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君和知縣聊完了?”
“嗯,劉佰將這是換防?”
“是咧,這是什麼?好香。”
“蛇羹,劉佰將吃嗎?”
“可以吃嗎?!”
“自是可以。”
“太好了!多謝李郎君!”
“不必客氣,盤子就留下吧,我明日再來取……對了,劉佰將覺得我手藝如何?”
“那當然是沒得說了……”
李昭成聽了劉金鎖的誇讚,頗覺滿意。
回想起來,當年家中遭厄,他被李墉收養,一開始總覺得寄人籬下該做些什麼,遂常跑到廚房幫忙。
後來李墉讓他不必做菜,該好好讀書,但李昭成是真心喜歡做菜。
一路上想着明天該做哪道菜,他回到家中,只見李墉還在堂上等着。
“父親,我見過二弟了。”
“可看出什麼來了?”
“確認他是得了失魂症。”
李墉問道:“何以斷言?”
李昭成不加思索道:“因爲只有這一種可能。父親千思百想,難不成還能不認這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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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本以爲回到慶符縣之後會很忙。
十餘萬百姓要從敘州遷來安置,要開荒擴城;慶符軍要擴軍整編;威寧在建城,需要聯絡支援……
忙確實是忙,但幾日之後,他發現未到預料中的程度。
房言楷、李墉完全有治理一縣的能力,在接受了李瑕的規劃之後,許多事都能處置得井井有條。韓家父子亦才幹出色,做事愈發得心應手。
李瑕雖不閒,卻沒有藉口迴避李墉。
他並非避事的性格,還是與李墉見一面。
“近日,我與昭成兄聊過幾次,覺得我們之間或者有些誤會。”李瑕頗爲坦蕩,開口便道:“我不想給你們錯誤的希望,最後又失望,直說吧,我並非得了失魂症。確實不是你兒子。”
李墉直視着李瑕,並不迴避他的目光,但卻避過了話題。
“昭成今年十九,還未有字,你卻已有了……非瑜。”李墉搖了搖頭,道:“本想着待你加冠時取字‘成瑜’,錯過了啊。”
“非瑜也挺好的,名與字,不過是代號而已。”
李瑕輕輕敲了敲桌面,斟酌着,又道:“去大理之前,有些事我們沒聊清楚。我這次回來,聽說你做了很多……多謝。”
李墉擺了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尷尬地沉默了許久。
李瑕想聊的話不多,最後問道:“李家與趙禥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還記得此事?”
“不是記得,查到的。但還有些具體內幕我還不知。”李瑕道,“我雖不是你兒子,但你若信得過我,可與我明說,盡力幫你。”
李墉往椅背上倚了倚,問道:“爲何如今想起問這些?”
李瑕坦然道:“我解決問題的思路與你不同,你想的是借吳潛的勢,我則認爲這亂世之中,兵權纔是王道。你留在慶符,應該安全無虞。”
“那爲何今日又要問?”
“不知道聊什麼好。”
李墉想了想,也不隱瞞,開口直說。
“大姐當年確實曾讓黃定喜服下墮胎藥,險害趙禥喪命,誰成想趙禥成了皇嗣,李家也因此陷入大禍。直到五年前,臨安城內又發生了一樁案子……你可記得‘魏紫姚黃’?”
李瑕搖頭道:“不記得。”
李墉道:“官家之姐四郡子嫁給了魏峻,生下一子,名爲‘魏關孫’,慈憲夫人對這個外孫極爲寵愛,一日,她在宮中與官家閒聊,想見見外孫。
然而外姓人入後宮,須懸掛腰牌,唯宗室子弟可免。官家嫌繁瑣,臨機給魏關孫取名‘趙孟關’,稱官家義子入宮面聖。
事過不久,臨安便有了‘魏太子’與‘魏紫姚黃’的傳聞,意思是‘魏子’出身高貴,生母爲郡主。‘姚黃’則暗指趙禥,其生母黃氏乃奴婢出生,說是官家有意傳位於外甥。”
李墉話到最後,又道:“正當傳聞如火如荼之際,魏關孫在趙與芮府內的瑤圃池溺斃了。”
李瑕皺了皺眉。
榮王府他是去過的,那瑤圃池他也路過過。
當時在臨安,若非他警機與幸運,只怕也已成爲那片荷花池下的一具枯骨。
李墉又道:“彼時,吳潛任右相,聞此大案,震驚不已,懇請官家徹查。結果,官家只以魏關孫這孩子調皮跳入池中游泳溺亡,草草結案。
但吳潛已查到,魏關孫溺斃之日,乃與趙禥同遊荷花池。不論誰爲主謀,趙禥必定知情,一國皇嗣,不僅智力缺殘,且如此兇殘,吳潛遂決意不容他繼承大統。
偏趙禥受官家包庇,吳潛無奈之下,多方查探找到我,要我指證趙禥並非趙與芮親生。此事……我本已拒絕。之後,吳潛罷相,便不了了之。”
李瑕問道:“之後呢?”
“到了去歲四月,你打死孫天驥入獄,我才意識到,忠王一黨亦在查我,大禍臨門、避無可避了。
我辭官多年,無人能相護。只好燒了宅子,詐死脫身,聯絡吳潛的人,答應了他的要求,條件是他會護你們周全……也包括,把你從牢中救出來。”
李瑕沉默片刻,問道:“趙禥不是你兒子?”
李墉搖了搖頭,道:“我與黃定喜之間並無私情。”
“那爲何吳潛會找你作證?”
“黃定喜曾有段時間當過我的貼身丫鬟,之後……才成了大姐的陪嫁丫鬟。”
“是否還有一種可能?”李瑕道:“黃定喜懷的是李家哪位子弟的孩子,是趙與芮曾想藥墮了這孩子,但還是生下來了。趙與芮看官家的幾個皇子相繼夭折,起了讓趙禥繼位的心思,因此纔對李家滅口。”
李墉又搖頭,道:“伯父向來做事仔細,若如此,絕不敢讓黃定喜陪嫁。何況,若趙禥不是趙與芮親生,趙與芮豈敢做出這等壞趙氏社稷之事?”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吳潛廢儲之心極堅。”李墉道:“他曾說,若再出個如欽宗一般的昏庸皇帝,後果遠甚靖康之禍,趙禥……比欽宗去之遠矣。”
李瑕不太瞭解宋欽宗在靖康之變時到底做過哪些蠢事,因此感覺不到吳潛這句話裡的深邃恐懼。
李墉拍着膝蓋,神色也有些茫然,又道:“我得吳潛相護,得以活命,此事已避不開。他如今已在謀復相位,等到那時……受人之託,終人之事吧。”
李瑕道:“我並非吳潛所救。”
“你在臨安,受過夢窗先生大恩,不是嗎?”
“你竟知道?”
李墉點點頭,嘆道:“你我受人恩惠,不可不報;伯父一家之血仇,亦不可不報。趙與芮父子逼我至此,也唯有奮起反擊。”
李瑕道:“你若去,必死無疑。”
李墉遲疑了片刻,道:“你如今要做什麼,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吳潛復相之前,我能幫你多少,我盡力爲之。等到往後,你顧好你大兄與姨娘……無論你是否我兒子,想必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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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到時,你未必需要那麼做。”
李墉道:“若你肯聽我一句勸,我亦要說一句,你所作所爲,實不該也。”
“你看出什麼了?”
“我不知你要做到何種地步,但以國力養私兵,我豈會看不出?”
“很明顯?”
李墉道:“你我受趙氏宗室迫害,此事如房言楷等人尚不知,只以爲你立志爲蜀帥,而我知曉。”
他帶試探的語氣,又問道:“你想擁兵自重,藉此扳倒趙禥?”
李瑕不答。
李墉問道:“知道吳曦嗎?”
“不知。”
“高宗朝的抗金名將,有七人後來被追封爲王,蘄王韓世忠、鄜王劉光世、循王張俊、鄂王岳飛、和王楊沂中、涪王吳玠、信王吳璘。
其中,吳玠、吳璘兩人爲兄弟,經營和尚原、饒鳳關、仙人關等地,屢敗金軍,保衛秦隴、屏障巴蜀。
吳璘之孫便是吳曦,官至四川宣撫副使,兼任陝西、河東招撫使。開禧三年,吳曦自稱蜀王,叛宋降金,將階、成、和、鳳四州割讓金國,以鐵山爲國界。
稱王僅四十一日,吳曦便被官軍所殺。吳家三世建功西陲、八十年功勳,自此付水東流。且朝廷愈不信任川陝領兵之將,多方挾持。”
“因此當今官家完全不信任餘玠?恐餘玠步吳曦後塵?”
李墉道:“何止不信任餘玠,坐鎮川蜀的,哪怕是蒲擇之,朝廷也未必信任。”
“蒲帥?”
“爲蜀帥者,稍有風吹草動,必被貶謫,蒲擇之成不了你的靠山,蜀中絕不容有私兵。”
李墉說着,神態愈發悲觀,嘆道:“往後你被降罪,逃到大理吧,你不是想娶一個大理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