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敦儒再講《春秋》,大力宣揚蓄奴和土地兼併之惡果,小自耕農破產,不得已賣兒賣女買自己,全家成爲奴婢,編戶減少,國家賦稅沒有根基。奴婢成爲豪族大戶牟利的手段,國家卻沒有賦稅、沒有服役的編戶。許多商賈大戶率先開始釋放奴婢,響應楊敦儒的號召。
太學生鼓譟起來的止奴之事愈演愈烈,關中的豪族的輿論壓力極大,不得不順應潮流,象徵性地釋放一些奴婢,儘管大多是老弱婦孺,卻也給太學生們極大的鼓舞。
楊阜琳、貢賢、郭循等卻發現,很多被釋放的奴婢,並沒有得到工錢,無家產田地,依舊身無餘財,食不果腹,許多孤苦者,無親無故,只得再次跪求原主人收留。
衆乃議請秦王配租田地、農具、種子、耕牛,開放上林苑。秦王所置上林苑週迴三百里,內有三十六苑、十二宮、三十五觀,岡巒起伏籠衆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參差,終始灞滻、出入涇渭。灃鎬澇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
楊阜琳高呼道:“子曰:善人爲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仁者愛人。今豪強蓄奴兼田,黎民家庭破散,老無養,幼不教,人倫不復。關中時弊無過於此!吾輩,士也,舉不法,唾不道,本分也!苟利國家,生死以赴,何懼權貴。”
衆年輕人被鼓譟起來,發誓宣揚先賢之道,紛紛振臂高呼:“上林苑,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我輩血薦,廢上林苑,安置奴婢。”
太學生們兵分八路,浩浩蕩蕩,遊走在長安街頭,各據高臺,振臂高呼,聽衆如潮。長安城各門散發策文,大肆宣揚上林苑和蓄奴的危害。
一日,翁同方正在教導衆孤兒讀書,忽然平日負責採購的老伯急匆匆走進來道:“翁園長,不好了!楊大人被撤職查辦了!”
翁同方大驚道:“你那裡聽說的,是何原因?”
那老伯道:“我去東市米店買米,路過茶肆聽人討論。查辦此案的正是楊大人的死對頭長安林李林福,如今李林福不僅查抄了長安府邸,還帶兵前去查抄楊敦儒大人華陰老家。”
翁同方聽聞大驚道:“快!快!去楊府看看!”
不料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那採辦老伯扶住翁同方,急忙爲他捶背撫胸。
翁同方喘了口氣道:“走!我們想辦法看看楊大人。”
到了夜禁之時,翁同方方纔返回。李壞和秋細君最爲關心楊家之事。
秋細君問:“翁伯伯,楊大人他……”
翁同方道:“天子封禪泰山返洛,又議祭祀汾陰后土祠。楊大人上書雲:‘自古封禪,當得天瑞希世絕倫之事,然後可爾。今瓠子口決,洪水氾濫於淮泗。東海颶風,海水淹沒渤海、平原。黃河擁塞,浸泡平原郡。齊魯饑荒,難民流落,至於關中……’天子怒而捶案,命楊敦儒徵發關中兩萬輛馬車以備祭祀后土祠。秦王卻不撥發庫金,楊敦儒唯有自民間徵調,卻只湊夠千輛。天子乃罷免楊敦儒,交秦王議罪。唉!好人無好命!可憐楊大人爲官清正,可憐華陰楊氏一族仁風義舉。”
李壞道:“我們可能去見楊大人一面。”
翁同方道:“那是朝廷天牢,豈能允你們小兒亂闖。”
是夜,秋細君和李壞都一夜無眠。從此之後,慈幼園便斷了善款來源,衆孤兒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幸而月秦被錄用爲大誰何,可以從二兩月俸銀中接濟一點,但是不久月秦被六扇門調離長安,再無音訊。但是近百個孤兒耗費巨大,十月裡竟是一日兩餐也吃不上了。襁褓中的嬰兒自然養育不起,只得送人撫育。園中雜役、嬤嬤們也都紛紛散去,只有那採辦老伯、一個老嬤嬤和翁同方還在堅持着。
一日,衆孤兒正在商議去西市邊沿雜耍,討些飯資。忽然翁同方與一嬤嬤喜滋滋走來。
嬤嬤道:“恭喜紅袖姑娘,賀喜紅袖姑娘,呂安隆相中紅袖姑娘,想要納姑娘爲妾。這慈幼園向來都是去殷實人家做個丫頭侍女便是天大喜事,沒想到紅袖姑娘卻是命裡造化,竟然能爲呂大老爺的妾室。”
衆孤兒不語,都看向鄭紅袖。翁同方道:“袖兒,你可願意。”
鄭紅袖道:“紅袖沒有爹孃,翁老伯便是我的父親。女兒自當聽從父親之命。”
老嬤嬤道:“紅袖姑娘,那呂大老爺大方的緊。咱們長安富貴人納妾,十七閨女80兩,19閨女50兩,之多兩匹布,四盤羹果,一擔禮盒。一般人家大戶正妻才30兩,妾三兩,月金十兩都是是特例。正經的哪妾文書,花雕牀兩張,四季衣服各一套,三件金鐲,兩件銀釧,封了二百兩兩銀子。只是咱們慈幼園窮苦,沒有什麼回禮。”
紅袖道:“慈幼園便是我的孃家,二百兩兩銀子可以買千斤大米,也是尋常人家一年收入。慈幼園的兄弟姐妹可以支撐一段時間,也算盡了紅袖一番心意。”
看鄭紅袖如此懂事,翁同方老淚縱橫。富人納妾,沒有太多規矩,不可能八厚禮正紅轎的接娶,有四薄禮淡紅轎已經是非同尋常了。數日便有淡紅轎前來迎接。鄭紅袖穿了淡紅嫁衣,束了紅腰帶便是正經嫁衣了,她臉上施了薄薄胭脂更顯嬌美動人。她勉強做笑容告別衆人,上轎而去。
一斗粟米、三鬥糠麩、兩鬥綠豆和高粱,這便是僅僅可用的糧食了。翁同方一病不起,數日後病逝。採辦老伯和那老嬤嬤只得到集市中撿些菜葉爲衆孤兒熬粥,不料老嬤嬤失足落水而死,採辦老伯跳水救人溺亡。
富戶朱門大牆,紫衣錦服,窮人家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這便是長安城的寫照。
從此慈幼園無所依仗。慈幼園只剩下秋細君、盧小蝶、白清兒、李壞、蘇小渾、高翔以及數十個孤苦無依的孤兒躲於空蕩蕩的瓦房,衆孩子各自設法謀生。