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越州已經夕陽西下,漫天的金黃將這座省會城市沐浴在夢幻之中,可夢幻畢竟不是現實,如何安頓小女孩成了最現實的問題。
林白藥接下來會非常非常的忙,沒有太多時間陪伴照顧,而葉西、裴不愚等信得過的人只會比他更忙,也不適合。
送小女孩回村行不通,她沒了親屬,鄰居朋友也靠不住,否則劉漢源何至於帶着她長途跑車?
天地之大,億兆黎庶,可現在的她,只有自己能夠依靠!
哦,不,或許還有一個人,可以成爲爲她遮風擋雨最好的港灣。
只是,這樣一來,和那人的碰面,會比預想中更快的到來。
他還沒準備好。
可低頭看看懷中沉睡着的小女孩,林白藥還是下定了決心。
隨性而至,既然想到,就去做,又何必扭扭捏捏?
那人最煩的,就是優柔寡斷!
唐小奇開車把曹備送到公司宿舍,在越州的這兩天,他和陳浩然暫時住一起。
林白藥又介紹裴不愚和邱凡真等人認識,自掏腰包一千塊,吩咐陳浩然找飯店給曹備接風,順便讓他們聚在一塊討論下廣告拍攝的創意。
“林總,你不一起來?”陳浩然問道。
“我還有事,你們好好玩。”
葉西她們看到林白藥抱着的小女孩,雖然好奇,但是沒人敢開口詢問。站在路邊看着虎頭奔遠去,曹備嘆道:“林總是我見過的最有俠義心腸的人……”
葉西關心的道:“是不是來的路上發生什麼事了?”
曹備說了前後緣由。
邱凡真年輕,聽的當場忍不住,淚眼漣漣。裴不愚感受過世間冷暖,比邱凡真稍微好點,但也心有慼慼,黯然神傷。
葉西面色平靜,只是心裡澎湃起伏,如驚雷轟鳴萬里。
如此大好男兒,值得她一輩子追隨,永志不渝。
歸夢居。
推開幽閉的小門,轉過影壁,看着眼前的園林風光,這是林白藥這輩子第二次來到歸夢居。
牽着小女孩的手,走過竹林和荷塘之間的青石板路,還是那個前臺小妹,問道:“貴老闆在嗎?”
“老闆在啊,不過,我老闆一般不招待客人的。”
“我不是客人。”
“哦?你是老闆朋友?”
“不是,我們不認識。”
前臺小妹擡頭,奇道:“那你是什麼人?”
林白藥道:“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你去把這首詞告訴老闆,她會見我的。”
“有意思!”
前臺小妹眼睛發亮,她整日無聊的要死,突然遇到林白藥這樣有趣的客人,哪裡會拒絕,原地魚躍而起,火急火燎的往後面院子跑,道:“你就在這裡,不要走動,我去告訴老闆。”
佔便宜是吧?
很快,前臺小妹氣喘吁吁的跑回來,臉上寫滿了驚訝,道:“老闆讓你去院子裡見面……喂,你到底是什麼人?我來這好久了,老闆平時除了幾個老朋友,可從沒見過陌生人……”
“老朋友都是陌生人,陌生人也可以是老朋友……”
“你這人說話怎麼跟司馬大爺似的……哎,等我啊,你不認得路……”
林白藥牽着小女孩,沿着走廊,穿過月門,在前臺小妹張大的嘴巴的迷惑中,輕車熟路的往記憶裡的後院走去。
首先入目的是假山,黃石爲主,山上古木新枝,翠竹搖影,不知名的藤蔓垂掛,別有一番野趣。
經山徑盤桓徐行,時而有大小不一的山洞需彎腰低頭,大約十幾米的距離,開始下山,眼前豁然開朗。
籃球場大小的池子碧水泛綠,羣鴨嬉戲,錦鯉時起時伏,周邊竹林搖曳,花木芬芳,池中心有座六角涼亭,廳內有案几,躺椅,吊着四盞宮燈,
這是江南園林建造大師的手筆,園內有園,景外有景,主次分明又富於變化,取精巧幽深之立意,頗得自然之美。
林白藥牽着小女孩,踏上竹橋,緩緩的來到涼亭裡。
她依舊那麼慵懶的斜靠在躺椅裡,旁邊放着那款老舊的雙喇叭收音機,收音機裡萬年如一日的崑曲,露出袖子外的修長玉指輕輕的打着拍子,對兩人視若不見。
林白藥靜靜的站着,不聲不響。
小女孩的手突然緊了一緊,變得有些冰涼,。
林白藥低頭,眼神寵溺,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頂。
“崑曲成於明,興於清,衰敗於京劇之後,你可知道,建國後哪一齣戲又救活了崑曲?”
躺椅裡的人開口,聲音深沉又圓潤,清冷卻孤絕。
“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五十年代江南省崑劇團改編演出的《十五貫》。”
“很好,”她忽而又問道:““你對歸夢居怎麼看?”
林白藥早習慣她的說話方式,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笑道:“不知城市有山林,謝公丘壑應無負。”
這是清代徐崧的詩,也是她最愛用來形容歸夢居的兩句話,放在此時,最是應景。
她坐起身子,倚住扶手,右手託着下頜,饒有興致的看向林白藥,道:“你果然對我很瞭解……你究竟是誰?”
世間美人,要麼溫柔似水,清雅如蓮,要麼妖豔姿媚,風情萬種,偏偏她的容貌在十分美麗之外,又有了三分英氣,三分豪態,三分的不可褻玩,以及那一分遺世獨立的疏離感。
那襲黑色的長裙,映襯着雪白的肌膚,精緻的妝容裡透着歲月猶如流水的輕淡,那柳眉掃起的鋒線,盪滌盡了張揚的光芒和起落的塵埃,留下的只有洞察世情後不動聲色的智慧和從容。
她叫墨染時。
今年,應該剛剛三十歲。
……
墨染時喜歡聽崑曲,這不是秘密。
如果林白藥是有備而來,完全可以提前做好功課,所以他脫口而出年輕人極少聽說的崑曲《十五貫》,並不讓她感到驚訝。
可是,每每逛着歸夢居,心裡總會浮現那兩句“不知城市有山林,謝公丘壑應無負”的詩,這隻有她自己知道。
於是,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交談,數年來宛若行屍走肉,對任何人和事都提不起興趣的墨染時,突然對林白藥充滿了好奇。
“我是陌生人,不過,我希望以後能有資格和墨老闆成爲知己。”林白藥語調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墨染時笑了笑,擡手伸了個懶腰,真絲綢緞的黑裙恰到好處的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線,懶洋洋的說道:“膽大的小男人,你是在調戲我嗎?”
小男人……
沒想到穿越了兩個時空,又聽到這個滿是戲謔的稱呼,還是在這輩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緣分,真的很奇妙。
林白藥搖搖頭,道:“我對墨老闆的尊重,可能會超出你的想象之外。”
墨染時聳聳肩,無所謂的道:“我只是開玩笑,不必這麼嚴肅。說吧,想找我幫什麼忙?”
林白藥蹲下身子,對小女孩柔聲道:“你瞧,池子裡的錦鯉多漂亮,你先在這看會魚,我和這位姐姐去那邊說幾句話。”
小女孩乖巧的點點頭,轉身扶着欄杆,看似在觀賞錦鯉,可僵硬的腦袋卻一動不動。
林白藥微微嘆了口氣,遭受這樣大的心理創傷,誰也不知道究竟多久才能走出來。
他能做的,只是盡所能爲小女孩創造一個有利於療傷和成長的環境,可最後能不能解脫,終究還是要靠她自己。
“墨老闆,請借一步說話。”
墨染時何等聰明,看出小女孩的異樣,所以沒有拒絕林白藥的邀請,和他並肩走上另一邊的竹橋。
“她怎麼了?”
林白藥大概說了玉陽縣的經歷,墨染時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眸子裡露出幾分憐憫之意,道:“所以,你想請我查那兩個逃脫的兇手?”
“兇手的下落,我會去查,只是我最近脫身乏術,也沒合適的人來照顧她,故有個不情之請……墨老闆,你能不能收養她一段時日……”
墨染時側過頭,審視似的盯着林白藥的臉,頗有深意的道:“我看的出來,你對那小女孩是真心的疼惜。可你我素不相識,卻肯把她託付到我的手裡,你就這麼信得過我?”
林白藥輕聲道:“我知道,這樣上門求助,對普通人而言,不僅很突兀,而且顯得很可疑。幸好墨老闆不是普通人,慣戰弓刀捷,酬知性命輕,你是女俠,不會懼怕我別有用心,也不會因爲些許疑慮,就把求助的人拒之門外……”
墨染時微微一笑,道:“看來你是吃定我了……名字?”
林白藥知道她同意了,不由大喜,道:“她叫劉念兒……”
“不,我問你的名字。”
“我……“林白藥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在暮色裡是那麼的燦爛,道:“墨老闆,我姓林,叫白藥……”
時光攸忽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十八歲的林白藥揹負着快要支離破碎的家庭的重擔,拼命的遊走在大學和社會之間,用盡所有的精力去尋找可以賺錢的機會。
直到那天,他鬼使神差的推開了歸夢居的門,來到墨染時的面前,低着頭,緊張又結結巴巴的介紹道:“墨老闆,我,我姓林……叫白藥……”
這一世,林白藥擡起頭,望着墨染時的雙眸,裡面有他的倒影,似乎故人重逢,又似乎朝暮初見,竟一時癡了。
“林白藥,挺好聽的名字,從今個起,歸夢居的前臺就交給你,好好做,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還有,擡起頭,不要怕,姐姐不吃人……”
“林白藥,挺好聽的名字,從今個起,劉念兒就住在我這,在你忙完事情之前,我保證她不會出現任何的差池。還有,別直勾勾的盯着我,姐姐吃人……”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不管在哪個時空,她總是這麼的特別,又總是這麼的俠義心腸。
她曾經是林白藥的光,然後在莫可沛御的碰撞之中悲傷的熄滅。
現在,林白藥再次走近她的生命裡,他要在那次碰撞來臨之前強勢崛起,用所向披靡的實力,守護這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