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兒子
薛寅鬆笑道:“哪有那麼嚴重?小孩子打個架有什麼關係?就像河裡年年淹死人,爺爺叫你別下河,你不也年年夏天偷着下河?”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我養個兒子不是給人欺負的,不夠狠怎麼能在這陳家村混?”薛寅鬆慢條斯理的鍘草,慢吞吞的說着:“想當年在田壩村,就因爲娘死得早,我沒少捱過打,後來長大了一一打回來,你看那幫子人見了我,誰敢多說半個字?那都是打出來,拳頭底下出威信,不服就打得他服氣。”
薛老爹一愣:“打架?我怎麼從沒聽他們說過?”
薛寅鬆一笑:“敢告我狀?他們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兩。那時我打得人可真不少,那也沒辦法,上山打柴被人搶柴火,下地幹活被人扯秧苗,你說怎麼辦?忍?只要忍一次,以後次次都欺負你,我後來算是琢磨出來了,人不狠沒法混,必須的。”
薛老爹沒說話,這麼多年,他一直都看不透這兒子,只覺得他神神叨叨的太複雜。
“你既然也願意和環姨和好,那便去接她回來吧。”薛寅鬆站起來,用簸箕裝了草拿進廚房的大鍋裡煮。
薛老爹磨蹭了一會才道:“就她還逞能,讓她在酒鋪裡多住幾天得了,看她下次還能折騰不。”
薛寅鬆失笑,但是老爹能這樣說,應該就是沒什麼大事了,也只得順了他道:“我跟你說,這人心得靠捂,你老這樣涼着,當心把人給涼透了。面子有那麼重要麼?趕緊的吧,過兩天趕緊去把人接回來,我可吃夠你的蛋炒飯了。”
薛老爹怏怏的應了,轉念說道:“臘月不是留了個臘兔子麼?要不我今晚用豆豉炒了,你給端點去?”
“幹什麼還要我去啊,”薛寅鬆不樂意了,“你說多大點事你幹嘛老揣在心裡,要我說你就炒了兔子自己送去,好好的說幾句把人領回來,一家人還住兩處,別過兩天大家都知道了,又得風言風語的說一陣。”
薛老爹還想狡辯,被兒子一瞪,只得答道:“那明天吧,今天晚了不想弄。”
薛寅鬆一笑:“我隨便你,今晚吃手擀麪吧,我可不樂意再吃飯了。”
手擀麪算是老爹的獨門絕活,薛老爹也來了點興致,去打了碗粗粉用水合了上面板揉,一邊揉還一邊講解:“揉麪一定得用勁,這勁不能用在臂上,得用在兩個手腕子上,這樣力氣透進去,揉出來的面纔好吃。”
薛寅鬆收好鍘刀把院子打掃了,站在院子裡左右看看,敷衍的答道:“我學這幹什麼,橫豎有你和環姨在,肯定輪不到我做飯。”
薛老爹正想教訓他,突然前院門一推,長輝像個小圓球一樣滾進來:“快!阿壩!薛爺爺!村頭那口井裡淹死人了!”
薛寅鬆沒心沒肺的答道:“淹死就淹死了吧,這世上天天都得死人。你不許去,小孩子容易招邪氣,知道不?”
長輝彎下腰撐着自己的膝蓋大口的喘氣:“不,不是,是薛奶奶……她、她死了……”
薛老爹和兒子同時跳起來,薛老爹一頭一臉的粗粉也顧不得,丟了麪糰轉身就往外面跑。薛寅鬆勉強鎮靜了一番,吩咐長輝好好在家呆着,自己也趕緊反鎖了門趕去。
村裡靠南面有一口公共的井,因爲是公用井口開得特別大,薛寅鬆一邊跑一邊心急如焚的想着:莫非是失足掉進去了?
井邊已經圍了一圈人,薛老爹擠進去,見地上躺了個泡得粗大的人,忙抓住一看卻發現不認識。
薛寅鬆也跟着擠進去看了,心略略定了點:“不是環姨。”人羣裡有人認識他們的,見狀忙道:“你家那口子昏過去了,在那邊樹底下躺着呢。”
薛老爹忙撥開人,果然看見柳樹底下蹲着兩三個人,忙湊過去:“冰環,冰環!”
守着的是兩個四十左右的女人,一見薛老爹忙道:“不礙事,就是剛纔見着死人撈出來昏過去了,怕是受了點驚嚇,一會就能醒。”
薛老爹這才放下心來:“掐人中啊,我來我來。”說着一手扶着環姨的後腦,大力的掐人中。
薛寅鬆在人羣裡聽了會,沒頭沒尾的也沒聽明白,便擠出來往老爹這邊來。
果然,不過片刻環姨悠悠醒轉,一見薛老爹噗嗤噗嗤掉下淚來:“她還是去了!她還是去了!是我害了她啊!”說着嚎啕大哭着,一個勁的捶着胸口。
薛寅鬆有些沒鬧明白,悄悄拉了那女人一把問道:“大姐,這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皺眉揮開他的手:“你個沒規矩的小後生,遇上我這般年紀的要叫大娘。”
薛寅鬆心道把你喊年輕點還不好,嘴裡卻笑道:“是是,大娘,這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嘆了口氣:“那女人是村裡陳麻子的老婆,也不知道爲了什麼事,一賭氣就跳了井,一直到午後有人來挑水纔看到,這不,撈上來人都泡漲了,只怕一早就跳了。”
薛寅鬆有些不明白:“她和環姨認識?”
那女人道:“是,陳家娘子素來和你家酒娘子交好,以前經常在一處做針線講悄悄話的。”
薛寅松明白了,八成這女人就是女主角了,卻不知是不是東窗事發所以自己賭氣跳了井,心下也有些難過:“陳麻子呢?”
“他?他來個屁!這混賬東西除了喝酒就是打老婆,現下也不知道在哪裡醉着,只可憐她那兒子,白白胖胖的長得很是乖巧,原是跟前面那個男人生的,陳麻子素來就討厭這拖油瓶,現在親媽死了,只怕這後爹根本就不管的。”
薛寅鬆微微皺眉:“他兒子叫什麼?現在何處?”
那女人奇怪的盯了他一眼答道:“聽說一早被支到酒鋪去幫忙,這陳家娘子大概也存了必死的心,所以才把兒子支開。”
薛寅松明白了,轉身過去看環姨還哭得厲害,便略等了等趁空說道:“環姨,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那陳家娘子有話跟你交代沒?她兒子怎麼辦?是不是託付給你了?”
環姨一愣,搖頭:“沒,她沒跟我說過話,只是一早打發孩子來酒鋪,說是來幫忙,我還奇怪呢。”
薛寅鬆忙道:“孩子還在你酒鋪裡吧?你且問問他娘還有什麼交代,我估計這孩子是託付給你了。”
環姨點頭忙要佔起來,不想哭了半晌腿也軟,薛老爹忙扶着她起來道:“你慢些,我扶你去酒鋪吧。”
薛寅鬆轉身又去看看那屍體,心忖道:古代的人大多不會識文寫字,恐怕遺書什麼的是不會有的,如今只能看看對兒子有交代沒。
旁邊的人不過一頓嘆息,幾家人低聲議論着,只見里正風風火火的來了。
“陳麻子上哪裡去了?”里正皺眉問道。
其他的人七嘴八舌的說着,但是沒有人看到。
“這混人,”里正眉頭皺得更深了,“來幾個人,你們全村裡到處找找,務必把他找到,人死了薄板棺材總是要備一副的,仗子,你去義莊叫陳老頭來擡人。”
一個小後生答應着,轉身跑了。
薛寅鬆見事情差不多了,便抽身往酒鋪裡去。
環姨正坐在酒鋪裡抹淚,薛老爹坐在一旁,兩人正在說着什麼,見薛寅鬆進來齊齊起身。
薛寅鬆左右看看問:“那孩子呢?”
環姨解釋道:“我讓他在後面酒窖幫我洗罈子,他叫小奇,我還沒跟他說他孃的事。”
薛寅鬆道:“你問了麼?”
環姨點點頭,又流下淚來:“他說他娘一早吩咐他,以後就拜我當乾孃。”
薛寅鬆有些不解的皺眉:“既然你願意替她保守秘密,爲何她還要去跳井呢?”
“她第二天回去就被她男人發現了,當時就差點跳了井,還好我發現了及時拉回來,如今這事一起頭,她男人喝了幾口酒又大鬧,自己把事捅了出來,旁邊有人聽見了,大概說了幾句,她受不得氣,一氣之下便……”
薛寅鬆點點頭道:“這兒子不是那陳麻子的吧?既然她拜託給你,你總是要收下來養的,不如這樣,把這孩子過繼給我吧,好歹我以後也有人養老送終的。”
環姨一愣,立刻明白他的好意,忙看了眼薛老爹道:“好是好,只是你……”
“我這輩子怕是沒有養兒子的命了,現在能有個現成兒子也挺好,要是你願意,陳麻子也同意,我便去跟里正說過戶籍。”
只有薛老爹出聲反對:“老虎啊,你還是奴籍,過繼來你的兒子也是奴籍啊。”
薛寅鬆皺眉,這個問題的確很麻煩,誰叫他當初一時鬼迷心竅就賣了身呢,想了想道:“回來我問問秀才,如果他同意我就能脫籍。”
薛老爹道:“還是我來收養吧,你們也不用小心眼,怕我以後對他不好,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倒不說怎麼對他好,但只要有我一口吃,也不會餓着他的。”
環姨有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薛寅鬆忙道:“誰說你會對他不好了?我是真的想收養個孩子,你看秀才也有兒子了,我要是沒有兒子多吃虧啊,如今我能收養個現成兒子多好,以後我兒子再把他兒子給辦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