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糧道
當門外傳出來沉悶的下樓聲時,薛寅鬆的心情說不出的好,雖然他現在並不清楚這個姓何的和秦川城的何家有什麼關係,但是拉幫結派的壟斷勢力絕對在他的抵制範圍之內。
並不是說壟斷不好,所謂寧爲雞口不爲牛後,他一個新開張的小米鋪就算是入了會,也只能算是壟斷勢力的幫兇。
幫兇是什麼?幫兇就是跟在屁股後面撈點殘羹剩飯,還得背個惡名,出事的時候幫大佬墊背的犧牲品,在薛寅鬆看來就算是要壟斷也得他來才行。
門外一個小夥計端着木盤怯生生的說道:“我來打掃。”
薛寅鬆招手示意他過去,掏出一文錢道:“長橋巷第二家有個薛家米鋪,你去找店裡的夥計讓他把食盒子拎過來。”
小夥計把手縮在背後不敢接錢:“我不能離店……掌櫃看到要開除我的。”
“嗨,”薛寅鬆走過去把包廂的門一關,輕鬆說道:“一會人來了,我就說咱們兩在裡面不給開門就行,你快去快回,一刻鐘就能跑回來。”
小夥計看看那一枚邊緣磨得發亮的銅錢,吞了口水道:“這是二樓,我要出去得從大門走,掌櫃會看到的。”
薛寅鬆伸頭往外面看,因爲古代建築空間較高,這雖然是二樓也相當於三樓的位置,因此跳窗也是不可能的,便把那一文錢往他手裡一塞:“長橋巷的路口有個老婆婆賣糖葫蘆,去給我買一串回來,順便幫我去店裡叫個夥計。”
小夥計一愣,這才接了錢往樓下走。
薛寅鬆從窗外見他跑遠了,這才放下心開始準備將剩菜打包。剛纔衆人都忙着廢話,這菜根本沒怎麼動過,尤其是那燒雞和蹄髈,完美得簡直可以再賣第二次。
不一會大夥計上來了,一見薛寅鬆還端坐在裡面有些詫異:“這席還沒撤麼?剛纔上樓那夥計呢?死小子,簡直找死。”
薛寅鬆道:“我讓他去給我買東西了。這裡的菜我要打包幾個走。”古代也能打包,只是打包的用具得要客戶自備,大夥計走進來左右看看,有些羨慕的說道:“幾乎沒怎麼動啊。”
薛寅鬆看他羨慕的眼神,笑道:“這菜太多,我也拿不完,你要不嫌棄就把這碗雪菜筍絲炒肉端去。”
店裡的夥計通常也都是吃客人的剩菜,如今這碗菜一見就知道沒怎麼碰過,只是大夥計略帶遺憾的答道:“我娘最是喜歡吃筍,只是客官不要的菜品,得要掌櫃和廚房挑完才輪得到我們跑堂,到那時候恐怕這碗菜早沒了。”
薛寅鬆想了想道:“這有什麼打緊,我着人送到你家去便是。”
大夥計極是心動,又怕生出別的亂子,好一會才猶猶豫豫答說:“不敢麻煩客官。”薛寅鬆一笑,也沒廢話:“你先收拾碗筷,菜先別動。”
小夥計很快提着食盒子來了,見那麼大一桌子菜喜形於色:“掌櫃,咱們今天有口福了,你看我特地帶的大碗來裝菜。”
幸好是在包間裡否則這麼丟人的話要是被人聽到還以爲他家吃不飽飯呢,薛寅鬆迅速指揮:“這些都是動過的菜不要裝了,把這幾樣乾淨的裝上就行。”
小夥計道:“掌櫃,這幾樣也動過了。”
薛寅鬆嘿嘿一笑:“那是我動過的,還好我眼疾手快亂攪了幾個菜,否則咱們今晚也加不了餐。”
小夥計眉開眼笑的連連點頭,一面動作迅速的裝菜。
大約是那一角麥起了作用,鞏二天天大早就守在鋪子外,有送麥的就跑腿送送,閒着的時候就幫着打掃鋪面,有他在的時候鋪子附近五米範圍內都乾乾淨淨。
薛寅鬆很是滿意,覺得這個夥計算是找對了,不僅有眼色而且還勤快。就在他飄飄然有點當老闆的感覺時又傳來一個好消息,他家的母貓有崽了。
母貓瞪着綠眼睛小心的蹭了過來,薛寅鬆摸摸它的毛,明顯能感覺到微凸的肚子,小夥計在一旁笑道:“掌櫃這下放心了,這貓很快就要生了。”
薛寅鬆想想覺得時間真可怕,明明是一見面就打的仇人如今也能合奸生窩貓崽,看來這種東西實在是身體的本能,連理智都無法控制。
生貓崽的任務既然完成,另外兩隻不相干的貓自然被送走,薛寅鬆琢磨着孕婦都是要好吃好喝的伺候,於是心情大好的去市場給買黃鱔骨頭煮飯。
黃鱔血腥氣極重,這一熬煮弄得整個後院都飄着股腥臭難聞的鱔魚味,小秀才捂鼻站在後院的空地中大聲問答:“你到底在廚房煮什麼啊,一股怪味。”
薛寅鬆笑道:“鱔魚骨頭,給貓吃的,咱家的貓終於有崽兒了,需要大補補。”
小秀才當然無法理解爲何鱔魚骨頭就能補,只得皺眉問道:“天天都要這麼吃麼?”
“很難聞是吧?”薛寅鬆想想道:“要不你出去走走,你也好幾天沒去那個詩社吧?”
小秀才這才跳起來驚叫:“哎呀,我說了要回請付兄,這兩天竟然完全忘了,你看今天能行嗎?”
薛寅鬆無所謂的攪拌着手裡糊狀貓飯:“我都可以。”
小秀才換了身乾淨長衫:“今天天氣不錯就坐後院吧,你搬一副桌椅在後院裡,我去請付兄。”
薛寅鬆見他啥也不準備就急衝衝的跑了,只得嘆氣先餵了貓再燒開水,然後才招呼夥計洗茶具搬桌椅。
家裡的茶具不過剛來鎮上時臨時買的一套,褐色的粗瓷壺上隨意畫了幾枝翠竹,薛寅鬆打水洗了一遍擺在桌上,又取了前天買的豬油糕並幾樣小點心裝盤。
小秀才不一會便回來,後面跟着三個人:“薛大哥,你燒了水沒?”
薛寅鬆笑道:“燒了,你走的急我忘了跟你說帶點茶葉,要不你們先坐,我這便去買。”請人來家居然沒有茶,小秀才臉漲得通紅:“我去我去。”
旁邊付炳林從袖子裡取出一小筒茶葉笑道:“愚兄新得了一點茶葉,雖然不是新茶但口感極佳,今日正好帶來與諸位嚐嚐。”
小秀才如釋重負的接過來,忙又向薛寅鬆介紹幾人,除了爲首的付炳林是見過以外,其餘兩人都是第一次見面。
這兩位倒極有身份,一位叫賈承博,是付炳林以前的同窗,如今在京城候補,一位叫闕宏澤,主管東南糧道。
薛寅鬆向來對古代的讀書人很有偏見,本想沏完茶就閃人,如今來了個糧道的主管,忙也厚着臉皮搬了個凳子來陪坐。
付炳林對薛寅鬆極有好感,一開口便向兩位朋友誇獎薛寅鬆如何能幹,竟然能以一已之力獨自破案,雖然他也是聽小秀才轉述,但因爲口才極佳,講得比小秀才還生動,放佛自己親身經歷一般。
古代生活極度貧乏,再說社會相對單純穩定,普通人很難碰上殺人命案,賈、闕二人聽得同時動容,投射過去的目光也變得認真尊敬。
薛寅鬆笑着謙讓:“付兄口才過人,我原是誤打誤撞,不料被你一說倒像成了神探般,如此便以茶代酒敬付兄一杯。”
付炳林笑着喝了:“我俱是聽裴兄轉述,若非當日薛兄智計過人,我看這案子恐怕還未必能水落石出呢。”
薛寅鬆自然又謙讓一翻,付炳林笑道:“你不用謙虛,只看薛兄能拒不入行會,我便知薛兄以後能成大事。”
賈承博大約是知道點內幕,微微一笑摸着鬍鬚道:“這何家的勢力擴張得極快,如今都伸到了富春縣來。”
闕宏澤笑道:“有後臺嘛,我看福慶王爺這一死,他家得利最大吧。”
官場的人聚在一起總免不了涉及政治,薛寅鬆上次聽小秀才膚淺解釋過幾句,此時免不要豎起耳朵仔細聽,果然只聽賈承博道:“以前福慶王爺在時,雖有大小勢力也都服帖平靜,如今這一死倒像是跟導火線激得火花四起,雖然何家因爲出了個貴妃坐擁勢大,但聽說太師那邊毫不鬆口,把今年官選的肥缺都捏在手裡。”
闕宏澤哂笑:“這何家到底是商賈出身,插手政務也不過是最近幾年的事,勢力差得太多。僅憑他一家再搭個貴妃,如何能撼動太師的地位?再說何家主事的人去年纔沒了,我瞅瞅新起來的也不咋地。”
對於何家,小秀才其實最有發言權,但是他不但不說話反而還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靜靜的聽幾人議論。
薛寅鬆知道他想隱藏身份,笑着問旁邊三人道:“你們說的何家,就是城裡米糧行會的會長?他前幾天還迫我入會。”
闕宏澤笑道:“正是他,此人聽說是何家某個遠親,因爲姓何沾了點光,又滿肚子壞水,這才被派到富春縣來攪局。”
薛寅鬆有些不明白:“攪局?”
闕宏澤點頭:“不錯,別看富春縣極小,卻是東南糧路的起始點,從懷州開始一路南下信州、揚州、永嘉、建安一路的糧麥都必須從富春縣進京,否則就得繞過茫茫百里大山北上。別小看這百十里大山,因爲道路曲折極難行走,一隊糧車起碼要多走月餘。”
薛寅鬆雖然有現代人的聰明頭腦和精準眼光,但到底從小生活在鄉下,對天朝的政治體制以及結構都不甚瞭解,這般解說對他來講完全是黑暗中的一點曙光,雖然聽着感覺明白,但根本不解其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