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繞行雲飛。
動聽的歌,必然是寫到人心深處的共鳴。
許樂蓉坐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撥動琴絃,淡淡的哀傷流淌而出。光影之中的林白藥似乎被朦朧的月色侵染,清淨少年的臉龐和眸子透着誰也不懂的幽遠與寂寥,還沒有開口,就把所有人帶入了離別季的情緒裡。
臺下有位張副校長扭頭對旁邊坐着的艾玉華低聲道:“這個新生颱風很穩健,看不出一點緊張,不像是十八歲的年紀該有的老練。家裡是幹這行的吧?我看他應該是打小就經常登臺演出,經驗豐富……”
艾玉華其實對林白藥的印象並不好。
上次吃飯,只當他是因爲和葉素商談戀愛的緣故,才能說服燕山人出面說情。
對一個剛上大學就談戀愛,還拉着女孩子夜不歸宿,出了事又得靠女孩的關係來擺平的男生,印象能有多好纔怪。
然後是前兩天彩排時的鬧劇,和別人爭風吃醋不說,還敢直接打電話讓她來撐腰。要不是聽了《精忠報國》覺得確實不錯,而崔良川小小年紀竟然敢不知輕重的拿他老爸來壓人,估計當場就得和林白藥翻臉。
但是,這也讓艾玉華對林白藥的觀感降到了最低點,甚至連聽都懶得聽他演唱的那首《別時歌》,心裡盤算着這是最後一次幫忙,以後再犯事,燕山人的面子也不給。
可這會看到林白藥出場時的氣場,突然覺得這人不是沒有優點,皮囊長的好,氣質又出衆,尤其像張副校長說的,這股子沉穩出奇的老練,和前面那些學生完全不同。
“可能就是天生的臉皮厚吧,據我所知,他家人應該不是曲藝行業的……”
艾玉華的回答讓張副校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沒有再多說什麼。
“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昨夜的酒
讓我依依不捨的,不止你的溫柔……”
波瀾不驚的曲調,平靜淡泊的嗓音,可聽在每個人的耳中,卻彷彿從高處往心湖砸進了一塊石頭,蕩起那層層漣漪,有黯然的,精彩的,有痛恨的,迷戀的,有甜蜜的、痛苦的,有忠誠的,背叛的……
就像是鏡子的折射,折出來的不是歌裡的故事,而是屬於他們自己獨特的青春。
“分手總是在九月,回憶是四年的愁,
深秋嫩綠的垂柳,親吻着我的額頭……”
青春的戀戀不捨,哭過笑過鬧過,到了分別的時候,東西南北,各走一程,回頭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而你的影子,卻在你和她都看不到的身後!
“和我在校園的小道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熄滅了也不停留
你會挽着我的衣袖,我會把手插在褲兜
走到凌霄路的盡頭,坐在體育館的門口……”
《楞嚴經》裡講:"無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終須累此身",人生在世,無非一個情字,親情、愛情、友情、人情、世情……
誰能忘情呢?
久久的沉寂之後,堆積如山海的情緒再也無法阻塞,乍若洪流,咆哮奔騰,瞬間沖毀了所有的矜持、隔閡、羞澀和束縛,操場上響起震耳欲聾的喝彩聲。
林白藥從立杆取下麥克風,左手插進褲兜,微微笑着,沿着T型舞臺緩緩而行。
“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昨夜的酒……”
數十道追光在他身後亮起。
明月黯然失色。
陌上人如玉的少年,就這樣踩踏着光影變幻,走進了無數少女的世界!
經濟學院的女生們帶頭高喊着“林白藥,林白藥”,然後帶動了全場的節奏,無數雙手舉起,事先發下去的幾百只熒光棒在夜空下如同螢火蟲飛舞。
“媽的,老子聽哭了……”
“兄弟你是有故事的人……”
“不,我沒故事,所以聽別人的故事這麼精彩,心裡更痛……”
“林白藥唱的真好,歌詞也寫得好。”
“我喜歡這首歌的調子,特別的平鋪直敘,可聽着聽着,眼淚就忍不住了。”
“沒得說,林白藥牛逼!”
“是啊,今晚一戰封神,四年優先擇偶權是拿到了,羨慕嫉妒……”
“葉素商都追到手了,還在乎什麼擇偶權?我怕以後會是衆女爭一夫的場面……”
石陵遊靜靜的聽着旁邊那兩男生的對話,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舞臺上的林白藥。
小時候愛哭的他,游泳時光屁股的他,被熊孩子欺負的他,哭着來找自己告狀的他……
長大後愛笑的他,辯論時會耍賴的他,有時候滿腹心事的他,卻不會再在自己面前哭泣的他……
石陵遊突然發現,她對林白藥的認知,其實在高中之後就變得淺顯又有了斷層。
比如他什麼時候把心理素質鍛鍊的這麼強大,面對數千人竟然還能如此的從容和自信。
比如他什麼時候學會了這樣一首歌,並且唱的如此的動聽和深情?
目光盡頭,林白藥和臺下完美的互動,耳邊充斥着女孩們的尖叫、哭泣和歡呼。
可是,當青梅老去,竹馬枯萎。
曾經衣袂飄飄的你,
又會成爲誰的白衣少年?
“餘大,我可能受涼了,有點不舒服……先走了。等會麻煩你和林白藥說一聲,我就不和你們一起慶祝了……”
“啊?”餘邦彥驚訝道:“馬上就結束了,況且這麼晚,你一個人走不安全。要不再等會,讓老妖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們等會肯定還要慶祝,他去送我,大家都掃興……”
“可是……”
餘邦彥見勸不住,趕緊捅了捅正跟着衆多女生一起大嚷大叫的宇文易。
宇文易湊過來腦袋,搞清楚緣由,疑惑的道:“這就走嗎?”
“嗯!”
石陵遊笑了笑,月牙似的眼眸美的讓人心顫,道:“認識了你們,又聽了白藥的歌,盡興而來,也該盡興而歸……”
宇文易和餘邦彥面面相覷,見她決心要走,也不好挽留,宇文易道:“要不我們去送你吧?”
“別,沒那麼矯情的,剛剛九點,正好趕上末班車。餘大,太尉,再見!”
“那,再見!”
石陵遊轉身,分開擁擠的人羣,艱難又不願意回頭的往操場出口走去。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當所有人面對着舞臺的方向雀躍,對那個白衣少年唱着讚歌,而過去和他最是親近的女孩,卻在無聲的逆流前行。
有男生被擠得不耐煩,怒道:“急着回家躺屍啊?這不還沒結束呢?”可回頭一看是女孩子,還是這麼漂亮的女孩,登時呆住了。
女孩眼眶紅紅的,似乎在強忍着淚水,很有禮貌的向他道着歉。
男生忙擺手道:“沒事沒事,我讓讓……還有,你,你別哭啊……”
“我不會哭,我只是開心……”
石陵遊咬着脣,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不爭氣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滴落衣襟。
自從懂得男女之別,這還是她第一次爲一個男生流淚。
也許,這就是青春吧!
……
林白藥重新走回起始的地方,把麥克風插回立杆銜接處,音樂停止。
他移開兩步,鞠躬致謝。
“林白藥,我愛你……”
“林白藥,我要給你生猴子……”
“林白藥,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介不介意再多一個……”
眼看着臺下的觀衆越來越瘋狂,米玥和男主持拿着話筒,準備上臺做一個ending,然後邀請所有演出人員集體致謝。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從候場區三兩步跳上臺階,搶了男主持人的話筒,衝到了舞臺中央。
“林白藥,你是無恥的抄襲者……”
這人的聲音之大,藉助昂貴的音響系統,清晰的把他的指控傳遞到了觀衆們的耳朵裡。
林白藥小吃一驚,你麻痹的,2014年創作,2017年纔開始走紅的歌,現在才1998年,就被發現抄襲了?
兩世爲人的他早就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心裡罵着mmp,臉上卻鎮定無比的扭過頭,看到發出質疑的那人同樣是今晚參演的新生之一,好像是工商管理學院的大一新生,叫什麼姚文龍的,在話劇之後唱了首歌。
怎麼形容呢,聲音還不錯,就是緊張跑調,效果很一般。
這麼一個緊張跑調的人,怎麼會有勇氣來質疑他的歌是抄襲的呢?
或者說不是質疑,從98年的角度,這是單純的污衊和潑髒水。
目的不難猜,這是要在林白藥最春風得意的時候,用一個渾身綁滿了屎包的炮灰來炸死並徹底的搞臭他。
誰這麼恨他?
崔良川。
崔良川彩排時吃了虧,這股怨念可真夠大的!
不過,這次用的手段也確實夠狠。
敢在迎新晚會當着校領導的面鬧事,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不成功就成仁啊……
面對突發狀況,臺下臺上同時安靜了下來,米玥焦急的要過去阻止,被男主持不動聲色的拉住了袖子,她愕然看去,男主持面帶微笑,對她搖了搖頭。
米玥瞬間手心冰涼。
原來,這是一場算計好的,針對林白藥的報復!
她知道,這個接替崔良川的男主持家世不菲,不然怎麼可能脫穎而出,和她搭檔主持迎新晚會?
另外,男主持還和唐逸關係很好,那個姚文龍是工商管理學院的,正是唐逸的同班同學,加上崔良川,至少有三個非富即貴的衙內參與進了這次的謀劃。
這不是米玥可以涉足的局。
她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坐等林白藥像獵物一樣,被圍狩的獵人們撕碎!
有點可惜。
當然,她也只是感覺有點可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