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打開房門,客廳裡烏漆嘛黑的,看樣子爸媽應該已經睡了。
林白藥躡手躡腳的準備偷偷溜回臥室,突然燈光大亮。
“你們沒睡啊?嚇我一跳,幹嘛關着燈?”
林白藥笑道。
林正道和石悅並排坐在沙發上,在他們的對面是鄭豔芳。林正道神情嚴肅,石悅則是焦急裡透着說不出的擔心。
鄭豔芳卻搖搖頭,唉聲嘆氣。
“開着燈怕你看見不敢回來。”林正道沉着臉說道。
林白藥奇怪的道:“我又不是鬼,看見燈怕什麼?”
“哼!在學校闖了那麼大的禍,爲什麼瞞着我和你媽?不是心裡有鬼是啥!”
林白藥察覺到不對,笑道:“闖禍?沒有啊!”
“還撒謊!”
林正道怒而站起,隨手拿起桌子旁邊的崖柏木癢癢撓,準備過來教訓林白藥。
石悅趕緊一把拉住林正道:“幹什麼你?別嚇着孩子。事情經過還沒有問清楚,你怎麼知道是兒子錯了?”
林正道恨鐵不成鋼,道:“慈母多敗兒啊,把人都逼死了,還能沒有錯?”
林白藥這時才明白過來,姚文龍的事不知怎的傳到了爸媽耳中。他扭頭看向鄭豔芳,應該跟舅媽脫不了干係。
要不然老爸整天忙着開飯店,累得半死。老媽是家庭婦女,街坊鄰居也沒有孩子上財大的,兩人根本沒有途徑接觸大學裡的任何信息。
不過事已至此,追究誰泄露的毫無意義。
林白藥道:“爸,你先別生氣,聽我解釋。。。。。。。”
石悅硬是把林正道拉回沙發裡,搶走了癢癢撓,扭頭對林白藥說道:“兒子,我相信你。”
“爸,媽,是這樣的。出事的那個同學叫姚文龍,他本身患有抑鬱症,精神方面也有點不太正常。那天晚上迎新晚會我在唱歌,他突然上臺大吵大鬧,被學校保安給帶了下去。經過批評教育,本來以爲他認錯了,態度挺好,應該沒什麼事兒就讓他離開。誰曾想當晚他離開學校夜不歸宿,等早上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跳了樓。”
林白藥三分真三分假的講述經過,道:“警方已經排除他殺,通知姚文龍的父母到校,基本認定是精神問題,和迎新晚會上的事兒沒什麼關係,那當然也和我沒關係,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不過出了這樣的事兒,學校害怕我受到影響,就給我放了三天假,讓我回家休息。”
他無辜的攤開手,道:“那天在場的大家都看得到,我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那條魚。”
林正道將信將疑,說道:“真的是這樣?”
“肯定是這樣啊,剛開學一個多月,我連我們班的同學都沒有認識全,去哪認識別的院系的同學?並且我的性格你們也知道,從來不惹事兒的。再說了,真要是我惹的事兒,學校能不通知你們嗎?”
這個倒是正理,林正道對兒子還是有點了解的,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故意去惹是生非,很少有讓大人操心的時候。
“就算是這樣,那也不是小事,你不能瞞着爸媽不說。要是遇到那些蠻不講理的,人家父母不依不饒,找你算賬,你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處理得來?”
“好,好,我知道的,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不還是有你們嗎?爸媽和家就是我最堅強的後盾。”
鄭豔芳插嘴道 :“姐,姐夫,我那朋友的兒子可不是這樣說的……”
林白藥打斷她的話:“舅媽,我是當事人,別人還能有我清楚?”
鄭豔芳現在其實有點害怕林白藥,看他臉色不善,忙道:“白藥,舅媽沒別的意思,也就是擔心你……”
林白藥笑道:“謝了舅媽,我是去上大學,又不是上戰場,沒什麼可擔心的。”
終於安撫好爸媽的情緒,林白藥說:“我明天就回越州,正好剛哥要去出差。我坐他的車走,你們不用送。”
家裡是不能待了……
以後再有事兒回東江,還是住酒店的好。
第二天一大早,林白藥起牀來到院子,見到鄭豔芳正在打掃衛生,這位舅媽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但有一說一,人還是挺勤快的。
林白藥走過去,從她手裡拿過掃帚,邊掃地邊說:“舅媽,我舅舅在剛哥的公司發展挺好的。以後我的事兒您不要管,更不要和我爸媽透露什麼消息。”
看似前言不着後語,可言外之意,你要是不聽話,我可就六親不認,讓舅舅在楚剛的公司混不下去。
這也是無奈之舉。
對付鄭豔芳這樣的人,就得戳她最關心的地兒。
鄭豔芳忙道:“哎呀,白藥,這次是舅媽犯渾,以後絕對不會了。”
等林正道和石悅起牀,一家人吃了早飯,林白藥離開家去了公司。
大會議室。
“金地集團和東江電子之前籤的協議副本拿到了嗎?”
“拿到了。”
楚剛示意姜心怡把副本拿給林白藥,坐在下首的姜心怡深吸一口氣,儘量讓心跳聲不那麼的急促,拿着副本走到林白藥的身旁。
聞着美貌少婦身體傳來的淡淡幽香,看着她端莊可人的嫵媚樣子,優雅大方的OL套裝包裹的嬌軀,曾經僅着有單薄的衣物,就那麼肆無忌憚的在自己面前扭動搖擺,和現在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白藥乾咳一聲,道:“謝謝姜經理。”
姜心怡放下副本,不知怎的雙腳有些發軟。
原本設想中的該怎麼平靜的,若無其事的面對林白藥,可到了真面對面的時候,卻根本無法控制情緒。
好不容易堅持着走回座位,姜心怡低着頭,雙手緊緊的掐着大腿。
她只覺得臉蛋發燙,擔心耳朵有沒有變紅,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對林白藥有這麼大的反應。
這讓她有些心猿意馬,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這樣魂思不屬,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羅珂的叫聲:“姜姐,姜姐……”
“啊,怎麼了?”姜心怡驚醒過來。
“林總吩咐讓你也加入談判團。”
“啊,好,好的。”
姜心怡趕緊答應,偷偷的往林白藥瞧去,見他正看過來,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神態,不由大羞。
丟死人了!
他肯定發現了,這該怎麼辦?
會不會讓他看輕了自己?覺得我是那種不知廉恥的女人。
姜心怡又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金地集團的協議已經比較完善,該壓榨市府的地方,也壓榨的差不多了,大體框架不用改動,我們的目標爭取把協議裡的三年免稅變成五年免稅,並要求後續的政策和資金支持。至於收購價暫定爲一千三百萬,比金地集團的九百萬高出了百分之四十多,應該可以滿足市府方面的條件。其他的你們去談,既要立足於眼前,也要着眼於長遠,儘量爲公司爭取更大的利益。”
林白藥定下基調,其他的就好辦了。
楚剛,羅珂,姜心怡等人組成的談判小組出發前往市國資委大樓,王浩林副市長帶人接待,於上午十點三十分開始正式談判。
王浩林提出收購價格不能低於兩千五百萬,並要求安置東江電子廠所有在職職工。
這就屬於漫天要價,給你留出了足夠的還價的空間。
羅珂說:“我們只能給到一千三百萬,這個價錢沒得談。另外,我們可以接受東江電子五分之一的員工,其他員工自願下崗分流。”
按正常的商業邏輯,雙方分歧這麼大,根本沒有談攏的可能性。但是國企改革,就是如此的夢幻。只要願意談,沒有談不成的合作。
王浩林指出:“東江電子現有資產估值四千八百萬,這還不包括土地價值,五百一十二畝土地等於市府白送。十三萬平米的建築面積,涉及廠房、宿舍、倉庫、家屬樓、食堂、幼兒園、小學、職工醫院等一應設施齊全,加上最先進的VCD機、彩色電視、洗衣機、冰箱等家電生產線,以及大量的技術專利和科研成果,還有稅收減免,政策優惠,創業扶持,資金補貼,要價兩千五百萬,真的不高了。”
姜心怡道:“地價現在一文不值,政府想賣,也沒人願意買啊。至於地面建築,大多老舊,各類生產線是先進,可生產的商品沒有市場,就像沒有胳膊的人,再大的力氣也無法舉起哪怕一公斤的東西。”
接着她說了句名言:“不能創造價值的價值相當於毫無價值!”
王浩林無言以對。
姜心怡繼續道:“至於職工安置,王市長,說句不好聽的,東江電子廠七千多職工,卻有四十八個處室,副科長以上級別的就有三百七十八人,人事、財務、後勤、管理、計劃、宣傳、保衛和辦公室等行政人員多達九百四十五人。食堂,醫院,倉庫,幼兒園,小學等地安排職工家屬就業有近千人。這是一家企業應該有的正常比例嗎?”
王浩林再次無言以對。
國資委主任見形勢不妙,接過話說道:“東江電子負債近八千萬,這部分負債和其他的不良資產已經全部剝離,由市府和銀行各自承擔,相當於目前的四千八百萬估值是淨資產。這麼優良的資產,如果以一千三百萬的價格出售,會造成三千五百萬的國有資產流失。我給諸位坦白,這個數,誰也承擔不起,連帶我們這些人都是要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楚總,你是明白的,你看金地集團,不就出事了嗎?”
楚剛笑道:“作爲生意人,這個我要說句公道話。金地出事,不是金地的錯,也不是市府的錯。不管改制也好,重組也好,併購也好,什麼樣的說法不要緊,本質就是市場上做買賣。如果沒有人願意接手,你出價再高也是枉然。東江電子值多少錢,評估機構給出的數字,或者說市府想要達成的數字,沒有經過市場檢驗,那都是空中樓閣。當初和金地的協議是九百六十萬,當然並不是東江電子只值九百六十萬,而是金地集團只願意出到這個價錢。而據我方的估算,一千三百萬收購東江電子,比金地高出了三百四十萬,足以證明我方的誠意。如果超出這個範圍,我司沒有把握掌控後續風險。”
王浩林苦笑道:“楚總,你這個價格實在讓我有些爲難。這樣吧,我提議暫時休會,中午了,我們一起去吃個工作餐,下午繼續談。”
下午兩點談判繼續。
又經過多輪爭論,王浩林做出讓步,不再要求全部接收安置在崗職工,同意寧安地產提出的五分之一的承諾。
但是價格方面,仍然堅持兩千五百萬,不肯鬆口。
主要的擔心就是國有資產流失問題。
羅珂說道:“厲以寧教授今年年初的時候,就國企改革提出財富精英配置論。這個論述的主要思想是,國企改制過程中的國有資產流失是必然的。只要實現了企業的財產權界定,國企改革的難題就解決了。因爲效率提高和適應是市場化方向,因此國企的暫時性失業和兩極分化也是自然而然的。”
王浩林驚訝的看着羅珂,道:“羅總監神通廣大,連我都不知道厲以寧教授有過這段講話……”
羅可當然也不知道,這段話是今天早上林白藥臨時教給她的,說要是市府糾纏於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就用厲以寧的這段論述來堵住王浩林的嘴。
“厲教授身爲北大光華管理學院院長,又是國內著名經濟學家。他的言論很多時候會影響到經濟政策走向,所以我就過多的關注了一下。這算什麼神通廣大?王市長可以讓人向首都的朋友打聽一下,這個論述是他今年公開提出的,受到很多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的的支持……”
王浩林不敢大意,忙轉頭對身邊的人低聲說了兩句,那人點頭出門而去。
會議室內的談判還在繼續。
沒過多久,那人回來,手裡拿着一本厲以寧今年剛出版的經濟學著作,翻到某頁,裡面確實寫着剛纔羅珂說的那段話。
王浩林佩服道:“這是我們身爲領導幹部的失職。主抓經濟,更應該像羅總監一樣好好學習纔對,不然跟不上形勢,對不起東江人民。”
羅珂露出謙遜的笑容。
有了這段小插曲,氣氛變得融洽了不少。
王浩林咬咬牙做出退讓,說道:“楚總,我可以再讓四百萬,兩千一百萬,這是市府的底線。”
楚剛嘆了口氣:“那看來是談不攏了!一千三百萬是我們能出的最高價,王市長,只能期待下次合作了。”
王浩林急了:“楚總,這不剛開始談嗎,我們都別忙着下結論。這樣吧,等我回去向喬市長做彙報,聽聽指示,然後咱們再談……”
結束一整天的脣槍舌劍,王浩林回去見喬延年,彙報了情況,說道:“市長,楚總的態度很堅決,我覺得兩千一百萬的報價他們不會答應。”
喬延年想了想,說道:“浩林,東江電子改制之事,宜急不宜緩。既然僵持不下,明天我親自出面談。你讓寧安地產請林總來,寧安的事,還是林總說了算。“
“好,我這就去安排。”
隔天上午,還是國資委大樓會議室,談判級別高了一級,喬延年帶着所有副市長出席。
先由國資委主任介紹東江電子的情況,再由寧安地產方面的姜心怡解釋己方的條件,還是昨天的那些車軲轆話,並沒有什麼新意。
喬延年笑道:“林總,一千三百萬太低了,你再漲漲。”
林白藥誠懇的道:“喬市長,您是東江幾百萬人的父母官,經手的都是大買賣,可對我們小家小業的,一千多萬實在不是小數目。這麼多錢砸進去,一旦市場出現變化,對公司的經營風險極大。我想,您也不願意看到東江電子死而復生之後再次面臨滅頂之災吧?”
“所以爲了扶持東江電子今後走的更遠,市裡會出臺大量的優惠政策,比如成立招商辦,工商稅務等流程全部一對一上門服務,所有行政事業性收費全免,水電收費取最低值,貴公司引進人才的獎勵和落籍也會設立相應機制,在其他項目上的合作開發享有優先權……”
喬延年有備而來,給林白藥畫了很多大餅,林白藥沉思良久,道:“市府的誠意,我感受到了,這樣吧,作爲回報,也作爲看好東江未來的提前投資,寧安地產可以出一千七百萬收購東江電子……“
話音未落,會議室內響起一片嘈雜聲,衆多領導們齊齊振奮不已,看向林白藥的眼神,就像是看着閃閃發光的唐僧肉。
活菩薩!
因爲有金地集團的前例,很多人甚至做好了東江電子繼續糜爛,直到某天爆雷的最壞準備。
昨天的談判,寧安地產肯用一千三百萬收拾這個爛攤子,其實在市裡的大多數人心裡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只是沒人敢說心裡話,怕被扣上出賣國有資產的帽子。
可到了今天,由於喬市長的面子,一千三百萬上升到了一千七百萬,比起金地集團的九百六十萬足足高處了百分之八十。
這還不同意?
不同意的纔是出賣國有資產,纔是和東江人民、東江市府爲敵!
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敲暈了頭,因此對林白藥後面提出的年底資金到賬,寧安地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對賭等提議也不覺得有什麼離譜的,只想着趕緊簽約,解決了東江電子的頑疾,可謂大功一件。
可以說,當協議達成的時候,林白藥不僅是喬延年的大恩人,也成了整個東江市府最受歡迎的貴賓。
整個會議室洋溢着歡快的氣氛,人人都覺得自己贏了。
這纔是做生意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