼多汗，不舒服？”趙剛伸手給林楓擦汗，擔心的攬住他的肩膀。
林楓白着臉笑：“沒事！”
“剛哥，快點！葉子哥那邊都準備上了。”
陳圓着急的喊着，手裡不停的劃拉着身邊的雪，攏成一堆，然後捏實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雪球。
“葉子哥？叫得倒親熱。”趙剛不想承認他有點吃味兒。
陳圓和葉思晨純粹是以吃論交，兩個人都愛吃，且喜歡愛吃的人。
葉思晨用一串糖葫蘆外加一把大杏仁就把陳圓哄得叫了哥，恨得趙剛捏住陳圓的大圓臉問他：“你不是說讓我離他遠點嗎？還不讓我中糖衣炮彈，你呢？”
陳圓當時正啃糖葫蘆外面的糖渣子，啃得嚓嚓響，嘴巴子紅紅，說：“剛哥你不懂，愛吃的人沒有壞人。”
說完還用一種你別小心眼兒的眼神看他。看得趙剛當時還真有點自己小心眼兒了的錯覺。
趙剛拉着林楓，和陳圓一起捏雪球，要打雪仗一定要彈藥充足，不然支持不了一會兒就斷了火力，準輸。
林楓捏得挺賣力氣，邊捏邊問趙剛：“這樣行不行？”
趙剛笑着逗他：“你這樣不行，雪球太虛。得壓，使勁壓，壓得實實的，一會兒打起來威力才大。”
林楓聽話的抓起一個來，兩個手抱住使勁往瓷壓，他不光手使勁，臉上的肌肉也跟着使勁，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看得趙剛手癢癢，直想在他臉上揉捏兩把，心想怎麼這麼可愛。
一場雪仗打下來，趙剛這邊輸了。
葉思晨發狠似的衝着趙剛擲雪球，百發百中，都砸在趙剛身上。沒一會兒陳圓他們就發現，敵人好像不想攻擊他們，主要火力都衝趙剛去了，陳圓又發揮了開溜絕技，拉上浩子和林楓，到一邊去看熱鬧。
趙剛還沒發現隊友已經棄他而去，一個人自顧自的奮戰，甩着膀子扔，想要給他的兄弟們做個堅實的堡壘。等他彈盡糧絕，一回頭，才發現哪還有什麼隊友，人家一人手裡託着一把瓜子，遠遠站着邊吃邊看他捱揍，樂呵着呢。
趙剛這個氣，趕緊豎白旗，大喊：“不打了！”
葉思晨那邊就跟沒聽見一樣，彈藥密集，一發接一發，緊着往趙剛這邊扔。
雪球像雨點子似的，砸在趙剛身上，把趙剛打得藏沒處藏，躲沒處躲，想反擊還沒彈藥了，被動挨打的滋味太難受了，趙剛貓着腰往前衝，終於在身上捱了無數白色印子後衝到了葉思晨跟前，他大喝一聲，飛身而上，順手抓起地上的積雪就往葉思晨衣領子裡填。
雪塊遇熱就化，一股子冰涼的雪水就這麼滑了進來，葉思晨被激得直跳，也抓起一把雪來，回身和趙剛撲到一塊，沒頭沒臉的往他身上抹。
核桃在旁邊拉偏手，從背後往趙剛身上扔雪，揀那大塊，凍實了的，不要錢似的砸。肖冬鳴比核桃冷靜點，也偷偷衝趙剛的腦袋上削了好幾個雪餅子。
趙剛一邊罵娘一邊摁住葉思晨，他沒法同時對付三個，摁住對付一個也算夠本兒了。
林楓也想衝上去幫趙剛，陳圓卻拉住他不讓他動。還特自信地說了一句：“剛哥一個人能行。”
鬧了一場，葉思晨和趙剛身上的衣服在雪地裡滾的不像樣，又是泥又是水的。
“上我家去吧，我找衣服給你換換。”葉思晨說。
“成！林子，一塊上去吧，你等我一會，我送你回家。”
林楓看了葉思晨一眼，點點頭。
天都快黑了，陳圓和肖冬鳴他們在葉思晨家樓下就分開了，各回各家。陳圓被趙剛狠削了一頓，臉蛋子被捏得紅通通的。
一進葉家趙剛就愣住了，昨天還整整齊齊的屋子擺設，今天就像颱風過境一樣，滿地的碎報紙、破布條，沙發墊全扔在地上，還有一地的碗碟和食物的湯湯水水，所有東西攪在一起，整個家髒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了。
趙剛和林楓都站在客廳裡不敢再動，葉思晨卻像沒看見異狀一樣，步態輕鬆的往裡走，邁過一個個障礙，穿過客廳，掏出鑰匙開他住的小屋門。
葉思晨家是兩室一廳，他開小屋門的聲音驚動了大屋裡的人。一個女人飛跑着出來，赤着腳踩在地上，踩出一串攜裹着各種雜物的褐色腳印。
“晨晨，晨晨你去哪兒了？媽媽一天沒見你，擔心死了。”女人攀住葉思晨的胳膊，身體緊緊掛在他身上。
葉思晨一把甩開她，一張臉板得像鐵板一樣，平平的，冷冷的。
女人被他推得倒退了好幾步，傷心的情緒一閃而過，很快她就捋着自己篷亂的長髮，笑着說：“晚上爸爸要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你想吃什麼？媽媽去做。”
葉思晨盯着自己母親那張浮腫變形的臉，胸口翻滾着無盡的惡意，他無比慶幸自己感受不到那些太過激烈的情感，否則不知要掐死她多少回，他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受夠了這樣的母親。
“爸爸？你見過嗎？我沒有爸爸！沒有！”
“你是不是忘了，你被人拋棄了，而我是個沒有人要的野種！”葉思晨平靜的說着惡毒的話。
“胡說！”母親笑了，泛紅的眼睛裡滾出淚來，“你怎麼沒有爸爸，你爸爸叫陳春明，你的名字還是爸爸起的，思晨，思陳。”
“嘻嘻，你爸爸今晚就回來了，他來接我們，他說過的來接我們。嘻嘻嘻。”母親的笑聲漸漸瘋狂起來，她抓着自己身上寬大的衣袍，揪扯着，用力揪扯，直到渾身打着哆嗦，痙攣似的抽搐起來。
葉思晨就站在旁邊看她抽搐，一點點笑意漫上了他白皙明淨的臉龐，他笑着，眼睛裡閃爍的是同他母親一樣無盡的瘋狂。就這樣，就這樣死了算了。
趙剛一步衝上前去，扯過塊碎布頭來塞進葉母的嘴裡，防她咬到舌頭。“林子，快點，來幫忙！”
人一旦瘋起來力氣大得嚇人，趙剛一個人制不住她，葉母不斷的掙扎，嘴裡嗚嗚的哀叫，連剛纔顛三倒四說話時的神志也沒有了，眼睛裡全是模糊的。
林楓抓住葉母的雙手，不讓她去撓自己的臉。葉母撓不到自己，就去抓身邊的人，趙剛和林楓一會兒身上臉上就見了幾道血印子，葉母因爲行動被人制住，更加激動起來，長指甲撓下去又狠又利，每次都見血見肉。
葉思晨就那樣面無表情的看着，像個毫無關係的旁觀者。
足有一個鐘頭，葉母才安靜下來，呼吸沉重均勻，應該是睡着了。
趙剛和林楓長出一口氣，輕輕放下葉母，搬到大屋牀上。
趙剛見過葉母幾面，只覺得是個臉色不太好，神情行動都很陰鬱的女人，那時他還和葉思晨開玩笑說，你和你媽真像啊。葉思晨還笑着回踢了他一腳。這是趙剛第一次見到葉母發病。
“你們走吧！”葉思晨站在大屋門口。
“葉子，我……”
趙剛見過的葉思晨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高高興興，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他不應該是這樣冷漠的不讓人接近的樣子。
葉母發病到現在，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悲傷，難過或憤怒的表情，可越是這樣趙剛越是擔心。
葉思晨直挺挺的站着，眼睛盯着牀上的母親，他的語調沒有變化，淡淡的更讓人覺得沉重。沉重到讓人心疼。
趙剛無所適從起來，他想勸慰，卻知道葉思晨心性高傲，不會想聽那樣的話，可就這麼放着他不管，趙剛心裡就像被石頭壓住了，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走！快滾！”葉思晨終於大喊一聲，聲音顫抖着，連同身體一起。
趙剛和林楓走了，留下葉思晨脫力似的癱倒在地上，他衝着黑暗的屋子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