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衣服曬的差不多了,兩人正準備往回走,石陵遊突然想起,急忙從褲兜裡掏出電影票。
“都泡爛了……”
爛的稀碎倒不至於,可很明顯是過不去電影院的驗票口了。
石陵遊的小臉有些黯淡,她實在沒有錢再買兩張票了。
98年泰坦尼克號熱映超過四個月,由於太過火爆,拷貝數量不足,播放次序先是一二線城市,然後三四線,再是更靠後的城市和縣城。
票價最高的一二線,一張票八十到一百二十元,還經常搶不到。
票價最低的某些市區和縣城,三十到五十元不等。
據說有些地方能壓到二十塊以下,但林白藥沒見過,應該是少數特別偏遠的經濟欠發達地區,不具有普遍性。
因爲按收入比例和購買力,不管一百二十元,還是二十元,泰坦尼克號其實都算是電影票價的天花板了。
不過,石陵遊是什麼人,短暫的喪氣後,立刻重新煥發了活力。
她會爲了已成事實而懊惱和後悔,但絕不會長時間的傷心和抱怨,她永遠在樂觀積極的向前看,既然出現問題,那就想辦法,解決它。
“林白藥同學!”
石陵遊笑嘻嘻的看着林白藥,不僅語氣無比的嬌柔,還輕輕扭了扭腰,道:“求你先借我八十塊好不好?聽說大學有勤工儉學的工作,等九月份開學,我去找個活幹,最多兩個月,賺到錢就能還你。”
這是典型的撒嬌而不自知,只有對自己最信任的人才會有這種下意識的小動作。
林白藥不會說借你可以,但不用還了的話,更不會說今天的電影我來請,你別有壓力之類的安慰。
因爲他太瞭解石陵遊,如果想讓自己請客看電影,她會直接說。現在寧肯開口借錢,說明今天這場電影,她請定了
“好,等會我回去取錢……”
石陵遊啪的立正,成直角式鞠躬,道:“謝謝您的慷慨!”
林白藥隨口回道:“慷慨是友誼的精華。”
“啊?”
石陵遊直起身子,如同發現了新大陸,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讀王爾德的作品了?”
奧斯卡•王爾德,十九世紀愛爾蘭最偉大的作家與藝術家之一,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
其代表作之一,歌劇《莎樂美》在中國上演的時候,曾引起強烈的反響。
當時國內的作家和評論家都以談論王爾德爲榮。比如秀,陽予倩,郁達夫,徐志摩,田漢,白薇等,在各自的作品裡都受到過王爾德的影響。
當然,作爲1和0尚不能被容忍的時代的受害者,他最出名的還是因爲被男愛人的父親舉報,從人生巔峰跌落深谷,並黯淡死去的傳奇故事。
“偶爾翻翻……倒是你,看起來不像啊,唯美主義頹廢派那股怪異荒誕病態的腔調,應該不是你會喜歡的類型吧?”
“我當然不喜歡,頹廢主義以無用爲美,那是腦殼子有病。但我挺喜歡王爾德的詩和散文……我最喜歡的,是王爾德那句充滿哲理的話:我們都在陰溝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哈,知道我最喜歡哪句嗎?”
“哪句?”
“我年青時以爲金錢至上,而今年事已邁,發現果真如此。”
石陵遊撇撇嘴,道:“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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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藥笑道:“同樣一個人,說的不同的話,你喜歡你喜歡的,卻鄙視你不喜歡的,知道這叫什麼嗎?”
“什麼?“
“這叫主觀凌駕於客觀之上……”
“不不,王爾德是人,不是聖人,他的道理,有的對,有的不對,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怎麼叫主觀凌駕客觀呢?並且,主觀客觀又不是一成不變的……“
石陵遊最喜歡和林白藥幹三件事,一是游泳,但她就不說,把心思巧妙的隱藏起來;二是玩,玩什麼都行,就是拿個竹竿粘知了,也覺得備有意思;三是辯論,不是小學生式的爭執,而是用有限的閱歷、有限的知識,進行有限的思維碰撞的美妙過程。
“當然,主觀和客觀會互相轉化,哲學上講主觀的客觀化,客觀的主觀化,映照到社會心理學,叫基本歸因錯誤。當你研究別人時,覺得都是人的錯誤,所以主觀化,當你研究自己時,覺得都是環境的錯誤,所以客觀化。然而,事實呢?”
林白藥笑道:“事實是,如果你有足夠的錢,就有足夠的能力,去幫助處在陰溝裡的人仰望星空。那麼,請告訴我,仰望星空很高尚,追逐金錢爲什麼就庸俗呢?”
“你這是偷換概念,陰溝的人,不放棄希望,那是精神的偉大。不管何時,誰都不能否認,這就是客觀的存在。而追逐金錢,滿足物質,填充慾望的溝壑,也許對個人而言沒有錯,可有錢就會幫助陰溝裡的人了嗎?我看未必,那取決於有錢人的道德標準,這就是主觀的不確定性……”
哲學問題沒有答案,辯論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說服對方,而是兩人長久以來鬥嘴取樂的小意趣。
“停!今天辯論結束,你也回去換身衣服,等會咱們街口見。”
林白藥是男人,夏天衣服單薄,曬乾了無所謂。就算某些地方沾了水,以根部爲基點,急速的抖動,給它一個水平加速度,再多的水也能甩幹。
這是每個男人都會的抖槍術。
女孩子先天不足,學不會抖槍術,爲了衛生和避免感染,還是得回去換一下。
所以他暫停了辯論,從咄咄逼人的對方一辯,變成擁有不屬於十八歲高中生該有的細膩和貼心的鄰家哥哥。
石陵遊從林白藥視線的移動和落點能感受的到他的話外音,耳根突兀的有些發熱,強忍着小拳拳錘死人的衝動,轉身就走。
可剛走兩步,想到林白藥在後面,那雙賊兮兮的眼怕是更加肆意大膽,不知怎的,別說耳根發熱,似乎連腰 臀 也要滾燙起來。
“喂,你走前面!”
石陵遊停下,轉身,一手叉腰,一手指前,嬌俏含羞,似嗔似喜,背後的光從她的耳鬢穿過,黑髮映襯下的臉頰猶如粉霞般的清麗可人。
林白藥莫名其妙,咋了這是,忽而笑語晏晏,忽而怒髮衝冠,大姨媽來了?
和每月流七天血還生命力旺盛的怪物不能硬拼,他聽話的走到前頭,那氣昂昂、雄赳赳的架勢,彷彿是爲公主開道護駕的忠犬。
走在後面的石陵遊,卻幹了她以爲林白藥會幹的事,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的身材上。
嗯,這麼久沒見,怎麼變樣了?
肩很寬,腰很細,腿很長,背部的弧線很自然,不是刻意練出來的那種健碩,就是年輕人該有的青春洋溢的活力。
哎呀,石陵遊,
你完蛋了,你是女孩子,怎麼和那些臭男生一樣開始關注別人的外表了呢?
可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
林白藥不是別人,光腚的樣子小時候都看過,這會看看又怎麼了?
天人交戰中來到了家門口,林白藥扭過頭,見石陵遊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疑惑的揮揮手,道:“小可憐?”
“啊!我回去換衣服,等會見。”
石陵遊像是被蜜蜂蟄了腳心,無視地心引力,直接跳進了自家院子,砰的關上鐵門。
林白藥嚇了一跳,道:“臥槽,別叫小松鼠小可憐了,改名叫小袋鼠小火箭吧……”
……
回外公家,發現舅媽還沒下班,問了才知道今天中午加班,晚上纔回。
那正好,林白藥他們打聲招呼,聽說是和石陵游出去玩,大人們都沒意見。
這些年他們沒少開玩笑,要給兩人定娃娃親,好在也只是開玩笑。
林白藥在街口沒等幾分鐘,石陵遊從路的那頭走了過來。
她換了條青綠色的格子連衣裙,穿着小白襪和小黑皮鞋,長長的頭髮沒有綁皮筋,只用了白色的髮夾,隨意又順暢的垂在背後。
這個時節,精心打扮的女孩子還看不到昂貴化妝品的印跡,或許臉上沒有那麼的毫無瑕疵,但骨子裡的清純和乾淨,卻不是任何化妝品可以比擬的。
“走吧,吃米線!”
“你請客,我買單!”
“哎呀,嘴甜啊……”
“向日葵的笑臉只有太陽能看到,而我的嘴甜也只有你一人能知道……”
“林白藥,你再不好好說話,咱們就去吃把子肉……”
米飯確實好吃,林白藥私下認爲,比把子肉好,但他不敢當着石陵遊的面說。
來到電影院,一點半這場的票昨天已經賣完,連五點的票剛剛也賣完,要麼等九點的晚場,要麼買明天。
石陵遊傻眼,道:“幹嗎呢這是?看個電影又不是西天取經,九九八十一難啊?”
林白藥笑道:“師父,別灰心。”
“悟空,我不灰心,我在想辦法……”
過了片刻。
“師父,想到辦法了嗎?一點十五,檢票了……”
“嗯,如來常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我想到的辦法就是——悟空,你去想辦法。”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